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五)生死一线
“妹子,你自己可以站起来吗?”周桐看着拐角后宋玲玲伸出的半张脸问道。
“可……可以。”宋玲玲结巴的点了点头,她双手扶住墙,头慢慢升起来,眼睛微闭着,尽量不去看旁边,一时间,头发被吹来的风弄得散乱。
电视机被弄掉了,周桐加快了前进的速度,他摸索出了经验,顺着墙根一直到达宋玲玲的背面墙壁,他看见宋玲玲的手伸出墙外。
此时,两人同时站在九楼的危房上,阻碍他们的仅仅是一面裂迹斑斑的砖墙。
周桐想办法让自己的身体转过来,他要直面宋玲玲,把她从墙后拉过来。
于是,他扶住危墙外围,慢慢调整自己的身姿。而宋玲玲则是牢牢扶住墙壁,任凭风吹散自己的头发。
“来,抓住我的手,慢慢站起来”周桐身子贴着墙,努力把自己手掌伸了过去。现在两个人彼此已经看不见对方的脸了,凭的,就是你把手交给我,我把你拉过来。
宋玲玲抓住了那只戴着安全手套的手,她光着脚,脏兮兮的睡衣在风的作用下开始扇动。
“我一会儿喊一二三,你就用力吊着我的手,跨过来,知道吗?”周桐在墙后一字一顿的说道。
“大哥,不行,我的小腿很痛、很麻。”宋玲玲在墙边虚弱的回应,她一边低头,一边摇晃着。
周桐意识到,过度的惊吓和长时间蜷缩,宋玲玲的腿部血液循环可能不畅,需要帮她调整心理状态。
“别怕,你先听我的,抓着我,站立起来,没事的。”周桐想把头尽量探过去,让宋玲玲看到他脸上的坚持。
“呼。”他闭上眼,深呼吸一口气,自己心里默念着一二三。左脚踏空支撑点,右脚慢慢原地旋转,就像新兵团教向后转的要领一样,右手仍然拉住危墙边缘。
一瞬间,“呼啦”周桐转过了身子,悬空的左手拉住了危墙。
看见半张带头盔的清秀脸庞从危墙后面伸出来,宋玲玲的眼泪再也忍不住了,簌簌地往下滴。
“妹子,好了,不哭嘛,马上救你出去了。”周桐这个大男孩想不到其他可以安慰宋玲玲的方式。倒是自己,斜着身子维持这个高难度的姿势,就为了把她救下来。
“喏,把这个穿上”周桐费力地从腰间取下安全钩和全身吊带,从墙后扔给宋玲玲。
宋玲玲显然不知道怎么穿这玩意,周桐便耐心的在墙后教她。
与此同时,周桐明白,在这里时间呆的越长,他们的处境就愈加危险。
“咔”一声。周桐把宋玲玲的安全钩和自己绑在一起。
“方指导,我们准备出来了。”对讲机里传来周桐的声音。
“收到。”
我看见周桐刚才转身的动作,心里不由得又捏了一把汗。顿时紧张起来,我看了看孙浩,这小子也是一头的汗水,和我一样,手里紧紧死拽着安全绳。
“妹子,你要害怕,就闭着眼睛。”周桐抓着宋玲玲的手,他感觉宋玲玲的双手正用尽一切力量抓紧他,像在寻找一根救命的稻草,还不住地颤抖。
这是一种求生的本能,更是一种无声的信任。
周桐嘴里大声数着:“一”、“二”、“三”
宋玲玲腾空了。
她闭着眼睛。
她的光脚在高空中分外显眼,保持着一个姿势,两只手用力拽着周桐的胳膊。
“啊啊啊啊”她爆发出无法抑制的惊呼,人群里也同样爆发出惊呼。
周桐用尽全力将手臂抬起迎合她。
“咚”。一秒多钟,宋玲玲的身子撞到了周桐旁边。
由于惯性,她正要往后倒,我吓得嘴里说不出话来,马上和孙浩拉住安全绳。
“手抓住墙。”周桐大喊宋玲玲。
宋玲玲显然被惊吓到了,她赶紧伸出左手抓住危墙的外侧。
“哗啦啦”。身子是稳住了,但本就狭窄的墙面支撑又被她踏去了一点点,几片碎石滚落下去。
“大哥,我怕。”宋玲玲哀嚎道。“呜呜呜。”宋玲玲的双腿不自觉想蹲,却又蹲不下去。
两人现在都是面对危墙,需要一步步原路返回,周桐也感觉,面对这样的过程,对一个女孩子来说,的确有些残酷。但不去面对,又怎么能够逃出生天?
