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章 六叔三秦

第二章 六叔三秦

“演出费不结了?”张修明不紧不慢地解开了领口的扣子,冷眼看着着急离开的老搭档。“既然他不要,修文给重新算算帐,平摊了分给大伙儿吧,这一晚上演出也辛苦了。”

话说到这儿,已经走到门口差一步就离开的谢言顿住了,犹豫了那么几秒钟,他转头又回来了。

“张老师,我也不是没这百来块钱就饿死了,您有什么话不能明着说?非得来这阴的,磕碜谁呢?”

后台这么些个演员,一晚上尽为老两口的事儿担忧,谁也没敢先走。眼下俩人演完下来了,话没说清楚,一张口便是剑拔弩张,劝也不好劝,问也不好问,一个个都犯了愁。

张修明刚把大褂换下来,听他这话说不生气是假的,可还是按下怒气跟他好言好语:“十三年搭档,我依了你好聚好散,还不够吗?”

“好聚好散你拆我台?《十八愁》你唱哪番不行,非得捡这一番?”谢言在台上就已经心有不满,此刻像是耗尽了最后的耐性,彻底跟张修明撕破了脸。

“全北京这么多相声社,你哪儿不能去?非得去东城。”张修明堵了回去。

谢言语塞,一时无言以对。可如果不是东城唐崇安热情相邀,他跟张修明这十三年的情义又怎会说散就散?

打蹿红开始,关于他俩的议论就不少,无非是说他谢言没有师承门户,相声界管这叫‘海青腿儿’,配不上张修明这名师高徒。他是考虑过到底搭不搭这事儿,至少那时候还算过得去。可放到近段时间,好像不是这么回事儿了。

每回沾张修明的光跟着录个节目、接受个采访什么的,提起师承门户,张修明自是侃侃而谈引以为豪,可他呢?只能历数这些年来受过几位老先生提点,却是哪一位都不敢高攀。

张修明目光扫到墙上贴着的照片,本来泪窝不算浅,就今日忍不住红了眼,硬是撑着没落下眼泪。“当年咱们几个建成曲阑社的时候,东城使了多少绊子,你都忘了?”

谢言撇过头,做足了毫不在意的样子,“同行之间,哪能没个争名夺利?唐老爷子还于我有恩呢。”

“老二,咱们十三年了,十三年!”张修明忍不住朝他喊出声,最后挽留一句:“咱俩掰了,都得重新磨合,往后还走得动下一个十三年吗?”

谢言心里狠狠一刺,张修明的每一字每一句都砸在他心坎上,人总是念旧的,换了谁放弃从前的十三年都不是一件易事。

这时候,手机铃声响起,打破了后台尴尬的气氛。

谢言低头看了一眼,屏幕上赫然显示着唐崇安的名字。

不光他看见了,后台这么点儿大,边上坐着站着的演员都看见了。

“张老师,算我对不住你,咱们好聚好散、今后各自安好。”谢言忍住了到嘴边的哽咽,一张口言语中难掩愧意,可他说出这话之后,还是拎着包转身走了。

出了曲阑社的门,谢言伸手拦下一辆出租车,等他说了地址,司机坐直准备出发了。

“等会儿。”谢言突然喊了一声。

司机摸不着头脑,眯着眼往窗外看了半天。“怎么了,还有人没上来?”

“没,让我再看看这地方。”

司机听着好笑,现在大老爷们儿还有这么多愁善感的,“失恋了?怎么挑这么个地方,这曲阑社可是听相声的。”

夜里天色暗,司机看不清后座这人长得什么模样,又怎会知道他就是曲阑社的台柱子之一?不过也都是过去的事了。

谢言收回了目光,终于心一横割舍了十三年的旧情。

“走吧。”

后台

眼看这会儿已经十点半了,方修文还好些,家住的近,其他演员坐车回去都得将近一个钟头,真要为了自己搭档散伙的事儿拖着旁人下班,张修明心里也不踏实。

他稍稍平复了心情,对后台几个演员说道:“天儿不早了赶紧回去吧,再大的事儿有我跟修文呢,少跟这儿咸吃萝卜淡操心了。”

几个演员面面相觑,相互使了一圈眼色,磨磨蹭蹭半天也没见谁动弹。方修文早猜到是这么个结果,看不过眼了催促一句:“行了行了回去吧,又不是没有明天了,有什么非得今晚搁这儿折腾?”

