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二三章 不能佑你喜悦平安
罗羽一颤,遥远的过去,那次月下的初见,突然穿越岁月,恍如就在眼前。
“愿在衣以为领,承华首之余芳,悲罗衿之宵离,怨秋夜之未央……愿在裳而为带,束窈窕之纤身,嗟温凉之异气,或脱故而服新……愿在发而为泽,刷玄鬓于颓肩,悲佳人之屡沐,从白水以枯煎……愿在竹而为扇,含凄飙于柔握,悲白露之晨零,顾衿袖以缅邈……愿在木而为桐,作膝上之鸣琴,悲乐极以哀来,终推我而辍音……”
声音虽忽高忽低,有时含糊难辨,原曲的雅致平和竟渐转为凄凉萧索,却没有丝毫兀突之感,直如这首曲子,原本便应该令人心碎难当一般。
节拍愈加繁乱,罗羽紧了紧拳头,不发一言,冷漠而倔强的转身上马。歌声在马蹄响起的时候蓦然而止,绾绾怔怔地看着远去的罗羽,又是不告而别。每一次,每一次都是如此轻易的就这样看着他的离开,而自己无能为力,根本就不曾想过要阻拦他,只是想拥有一份普通女人的幸福----等待他累了,倦了,然后回来了。
不过,这一次,他还会回来么?火红的战马上,一袭银白的铠甲,如雪般的长发在月光下寂寞的扬起,隐隐泛着血色的战魂戟皈依而妖冶。虽然看不见他的脸庞,但可以肯定的是,他一直都未变过,就如很多年前一样,静静的,安详的躺在那里,茫然的神色。竟似忘了自己身在何处。仿佛自己就站在那个女子地身后看着她照料那个男子。
“无论十年还是二十年,甚至,要一生,我都不会忘记你的。我爱你!”绾绾刚想去追那道即将消失的身影,但突然出现在自己面前的气场让她错过了最后的机会。
碎裂声在罗羽心中清脆地响起。清标无伦地夜景,都似幻成了身后那个女子白如玉雪的面颊,慢慢地绽成一个充满嘲讽的冷笑。
罗羽的身体为之一僵,握着马缰的手不可自抑的颤抖着,颤抖的伸出手,似乎仍想抚摸眼前那张绝美地面孔,终是黯然收回。却是狂笑了一声。笑声里透出难言地寒意。
声犹未竭,猛的一勒马缰,电驰星驭般地冲向远方天际。
月朗星疏,被快速地抛于身后,不多时雾气渐浓,一片氲氤之中,水如白练,发散出幽幽的微光。
那一刻我升起风马不为乞福只为守候你的到来
那一日垒起玛尼堆不为修德只为投下心湖的石子
那一月我摇动所有的经筒不为超度只为触摸你的指尖
那一年磕长头在山路不为觐见只为贴着你的温暖这一世转山不为轮回只为途中与你相见
那一天闭目在经殿香雾中蓦然听见你颂经中的真言
那一月我摇动所有地经筒不为超度只为触摸你的指尖
那一年磕长头匍匐在山路不为觐见只为贴着你的温暖
那一世转山转水转佛塔啊不为修来生只为途中与你相见
那一夜我听了一宿梵唱不为参悟只为寻你地一丝气息
那一月我转过所有经筒不为超度只为触摸你的指纹
那一年我磕长头拥抱尘埃不为朝佛只为贴着你的温暖
那一世我翻遍十万大山不为修来世只为路中能与你相遇
那一瞬,我飞升成仙。不为长生,只为佑你平安喜乐
对不起,绾儿。虽然我不能飞生成仙,也不能佑你喜乐平安,但我会在那个地方承担起起生生世世的罪孽,这,或许是我唯一能为你做的事吧,罗羽在不知道奔出多久之后,勒住马蹄,提着酒囊。翻身下马。但见愁烟漠漠。惨雾霏霏,罡风刺骨。寒气袭人,正是洛河岸边。过了洛河,按烈炎的脚力,不出三日就可以到达右北平。然后,和那些自己曾经贪恋的一切,说再见吧,不,不是再见,是永不再见。罗羽喝下一口酒,这酒,不知道是从什么地方带回来的,天竺?吐蕃?还是更向西地地方?初春未临,洛河汇聚地整整一个冬天的冰寒之气,砭得他肌肤生疼,内力虽能够抗御,但倔强着不用它,还是能感觉到那刺骨地寒冷。当还能有感觉的时候,就尽量的感受一切吧,否则,这笑话一般的人生,还有什么还回忆的?
