五 针锋父子俩
第二天清晨。
柏亦北从车上下来,眼前是一座掩映在绿树中的小院,红漆铁门,红砖围墙,门墙上的标牌写着:念词巢。
这儿处在半山腰,但绝不是什么高级别墅区。一路过来,道路是曲溜拐弯,坑坑洼洼,说多难走就有多难走。他能站到这里,还真是不易。
绿树葱葱,鸟鸣翠翠,人迹罕至,宁静清幽,这里倒不失为一个闲暇时修身养性的好地方。
从外观看,“念词巢”只是一座极普通的小院,就因为普通才让人不以为意,不受瞩目。
“真没想到,老爷子还有这么一处外宅呢。”康凯咂舌怪叫。
“是啊,这也太隐蔽了吧?”沈风转头问旁边的康凯:“你说太子他们知不知道呢?”
康凯撇撇嘴巴:“太子是谁?那是老爷子心里的至宝,老爷子恨不得把全世界都给了他。就凭老爷子对太子的宠爱劲儿,怎么可能对太子有隐瞒。”
沈风点点头,十分赞同康凯的说法。同时也对老爷子极度的不满,都是亲生儿子,怎么就差了那么多呢?
柏亦东知不知道有这么一处宅子,柏亦北不清楚,但他绝不知道。他之所以能站在这儿全凭昨夜父亲的那通电话。
昨晚的的电话,和前两天通知他回来的电话一样,都是父亲亲自打的。父亲为何亲力亲为,想必父亲也知道,假人之手他柏亦北未必照办。
他们几个正在胡乱猜测着,门从里面打开,出来的是一个三十来岁的年轻男人。
“四少爷快进去吧,老爷已经在等了。”男人对柏亦北恭恭敬敬。
柏亦北扫着这个男人的脸,这张脸有点眼熟,只是想不起在哪里见过了。
面对他锐利的眼光,男人到没在意,咧嘴一笑说:“看来四少爷不记得我了,我是王诚。”
王诚?
片刻,童年的一些点滴便蜂拥而来。
王诚是柏家老管家王德的独子,虽说王德从小就跟随着柏震衡,但儿子王诚却是在十岁那年才来柏家。
王诚和他同岁,因为王诚只是一个仆人的儿子,柏亦东他们根本就不鸟他。他当时的处境也好不到哪去,继母虐待,兄长迫害,只知道忙生意的父亲对他也是置之不理。
王诚的到来到让他得到了些许安慰,至少他有了一个倾诉的对象,更何况王诚也愿意聆听他的苦闷,所以那时他们关系处的还不错。
但是,从他初中毕业被送到了英国,他们就再没见过面。
儿时的心思,纯净的像一滩清澈见底的池水。
现在呢?毕竟相隔了十几年,十几年里父子冷战,兄弟相残,更何况一个外人。
面对这个故人,柏亦北只是冷淡一瞄,直径走了进去。
柏亦北的冷漠,没有激起王诚的任何情愫,耸肩一笑,然后跟了进去。
走进去,院子小的可怜。院子中间是一条石子甬道,道的两边被花花草草所占据,而甬道的顶头是一幢二层小楼。
柏亦北走过去,推门而进。多年来养成的习惯,每到一个陌生的地方,他都会小心谨慎的观测一番。
这座小楼是一楼一底的简单建筑,楼下是客厅、餐厅、厨房,楼上是书房、客房和卧室。
这里的装潢简朴单调,叫人无法相信这会是石市首富的居所。
“四少爷,老爷在楼上书房等您。”王诚走过来说。
柏亦北上楼,康凯和沈风想跟上去,却被王诚挡住了:
“两位一路辛苦,去那边喝喝茶吧。”王诚用头指了指客厅的沙发。
康凯刚想发火,柏亦北却点点头,示意他们就在这里等。
楼上三间房,两间房门紧闭,只有走廊顶头那间敞开着。柏亦北毫不犹豫的走了进去。
玻璃窗前,一个男人面窗而立。虽说只是个背影,但也足以让柏亦北认清他是——父亲柏震衡。
听到声音,柏震衡没有转身,柏亦北也没开口,对这房间扫了几眼。
房间不大,摆设简单,一个大书架,一张大书桌,一套待客沙发。最醒目的要数挂在墙上的那副《长相思》。
一重山,两重山,山远天高烟水寒。相思枫叶丹。
菊花开,菊花残,塞燕高飞人未还。一帘风月闲。
这幅字,笔势骨格清秀,委婉含蓄,尺幅之内蕴含着丰裕的艺术美。不用揣摩也知道这是女人的手笔。
“宋词印”。柏亦北见到最后篆体的拓印时,竟不由得一愣。
宋词,是柏震衡的亡妻,是柏亦北母亲的芳名。都说名如其人,这话一点都不忽悠。
宋词,真的就如同一阕委婉,纤柔的词。
这是妈妈的字?