看见宋玲玲被周桐拉了出来,我心里暗暗松了一口气,这意味着救援一半的工作已经完成了,接下来,只待他们慢慢回来。
我正思忖。可就在这时,让我意想不到的事情发生了。我们三人的对讲机里同时传出了一组的呼叫。
“参谋长,经核实垮塌楼内人数,现场失踪9人,已找到4人,目前尚有5人下落不明。其中,已找到的4人,有2人受伤,2人死亡。死者为1名老年女性,1名青年男性,报告完毕。”
“收到,继续使用生命探测仪搜寻,要确保万无一失,大型挖掘工具已经就位准备”参谋长的声音坚定有力。通常在这个时候,如果不能百分之百确定被埋压的人已经没有生命迹象,大型的挖掘、推土工具是不能够进场搜救的。
宋玲玲还在抓着周桐的手臂,顺着墙根一步步的向前挪动,当听见周桐对讲机里传出的死亡失踪人数。她像突然想起什么事情一样,情绪一下子激动起来。
“不行,我妈,我外婆还在下面。”宋玲玲带着哭腔慌张地叫着。说罢她不自觉的移动自己的步伐。抓着周桐的手突然大幅度摇晃起来。周桐被她这么一弄,显得有些不知所措,本来两人节奏合拍,你一步,我一步就这么平平安安走到终点线,可现在宋玲玲就像一个情绪失控的人,打乱了节奏,迫切想要推着周桐往前走。
“不好”。我心里暗叫。
“抓紧绳子”。我急忙对孙浩说道。
话音没落,宋玲玲的光脚一个踩空,整个人失重就要往下坠,连带拉着周桐。
“啊啊啊”。宋玲玲的尖叫声划破了整个现场。
我瞬间感觉自己要被一个巨大的拉力吸入,差点被带进那个空门中,掉下9楼。随即,侧身站在门口的我立马感受到了宋玲玲的体重带给我的巨大压力。我死命的抬起一只脚顶住门框。孙浩站在我的后面,一边往后拉,一边继续用剩余的安全绳在楼梯护栏上缠绕。
宋玲玲掉落下去的时候抓住了周桐的救援鞋,她由于害怕、惊恐,发疯似的嚎叫着,整个人吊在半空中,甩来甩去。
周桐被她这么一弄,竟想移动也移动不了了。
周围的群众不断惊呼,大喊:“抓紧、抓紧!”
楼下的一组救援人员听见宋玲玲的呼喊,纷纷放下手中的活路,准备冲进危房。
说实话,救援并非一定要三人一组,只是因为在这种救援里,垮塌的危房不能够一次性进入太多的人,避免房屋承受不住,或者产生共振,引发二次垮塌。
我渐渐的感觉自己的肩膀变得很沉重,手也变得无比酸胀。曾几何时,打造消防铁军,我们每个人搬运120斤的沙制假人攀登10楼,都没有觉得很重。但今天,我和我的战友拉着100斤的活人,却瞬间觉得沉重万分。
也许是求生的欲望刹那间被激发,宋玲玲一直抓住周桐的脚,在空中不停挣扎。而周桐却在墙根边站立不稳。他不只一次地告诉宋玲玲要坚持、稳住;宋玲玲满脸泪痕,只是不停地告诉他:“大哥,我不能死,我要去看我妈妈和外婆”。
突然,我发现,不管我再怎么用力往回拉,还是止不住安全绳从手中一小截一小截地被抽掉。
“他妈的,孙浩,你快帮忙拉呀。”我按捺不住内心的绝望,头也不回,愤愤的爆了粗口。
“指导员,我……我在拉。”孙浩被我这么一怼,本就使着力,却出口成结巴了。
其实我也知道,我们俩承担的,是两个人的重量,除了宋玲玲,还有固定周桐的身体。为了这二百多斤,我们哥俩也是拼尽了全力。
终于,就在我有些恍惚的节骨眼上,楼道里传来了一连串脚步的声音……
(后记)
当和更多的战友一起把宋玲玲和周桐拉过来的那一刻,我心里是激动和难受的,激动的是在关键的时刻,我们从生死边缘抢出了一条人命。难受的是,我知道宋玲玲的母亲和外婆在这场灾难中都不会有生还的希望。在一起下楼的时候,宋玲玲哭得很伤心,无法安慰,我们只能拿鞋和衣服给她穿上。
在指挥部,见到女儿的宋父泪流满面的再次给我们跪下了,这个40多岁的中年汉子忍受着家破丧妻巨大悲痛,从牙缝里一顿一顿的挤出了谢谢二字。
与此同时,大型挖掘工具在反复确认无人生还的前提下,开进了废墟现场开始掘进,一具具遗骸被挖出。
多年来,宋父见到女儿时的表情,一直牢牢的印在我的脑海中,不仅仅是因为舐犊之情,而更是一种生命的延续。曾经听过一句话:只有消防员是敢跟阎罗王抢生命的人。我忽然意识到,自己所做的一切,竟是为他搭建了一座希望的桥梁。生命至上,希望至上。只要有生的希望,一切都还有延续的可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