有方修文发话,他那大徒弟刘笙最懂事,率先起来收拾东西回家去了,有一就有二,刘笙挑了这个头,其他演员自然而然陆陆续续都走了。

这会儿大多数人都走了,张修明终于放下了端着的架子,靠在藤椅上缓缓垂下了眼,脸上尽是疲倦的神色。

江祺枫给递了杯热茶,随即伸手搭上去给他捏肩捶背。

方修文又停在那张合照前看了很久,终于叹了口气,眼中满是惋惜:“六个人,就剩咱俩了。”

张修明疲倦地摆了摆手,“别想了,你也快回去吧。”

方修文迟疑了,回过头看他。“师哥,那你呢?”

“小枫在呢。”张修明说。

夜色渐浓,街上的车流却没减少,在一片车灯中穿过,江祺枫开着车载张修明往家去,到了这会儿,他突然庆幸自己是开车来的了。

万一他搭地铁来,这会儿要怎么载师父回去?

张修明还坐不惯副驾驶,上车时直接坐在了后座。碰上红绿灯停车的时候,江祺枫透过后视镜留意师父的情况,这一抬起头就看见他盯着手机屏幕,目光涣散、怔怔出神。

“师父,过两天演出怎么办?”江祺枫突然问道。

张修明放下了手机,看着他道:“你给我捧,乐意吗?”

这话吓得江祺枫险些一个急刹车,好一会才缓过神来。倒不是没跟师父同台演出过,可是以前那都有谢言在便是,仨人说群的,多半是老两口捧着他一个。要他给师父捧哏,还真没试过。

江祺枫满脸无奈道:“这我也不会啊,赶明儿接不上来或是捧腮帮子上、给您说垮了怎么办?”

张修明故作嫌弃道:“尽胡扯吧,学的时候可都教了,少跟我说不会。可把你桥惯坏了,谁家角儿没捧过几次哏。”

等到了家楼下,江祺枫把车停在底下车库,自个儿下车之后还到后边给张修明打开门,伸手扶着把他请下来。

江祺枫一直在张修明身边,平时也都是跟家住,这么些年都成习惯了,拎着钥匙开了门,顺手先给师父把拖鞋拿出来摆地上。

“师父,您不会真就让我捧了吧?”江祺枫心里多少有些忐忑,都知道捧哏很少有红过逗哏的,他原先起早贪黑练了这么多基本功,要是往后都给师父捧哏……心里不大舒坦。

张修明换了鞋走进客厅,靠在沙发上坐着仰起头看他:“捧逗之间从无高低之分,台上捧哏的给你当孙子,台下他就得是大爷,虽然没有明文规定,可是人得知恩。”

他看着江祺枫坐在自己身旁,眼中还有些懵懂,伸手拍着他肩膀说:“上台说相声不是去争尊卑贵贱,把观众逗乐了、没愧对手里这碗饭,那就是好演员。逗哏的词儿七八页纸,那都是死词儿,这么一出说下来,点睛之笔还是掌握在桌子里边,你明白吗?”

江祺枫似懂非懂,心里总有些不甘情愿,但是能接受了。“我记住了。”

张修明非常欣慰,江祺枫这孩子好就好在脑子聪明,道理不光是听过就算了,要的就是记在心里,就算一时半会儿听不明白,记住了,总有一天自己就开窍了,他从来不需要旁人过多指点。

“你也不必太失落,我哪儿能真把你绑在身边一辈子,这就是一时的……”说着,张修明又想起了搭档的事儿,眼中情不自禁流露出几分惋惜。很快他又收敛了神情,稍稍振作起来:“我得想想法子,好好问问他来不来。”

江祺枫见师父拿着手机打开微信就在通讯录里翻找,这是有了下一任的人选了?愈发好奇,便凑到边上盯着。“师父,您这是要找谁啊?”

张修明瞥他一眼,又专注在手机屏幕上。“李三秦,你六叔。”

听见这个名字,江祺枫有印象了。六叔也不是真六叔,这是张修明早年间相互帮衬的几个哥们兄弟,也就是曲阑社后台那张照片上的六个人。

老大张修明,老二谢言,老三方修文,老四裴临川,老五楚谦声,老六李三秦。

早年间曲阑社不景气,人人家中都有父母妻儿,老四老五最先撑不下去,回去换了别的工作,如今安安稳稳朝九晚五,是鲜少登台说相声了。

至于老六,李三秦是个奇人,曲阑社没红那时候他就已经小有名气,只因他收放自如,给谁捧哏都能接得住,还能风格各异、各有出彩之处。所以他一直也没个固定的搭档,往往是哪儿缺哪儿补,搭档都是临时的。

是个好人选,可江祺枫想起一事来,不免心生疑惑。“六叔?听说很多年没登台了,怹还说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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双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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