妈妈是石市有名的才女,既能出口成章,又写得一手好字,这几乎是家喻户晓的事。
从生下他们姐弟后,妈妈身体就一直不好。所以,从他记事儿,就没有看到妈妈写过一个字,但是他见过妈妈以前的墨迹。
妈妈十分酷爱李清照的那首《点绛唇》,写的最多的也是那阕词。七岁那年,他曾问过妈妈为什么偏爱那首词。
妈妈这样说:“那是一个少女第一次萌动爱情的写照,里面有妈妈的影子。”
“和羞走,倚门回首,却把青梅嗅。”
现在想想确实是,仅仅这一句,就把一个少女的含羞、好奇、爱恋,刻画的栩栩如生。
那时年纪小,听不明白妈妈的意思。只是纳闷,词里怎么会有妈妈的影子呢?
现在就不难理解了,这阕《点绛唇》里,不仅有妈妈的影子,还暗含了妈妈心仪的男人。
这个男人就是眼前的这个男人——他的父亲。
他知道,妈妈这一生只爱过这一个男人。
而这个男人却辜负了妈妈,当妈妈夜夜伫立风中又一宵的时候,这个男人却在和他的老情人寻欢作乐;当妈妈恶病缠身痴痴盼他归的时候,这个男人却只顾忙着他的事业……
难怪妈妈会留下这么悲催的词,这就是妈妈当时的真实写照吧?
这首《长相思》,笔迹虽说秀美清雅,蕴含艺术美。但字的一笔一划都饱含了妈妈的期盼与无奈。远没有曾经的《点绛唇》来的明快、潇洒。
柏震衡转过身来的时候,柏亦北心思都还在那副字上。
站着没动,柏震衡的目光略显呆滞。眼前这个一年里也见不了两回面儿的小儿子看上去是那么的陌生,又那么的熟悉。
陌生的是儿子的容颜,熟悉的是儿子的性格。
冷漠、阴郁、倨傲、少言寡语,这样的性情简直就是他的再版。或许就是因为性格上太过的相似,才让他们父子两个不易沟通,每次见面都会剑拔弩张。
柏震衡呆呆的目光里闪过了一丝不易察觉的柔和,虽然是稍纵即逝但他也敏锐的觉察了,他怔了那么一下,很快那似有似无的柔和就被一层冰霜所掩盖。
柏震衡往前跨了一步,吐出一团烟雾。眼睛无可不可的瞄了眼墙上的那副字,不带表情,不带感情的说:
“那是你妈妈的字,XXXX年七月八日写的。”
柏亦北看了看字的落款,只有拓印,没有日期。
哼,你倒是记得清楚。记得清又怎样?就说明你是个至真至爱的人?如果真是,你的妻子又怎么会幽怨郁郁而死?
柏亦北蹙起了眉。
每次提到妈妈他都会蹙眉,尤其是听到这个男人提起的时候。
他沉了口气,把目光调到父亲的脸上,看着这张既陌生且又熟悉的脸。他想,他是憎恨这个男人的。
这个男人辜负了妈妈的深情,不该恨吗?
这个男人对他姐弟冷漠冷酷,不该恨吗?
这个男人把他抛弃国外不闻不问,不该恨吗?
可是为什么?
为什么一对上这个男人的眼睛,自己心里的憎恨就会消减呢?这就是血浓于水的血脉关系?这就是任何仇恨都割不断的亲情?
亲情?
这鬼玩意儿,真是有够讨厌,十分讨厌。
他撇撇嘴角,嘲讽的意味太浓。随着这意味的加深,他让不该出现在他心里的“亲情”,也滚犊子了。
“说吧,叫我来什么事?”柏亦北站着没动,直问。
柏震衡磕磕烟斗:“坐下说吧。”
“我没有坐下来和你谈的闲工夫。”
柏亦北的尖刻似乎是在柏震衡的意料之中,他好像早就习惯了儿子这副冷冰冰的德行。
柏震衡冷冷一哼:“你没有闲工夫,我的时间也宝贵的很。”
“既如此,那还啰嗦什么。”柏亦北又自嘲的说:“我想,你大概也不会有找我来叙旧的雅兴,所以有什么话直说。”
柏震衡露出一缕冷笑,说:“既然你都这么说了,我要再罗里吧嗦,就显得我太不爽快了。”
柏亦北这次没有接话茬,撇着眼睛等着下文。
片刻之后,柏震衡开门见山的说:“我给你选了一门亲。”
柏亦北一愣,接着就笑了起来。他笑的一点都不夸张,甚至有些低沉。所以,他笑不是开心,而是听了一个极大的笑话。
柏亦北嘴角往上一撇,一个极其讽刺的表情就充斥了他整张脸。他为他选了一门亲,他以为他有这个资格吗?
他看着父亲,轻蔑的说:“你以为我会答应?”
“你会的。”柏震衡慢条斯理。
父亲从不打无把握之仗,他既然打电话把自己从英国召回来,自然是势在必得。
“说说我会答应的条件。”父亲势在必得,自己也绝不会无力起早。
“凌雲百分之三十的股份。”
柏亦北又一愣,不,这次是惊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