第一卷 09:陈家有喜(二)
今天1月26日,腊月二十七,明天是陈瑞文和徐小雨结婚的日子。小雨下午被大哥送去隔壁村姑姑家,晚上她要睡在那里,等着明天陈瑞峰和大哥‘抬着花轿’去接她。
忙了大半个月的陈家,这会儿终于都停了下来。吃完晚饭,陈爸陈妈早早洗洗睡下了,大哥睡不着拉着陈瑞峰要聊天,他借口先去放水。他没去上厕所,而是站在后院的墙角吹冷风,旁边的猪栏里此时空空如也,牛栏里趴着家里的老黄牛,它正在回味下午吃下的草料和干红薯藤(反刍),距他半米远的木头窗户上贴着一个红双喜,是他下午贴的,边角被夜风微微吹起,风过又恢复原样,风来风走、起起伏伏……他看着发呆。
陈瑞峰推开刷了新漆、贴着大大红双喜的房门,这也是大哥和小雨的新房,迎面而来一股温暖地风,和大哥的大声取笑。“陈瑞峰你掉茅坑了?去了半个多小时?你再不回来,我都准备去粪坑里捞你了。”即便如此,他还是听出了大哥嘴里藏不住地欢喜。
新房,是他和大哥、小雨一起布置的。刷着红漆的新床、新衣柜、新床头柜、新化妆台和一套桌椅,是他和大哥抬进来的;房间的四面土墙上刷了白色腻子粉,是他和陈爸弄的;墙头的一串串红喜字,是他挂上去的,小雨负责扶梯子;鲜红色的床单、被子、枕头和两只穿着红衣服的娃娃,铺摆在新床上,床头柜上摆着一对红烛和三盘花生红枣之类的,是他和小雨一起合作完成;大哥把三人在镇中拍的合照洗了张超大的相片,装进红色的相框里,挂在房间里最醒目的位置。
今天晚上还是和大哥睡在临时搭起的床上,离门只有三步的距离,窗户上的红喜字又大又刺眼,让他无法移开眼,时间一久眼睛变得又酸又涩。
“瑞峰,以前我每天在想的事就是存钱送你读大学,根本没想过要娶老婆。刚才我想了下,如果等你大学毕业,我都三十好几了吧,肯定比现在丑,又没钱,老爸老妈也没力气下田干活了,家里也没间新房,你说会有谁家想把女儿嫁给我?”陈瑞峰闭上双眼,那满目的红色如影随行。“可以娶哑巴、聋子。”“或者卖血存老婆本。”话一出口他就后悔了,但是覆水难收。“陈…瑞…峰…”大哥装着很生气的叫他全名,狠话还没说出口,转念又喜上心头。“哈哈……还好我遇到了小雨。”
大哥开始絮絮叨叨着细数小雨的优点,基本上在他的眼中小雨就没有缺点,陈瑞峰又转头去看窗户上的红喜字,不想听大哥的话。
“明天过后,小雨就正式成为你的大嫂了。”
陈瑞峰笑了!
作为新郎官陈瑞文的亲弟弟,自然是伴郎的不二人选,大哥穿蓝色西装,他穿黑色西装,大哥戴‘新郎’胸花,他戴‘伴郎’胸花,大哥打领带,他衬衫扣子全扣……两人一起出现时,陈家沟绝对的帅哥二人组,全村人的目光都集中过来。
‘陈家俩个小子原来打扮起来也人模狗样。’‘我一直就说陈瑞峰长的俊。’‘陈家老两口上辈子积了大德呀!不然他们家穷成那样,陈家老大怎么可能娶的到老婆。’‘对对对。’……陈家沟最热闹地一天,大家都来到陈家门外凑热闹,沾喜气、吃喜糖,当然也不会错过中午的喜酒。
陈瑞峰骑上精心布置过的三轮单车,红布车棚、红色坐垫加上戴着红花的车头,大哥坐车上,身后跟着两辆三轮车,坐着与大哥关系最好的堂兄弟和朋友,他们都是接亲团的一员。
姑姑家离陈家沟五里路,走路半小时,骑车十多分钟。姑姑家门外早早聚了村里的人,大家满面笑容,口中说着祝福的话,然后吃到喜糖。
陈瑞峰去敲姑姑家门,大哥跟在后面笑的像个傻子。姑姑没有太为难大哥就放行了,新娘徐小雨今天一身红色传统礼服,有些大,当时试遍服装店里所有新娘服,这件最合身。她坐在椅子上冲大哥笑,那是他眼里的幸福笑容,他站在大哥身后几步远的地方,看着大哥牵起她的手,大家在一旁拍手起哄。耳里听着他们在说‘新娘子很漂亮。’‘陈家大哥有福气’……
“霹雳啪啦……”喜炮炸响,响彻天地,大哥扶着小雨坐上车,陈瑞峰也上车。“出发!”
