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 瑾初
下了一整夜的雨,清晨推开窗扉,湿润的泥土气息混着青草的香气飘入鼻翼,林瑾初深呼吸了一回,从打开的窗户探出头去,满地的花瓣上还挂着晶莹剔透的雨滴,仿佛打碎的瓷片,晶莹漂亮又有种悲剧的忧伤。
“姑娘不要——”一片花瓣飘落,林瑾初伸手想接住,就被人抱住了胳膊。林瑾初躺了好些日子,没什么力气,被人猛地一拽,险些一头磕在窗棱上,一回头,却是原主的大丫鬟莺儿。不等林瑾初解释什么,莺儿便苦苦劝道:“姑娘千万放宽心,若是姑娘出了什么事,二老爷、二夫人该如何伤心啊!”
林瑾初只得顺着莺儿的胳膊坐下来,道:“我没有想不开,只是闻着外面花香,想看一看。”
莺儿哪能放心,扶着林瑾初远远离了窗口坐下,又喊了外头的小丫鬟进来服侍林瑾初洗漱。
林瑾初没有坚持,自从昨日醒来,这丫头便是这般严防死守的。也不怪莺儿小题大做,原主自小定的娃娃亲,虽然从小到大没见过几回,但按照这个时代的想法,林瑾初就是吴家媳妇。原本林瑾初明年及笄,两家都在商议亲事了,偏偏这个时候,林瑾初的堂姐闹出一桩丑事来,人家不听分辨,干脆利落就退了亲。
林瑾初是林家二房长女,林瑾初的父亲外放做官,怕女儿跟着受苦,就将长女留在京城,由父母教养。便是在父母身边,还难免有时会受委屈,林家虽然没分家,但父母都不在身边,原主难免生出些寄人篱下的感觉,许多年下来难免心细敏感,更何况这年头,退亲对姑娘家来说实在是天大的打击。
要说原主对定了亲的未婚夫有多少情分倒是谈不上,毕竟就算自小定亲,两人也没见过几回,但女方被退亲,不仅是狠狠的将原主推到风口浪尖,更是对原主品性的质疑,退亲之后林瑾初想寻一门好亲,可以说是千难万难了。原主倒是没寻死,只是本来就受了风寒,又受了这么重的打击,病情一日日恶化,精神状态自然更差了,在旁人看来,离寻死也就一步之遥了。
林瑾初没有解释,昨日浑浑噩噩的睡了一天,今日人是清醒多了,但没什么力气,还得慢慢养着。至于吴家的事,原主只以为吴家书香门第,在意姑娘家的名声闺誉,为这,原主恨死了惹祸的堂姐。却不知吴家早就想退亲,只怕传出背信弃义的名声来,而林瑾夕的事,不过给了吴家一个退亲的借口罢了。
吴家自诩书香门第,但原本是商家出身,本朝没有商人不能考科举的规定,吴家老太爷考中了进士做了官,吴家进了官场,接下来吴家兄弟三个都考中了进士,一门四进士传为美谈,吴家便自称书香门第,比许多真正的书香世家还计较些规矩。当然,真正叫吴家生出底气与林家翻脸的,还是吴家长女,林瑾初未婚夫的姐姐吴妙香去年做了七王妃,家中出了个皇家儿媳,吴家便有些鼻孔朝天,吴家二夫人更是日日想着退掉林瑾初,为吴凯娶个高门媳。
林家与吴家不同,林家祖籍清河,是有名的书香世家,林瑾初的祖父曾官至丞相,只是文官与勋贵不同,林瑾初的祖父过世之后,伯父官位不高,父亲还在外面熬资历,在外人眼里,林家就有些落魄了。
林瑾初与吴凯的亲事在林瑾初七岁时就定下来了,当时林瑾初的父亲与吴凯的父亲同在泸州做官,两人私交不错,就定下了儿女亲事。在那之后吴二爷调回京城做了京官,并且一路高升,到如今吴二爷已经是从三品京官,而林二爷还在外面做知府,林瑾初不知吴二爷是怎么想的,反正吴二夫人看林瑾初不顺眼已经不是一两天了。
莺儿盯着林瑾初用了早膳,依然寸步不离的守在林瑾初旁边。莺儿自小就跟在林瑾初身边,虽然林瑾初一直并没有做出轻生的事,但莺儿知道,自家姑娘自小离开父母身边,寄人篱下难免心细敏感,何况退婚对女儿家来说本来就是莫大的打击。
林瑾初见她如此,也不再劝,她没有寻死的心,但就跟喝醉酒的人喊没醉一样,没人会信,反正过些日子也就过去了。毕竟在这个时代女子看来,名声是要命的大事,但在林瑾初看来,什么都不如活着来得幸福。
本来林瑾初就病得厉害,如今虽然换了一个灵魂,身体一时却好不起来,得好好养着。林瑾初并不着急,前世她是天生的心脏病,活着的日子大半都只能虚弱的躺着,如今能静静的坐着,看看窗外的花,林瑾初并不觉得无聊。
莺儿就守在旁边,见林瑾初喜欢,便叫小丫鬟摘了些花朵来,林瑾初捧在手里细细的看,仿佛一件新奇的玩具。莺儿本能的觉得自家姑娘变了,但看着自家姑娘依然苍白的脸上透出微微的红晕,就有种生机勃勃的感觉,莺儿又觉得,既是变好了,便没什么不好。