水面鳞光浮动,月华破开烟霁,隐约留了个倒影悬在河心。罗羽静静的站在岸边,那轮朦胧的寒月便直映入眼里。身体因寒战而微颤着,他却浑然不顾,只盯着河心出神。许久,苦笑一声,喃喃地道:
“绾绾----贞----”,突然,想起了什么,最后一个字还是没能记起是什么,叹口气,苦笑一声,向月影伸出手去,竟似要揽入怀里一般。
他微醉下平衡已失,这一伸手,带得脚步虚浮。晃了两晃,终纠还是没有去控制自己稳不住重心的身体,扑通一声扎进了水中。
洛河水阴寒无比,身上瞬间如万针齐剌,痛得如同要被活活剜开,但片刻后便完全麻木了去。冰凉的水直灌口鼻之中,无力咳出,却呛入了更多的寒水,连胸腹内都如结了玄冰一般。但奇异的舒畅弥漫着四肢百骸之间,如无数纤柔的手指,轻抚着他早已疲惫不堪的身体,窒息的感觉慢慢淡了去,眼前模糊的青碧幽光,仿佛在召唤着永恒的安宁。
也好啊,从此忘了一切,没有绝望,没有恐惧,没有猜疑,多象每晚的月色,勾画出最美好沉静的梦想,忘记所有的阴霾与不甘,就这样睡去,放纵深藏的愿望,永远不要醒来……
披风如羽翼般在水流中张开,随着他向洛河深处坠去,漫长得没有了止境。青幽里的黑色灼进模糊的视线里,象无望的呐喊,杂着难言的苦涩,缓慢侵入心底。
心底一阵悸痛,如被撕裂了抛进无尽的黑暗里,那阴暗潮湿的囚室里,不啼不哭的粉嫩婴儿,反复挣扎着那一丝生的希望。第一次站起来,第一次受伤,第一次杀人,很多的事交织出缤纷迷离的图画,颤粟着渲成一团杂乱的梦噩。而这图画中,无论身边有过多少人,但最后,却依然是一个人在人群之中,看着别人的喜乐,寂寞如雪。
快了,一切都快了,当一切都结束的时候,将得到真正的安宁了。
昏乱的头脑稍稍清醒了一些,内力自然流转周身,血芒从黯淡的水色里炸开,如千万条银色小蛇,自下而上,震碎了河面若有若无的月影。但听得哗地一声,洪波顿时高涌如山,将罗羽托向浪峰高处。浪峰在空中微顿片刻,倏地裂散激射,隆隆大响声里,罗羽已斜冲上岸,倒卧在河畔。
一身白衣被水贴湿在身上,再没有了往日那如山般沉稳的冷傲,只剩下无尽的萧索落寞。闭上双眼,长发湿漉漉的披散肩头,浸透了水的白衣贴在背上,随着呼吸一起一伏。洛河边寒气极盛,他一身湿衣,更是冻得身子微微颤抖,显出难得一见的单薄与无助。
时间在静寂中悄然消逝过去,明月西坠,罗羽身子微微一动,慢慢睁开眼睛,看着凌乱弃置的铠甲,神色茫然。
扔了一地的神铠,湿漉漉的白衣紧贴在身上,连战魂都被随手抛到了一边。罗羽单手扶地,站起身来,头痛欲裂之下,险些又跌倒在地。不远处幽光闪烁的洛河映入眼里,他也只怔怔出神,一时间浑不知身在何处。
半晌,他踉跄着向前冲出,半跪河边,低伏入水中。冰凉的银河之水灌进口鼻,呛得他大咳起来,才似乎有些清醒了,“我这是怎么了?不是早就对自己说好了么?似我这般的人,带给他们的,除了痛苦,还能有什么?”抬起头来,又怆然苦笑,这样又有什么不好,至少,还能回忆起很多东西,最近几年,血红色的视线中,能让自己记忆起来的东西,真的不多了。
再度将头深深埋进河里,似要全身心的感受这绝情之水的严寒冷漠。身体都冻僵了,心就不会再有对温暖的奢望,就让心中所有的渴求,都如曾经记忆中的那个人一样,永远埋葬在心底吧。
许久才缓缓起身,内力到处,水气蒸化,衣袂干燥如新。铠甲一件件穿戴整齐,束发系冠,披上披风,除了脸色苍白之外,冷漠,又全部回到了罗羽身上。他最后看了长安一眼,目光由伤感转为惯常的冷漠阴鸷,再不停留,策马而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