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章 论人心 上
一刻钟后。
在叮嘱在场众人不得外泄刚刚所谓的“神迹”之后,白虹一行住进了天主堂。
此时这座天主堂尚未改造成西式风格,仍是传统的中式建筑群,白虹一行被安排在了天主堂后院的西侧厢房。
在住进厢房后,此时此刻,白虹就在一个房间内点着蜡烛,和汤若望面对面用德语说着话。
按道理,这样夜间孤男寡女共处一室是很不合规矩的,不过一来汤若望年纪已经比较大了,二来白虹自己这行人也都相信了白虹的仙人之说,她威信大增之下,一时也没人有什么异议。
汤若望道:“殿下,我在北京城估计能征召起六百多青壮教徒,不过真正能为主作战到最后一刻的勇士,也不过就三十多人罢了,很难护着殿下和定王冲出北京去。”
对于天主教拥有武力这件事,白虹并没有什么意外,在这兵荒马乱的明末,但凡有点家底的,都会养家丁自保,更别说天主教这么一个还需要四处奔波传教、能用宗教洗脑的教会了。
而朝廷一般也不忌讳养家丁这种事情,只是严禁民间拥有管制的弓弩武器盔甲罢了。
在听了汤若望的话后,白虹笑道:
“正面冲出去肯定是行不通的,不过神京城破在即,城破之后,城里面这么多人可总得吃饭,贼人不可能一直封绝城门戒严的,等风声过去了,再想法悄悄送我姐弟二人出城就好。”
汤若望闻言顿时松了口气,他可真担心眼前这个公主什么都不懂,非要瞎定计划不可。
如果仅仅是悄悄送公主一行出去,那事情倒也简单了,天主教和李自成的大顺军关系可一向极好,等风声不紧了送几个人出去,还是可以做到的。
时候不早,汤若望不久后离去,而白虹也唤过了费贞娥,两人和衣休息起来。
一夜过去。
第二天,自清晨开始,北京内城就陷入了混乱中。
经过了昨夜那漆黑一夜过后,原本把守九门的士兵们已然逃亡大半,一个个守将接连投降,一个个城门接连洞开,李自成的农民军开始入城。
而就在这个清晨,绝望的崇祯帝自尽于景山,王承恩随之殉主。
宫城内,宫门四开,宫女太监投河的投河,不投河自尽的皆脱下宫衣,踉跄逃出宫城,一时间,东华门西华门口,到处都是丢弃的宫衣。
眼见这一幕,官员们一个个哪里不知宫城内出了剧变,有的官员开始前往宫城探明情况,而更多的官员则逃出自己的家,前往仆人或者百姓家中暂避风头,以等待局势的进一步明朗。
而至于平民百姓,则对李自成并没什么抗拒意愿,相反的,为了保全身家性命,他们一个个表现出了激烈的欢迎姿态。
噼里啪啦的鞭炮声中,北京城内四处响起了欢迎李自成的欢呼声:
“吃他娘,着他娘,吃着不够有闯王。不当差,不纳粮,大家快活过一场……”
歌谣欢呼声一浪高过一浪,再加上那鞭炮爆竹声,整个北京城简直就像过节一般欢乐。
欢快的歌谣声响彻城市,自然也传入了天主堂后院的厢房内,正在跟白虹对弈的朱慈炯听了这歌声后,顿时面色一阵惨白,而黄公公和何新等人也作一个个失魂落魄状,唯有扮成男子的白虹面色如常,脸上还挂着一抹甜甜的微笑,就仿若没听见那欢呼声一般。
“申哥儿,该你了。”白虹笑吟吟道。
十二岁的朱慈炯闻言,扭过头看了看自己笑吟吟的姐姐,不由低下头,叹气道:
“皇姐,我心境乱了,没法下了。”
白虹侧侧头,笑道:“申哥儿,你的心境为何而乱呢?说出来让姐姐听听。”
“还不是因为这歌谣声,”朱慈炯垂头丧气道,“京城是我大明朝的首善之地,我大明历代天子加恩京城百姓数百年,民心本应向我,却不想贼寇一朝入城,我大明却人心立刻便散了,统统迎贼寇去了。”
“哦,原来是这事啊。”白虹将手中棋子往棋盒里一扔,面带笑容继续道:“那么申哥儿,既然你不想下棋了,我就来为你上堂课,讲讲这人心吧。”
朱慈炯闻言先是一呆,但他很快反应了过来,毕恭毕敬道:
“但凭姐姐指点。”
在这个十二岁的孩子看来,自家姐姐既然是仙人转世,那自然也是学究天人,懂得不少大道理了,却不想接下来,白虹开口的第一句话,就令他目瞪口呆了。
白虹笑道:
“这人心啊,最是自私,最是短视,也最是善变。”
“怎会如此?”朱慈炯惊道,“先贤明明说过,人心本善的。”
白虹不以为然,“若人心本善,我大明养士数百年,又怎会旬月之间,半壁江山沦陷,就连这京城都丢了呢?你又怎么解释窗外这歌谣声呢?我大明可没有得罪这京城百姓和满天下士子吧。”
朱慈炯一时间无言以对。
白虹收敛了笑容,正色道:
“其实啊,所谓的人心所向,说俗一点,不过就是利益分配罢了。这天下人,其实也大抵也跟商贾差不多,你若不能满足他们的利益,他们自然希望能有别人来满足他们的利益。”
“平日里我们大明一统天下,他们没得选择也就罢了,可当天下混乱、群雄并起之时,若我大明不能满足他们,他们自然会寻找能满足他们的新主来侍奉了,正如这城中百姓---”
白虹站起来身,伸手指向了窗外,“我大明既然敌不过闯逆,不能保护他们的身家性命和财产,那他们自然要寻个新主来侍奉,若大顺也无法保护他们,他们就还会再去换个新主去迎。”
……正如历史上,他们仅仅一个多月之后,就又迎了满清一般。
白虹心中默默补充了一句。
“可、可先贤不是说过,饿死事小,失节事大么?为……为什么……”朱慈炯语无伦次的,试图争辩着什么。
白虹却摇了摇头,失笑道:
“申哥儿,圣人那套刚理伦常,用在盛世治国,自然是极好的,可以束缚人心,令天下人少闹事,方便我们天家的统治,可若乱世争雄的时候,圣人道理也就有点不合时宜了。”
“如今天下四分,已然是乱世争雄了,乱世争雄,我们天家讲究的是国之存续,平民百姓讲究的则是乱世求生,只要能达到这个目的,可以无所不用其极,名节什么的,真的是细枝末节了。”
“拿这几个月来说,失陷在闯寇手里的官员海了去了,你见有几个死节的官员?衍圣公一家倒是正经的圣人子孙,也没见他们何时守节过,每次改朝换代变节的比谁都快。”
听白虹抬出了衍圣公的例子,朱慈炯将信将疑的点了点头,白虹也露出了微笑。
若她眼前是太子朱慈烺的话,她这番话可真不见得会有什么用,可朱慈炯终究年方十二,又不曾像太子一样受过众大儒的日日教导,三观尚未成型,还是能忽悠忽悠的。
若是让定王当上了皇帝,再把他给灌输了一肚子坏水,这满清想夺天下,应该也会比历史上要困难些吧?
历史改变的越多,她能得到的奖励点,也才能更多呢。
带着这种心态,正当白虹打算再给朱慈炯灌输点私货的时候,却见汤若望已然走了过来:
“两位公子,一队闯王的骑兵正往教堂门口来了,如果他们进教堂的话,还请你们务必小心言辞举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