快到午间时,莺儿叫小丫鬟给林瑾初要了一碗米粥,林瑾初也不要莺儿喂她,自己拿着勺子慢慢的吃,一碗粥还没吃完,外头便道二姑娘和四姑娘来了。
长房一共四个女儿,只有二姑娘林瑾晨和四姑娘林瑾夕是嫡出,林瑾晨去年及笄,婚期就定在今年九月,林家五个女儿中,数林瑾晨最为出色,定了亲的未婚夫是丞相府的嫡次子,去年刚刚考中状元,京城不知多少姑娘羡慕林瑾晨。
林瑾初对林瑾晨没什么意见,但一点都不想见林瑾夕,听人通报,便放下手里的碗,道:“跟二姐姐和四姐姐说,我吃了药睡下了。”
小丫鬟想说什么,被莺儿瞪了一眼,老实出去回话。
莺儿见碗里还有些米粥,劝林瑾初道:“姑娘再吃点,姑娘身子弱,得多吃些才能养好身子。”
林瑾初将小碗推开,道:“这些天没怎么吃东西,这会儿吃一点就饱了,莺儿,你叫眉儿把粥温着,我晚些再吃一点。”
莺儿想想,林瑾初说的也有理,叫小丫鬟将小碗收下去,又吩咐小炉子上温着粥,等林瑾初想吃了再端来。
外头的林瑾晨和林瑾夕得到林瑾初睡下了的消息,林瑾晨还好,林瑾夕却沉了脸色,道:“五妹妹肯定没睡,她就是不想见我们!”
林瑾晨看了林瑾夕一眼,林瑾夕顿时不敢再说话了,林瑾晨叹了口气,道:“四妹妹,你对不住五妹妹,她心里有气,不想见你有什么不对吗?”
林瑾夕有些不服气,但姐姐平日就有威信,现在更有些高高在上的感觉,林瑾夕被林瑾晨一看,便不敢在说话了,只呐呐道:“我知道错了……”
林瑾晨摇摇头,二叔和二婶将堂妹放在京城,托付给祖父和祖母,自家母亲既然是当家主母,对堂妹有半点不好,外人都要诟病。更何况,一家子姐妹,堂妹父母不在身边,她们本就该关心堂妹才是,如今因为四妹的缘故,害得堂妹被退了婚,病重得险些丧命,母亲日日都在愁着如何与二叔二婶交代,偏妹妹,竟半点没有愧疚之心。
“罢了,既然五妹妹病着,咱们晚些再来吧!”林瑾晨理解林瑾初不想见她们的心态,也不愿在这里叫堂妹为难,拉着林瑾夕往外走。说真的,事情到了这个地步,林瑾晨最怕的是林瑾初寻死,若堂妹真的没了,他们林家大房在京城可就真没有立足之地了。
正在这个时候,林家堂中,林老夫人和林大夫人正在接见范阳侯卢家大夫人,也就是林瑾初的亲舅母。卢家大夫人只浅浅抿了一口茶水,便将茶碗放下,动作轻巧,一点声音都没有,只林大夫人袁氏心头一沉,只听卢氏道:“听说初姐儿病了,母亲在府中担心不已,这才命我亲自来看看。小姑随姑爷在外面,只留初姐儿一个在京中,这病倒了,也只有我们卢家人记着她了……”
袁氏脸上有些热,再是向着女儿,侄女因为女儿的事平白被退了亲也是事实,可赵氏的话,实在是明明白白打林家的脸,袁氏又羞又气,有些勉强道:“卢老夫人想念外孙女,我们也能理解,只是初姐儿病着,实在不便移动。”
“话是如此,只是养病总要心情舒畅才好,初姐儿本来就在贵府上受了委屈,还要日日见着那人,身子怎么好得起来?我听说原本只是寻常风寒,这才短短几日?人就病得起不得身了,这叫我和母亲如何放心将初姐儿留在府上?”赵氏原本对袁氏就没有什么好印象,外甥女都被委屈成这样了,也不见林家人怜惜几分,她来接了,还推三阻四,就别怪她说话不客气了。
林老夫人皱起眉头,她知道林瑾初病了,但她年纪大了,因为林瑾夕的事,这些日子心神疲惫,只吩咐袁氏看顾林瑾初那边。这些天没见着林瑾初,老太太只想着林瑾初心里不痛快,不愿意见人,没想到人都病得起不来身了。林老夫人精力不济,没能事事留心,但袁氏对林瑾初没上什么心她也知道,叹了口气,道:“既是亲家母想念初姐儿了,就送她到府上打扰几日吧!”
“母亲……”袁氏自然是不同意的,卢家将林瑾初接走,不就是说林家亏待了她吗?她这个当家的伯母能有什么好话。
林老夫人只定定的看着袁氏,袁氏心里的话便说不出口来,林老夫人放下茶盏,道:“行了,就按我说的做,初姐儿只是到她外祖家小住几日,这天还冷,初姐儿身子弱,给她多带些衣裳免得着凉。”
“是。”袁氏不敢反驳林老夫人的意思,只得答应下来,亲自吩咐人给林瑾初收拾行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