今天出来时天上是有太阳的,懒洋洋地光,照在身上没什么感觉,气温还是一样的低,握着车龙头的手祼露在外,被风吹着,冷的有些刺骨。然而,现在却连那一点点阳光都隐藏在云层后面,只有一丝丝金光从缝隙里射出来,可以忽略不计的阳光。
“霹雳啪啦……”鞭炮声一阵接一阵的跟在车后面,大哥握紧小雨的手,看着她傻笑,不时说一两句冒着傻气的话,‘小雨你今天好漂亮。’、‘小雨我们今天结婚了。’之类的!小雨也只是‘嘿嘿……’的傻笑。
“大哥,小雨新婚快乐!”他小声的念了一句祝福,‘大嫂’是无论如何也叫不出口的。
陈爸陈妈老两口在主桌和叔伯、姑婶吃酒、聊天、说笑,小雨在大哥身边一桌一桌的敬酒,陈瑞峰脸笑的有些僵了,端着一个瓷白酒盅跟着,淡淡的黄色液体是陈爸酿的米酒,辛辣而淳厚,苦涩里暗藏微甜。他全然忘了自己喝了多少杯酒,只知道自己现在很清醒,不知道脸上有多红,连耳朵和脖子都红了。
今天是陈家最最热闹的一天,从上午陆陆续续的来了很多陈瑞峰叫不上名字的亲戚和表兄妹,一个个寒暄地笑脸,一个一个迎进家门,再一一安排入座。第一次知道自己还有和不同年龄的人客套的能力,第一次知道自己酒量还不错,第一次清楚地知道了苦涩是一种什么样的滋味。
他跟在大哥的右手边,小雨在大哥的左手边,她杯子里装着假装是酒的白开水,笑着的样子特别傻,脸蛋上红红的,许是化了妆的原因,也可能是因为高兴;她眼角因为笑容挂着几条细纹,翘起的睫毛飞扬,眼神温润而生动……喝了酒的他双眼有些不受控制地老往她的脸上瞟,大哥拉着小雨的手,和亲戚朋友们说笑着,没有人注意到他。
酒席从中午吃到晚上,从人多到人少,因为明天是除夕,极少走动、或是家里住的远的亲朋早早回家去了,只留几个大哥的至亲好友还在酒桌上,小雨回了新房,陈爸陈妈去厨房热饭菜,也不知是谁起的头,说要按旧俗来一次‘闹洞房’。“哈哈哈……兄弟们别这样,会吓着我老婆的。”“哟哟哟……老婆叫的很顺口嘛!”“哈哈哈……”
‘闹洞房’,嗯!结婚了肯定是要闹的。陈瑞峰如是想着,趁着大家没注意溜出家门。入夜后气温变得异常地低,他缩了缩脖子,紧了紧衣服。四周漆黑一片,似乎比任何时候都要黑,他不得不想办法找到一些亮光出来,摸索着在裤子口袋里搜了一个打火机出来,‘嚓!’打着火机,橘黄色的火光在夜风里摇曳,他用手挡住风。
借着微弱的光,脚步深一步浅一步的来到后山银杏树下,一屁股坐在秋千上,左脚撑在地上摇晃起来,秋千在外力下越荡越高,树枝随之嘎叽嘎叽的响起来,枝头没落光的银杏叶飘落在肩头,他的头晕晕的,不知是因为酒劲还是因为秋千的晃动。
前面不远的地方,亮着橙色的光,那是他家的电灯泡发出的光亮,隐约还能听到大哥和朋友们的呼喊、笑闹。慢慢的,他不想荡秋千了,或许是因为头疼,也可能是因为反胃,他也想不清楚,头好像越来越痛了。他扶住额头,想让那因为晕眩引起的反胃感好点,似乎有效,肚子里不再翻腾,可抬起头那感觉又袭上心头。
“他大爷的。”低吼一声。再次扶住,久久没再抬起……
“真难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