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四)二次爆燃
仓库外围,就已经能够感受到火焰的高温,伴着浓重烧焦味道,不断有黑沉沉的浓烟从打开的侧门涌出,向天空飘去,从外往里看,仓库里黑压压一片。
我从C点进入,要替换下刚进去内攻的战友。每个人出来的时候,厚厚的战斗服几乎都已经湿透了,还往外滴着水,头盔上附着一层黑色、烧焦的残渣,他们有人拿着长长的消防斧;有人拿着火钩(用来清理火场阴燃物的工具);有人正在卸下沉重的面罩头盔;而有人则低着头、一声不吭,向外走出来。仓库边有一小块空地,他们席地而坐,虽是冬天,但有人拿着矿泉水往自己的脸上猛浇。
“方指导,当心点!”。忽然,一个全身战斗服在滴水、带着面罩的战友从里面走出来,捶了下我的肩膀,随即向后走去。隔着面罩的声音有些变样,我不记得他是谁了。但我想,此时的我们,都有一个共同的名字—消防员。
抱起上一组人留下的水枪,干部突击队就开始往火场里突进,头灯的光亮里,货架上全是灭火后留下来的水滴,很多崭新的电器已经被水浸湿。
火场的温度随着我们深入而升高,水枪打在燃烧的货物上,瞬间幻化成一阵水蒸气,和燃烧的烟雾混为一体。火焰里,不停发出编织袋“嘭嘭”炸裂的声音。
此时的我,充当着一号员(对抱水枪的人号位的称呼),抱着沉重的水枪,感受着巨大的后坐力。眼里就只能看见前方白色的水蒸汽,耳朵里也只能听见水枪里“哗哗”的出水声。
忽然,我感觉身后被捅了一下,转过身子,城南区中队的徐林指导员一只手抱着水带,一只手向我比划着停下来的手势,我听不见他说的话,只得关了水枪。
徐林凑到我的耳边,大声的对我说:“我觉得这么打下去不是办法,周围全是白烟,不如拿火钩清理一下,发现火点再打,又能节约水。”
徐林是比我早两年入警的大学生干部,资历比我老,身体比我强壮,火场经验比我丰富,加之现在浓烟难散,救火的水,全部靠一辆一辆消防车接力供应。对他的提议,我深以为然。
徐林拿起火钩,和我背靠着背,在白烟中寻找火点,浓烟太大,火钩太长,只能竖着拿,不能横着放。
我们慢慢的往里面走着,就在这时,我肩上的对讲机忽然传出吴昊的声音:
“方指导,我们问了,刚才那个老头子是仓库的看门人,早些时候被环城路中队救出来的,他说他侄子有很重要的东西放在仓库里。”
“是什么东西?”我顾不得带着面罩,大声用对讲机回应道。
“不知道,他刚开始不肯说,被我问急了,就说是什么饲料,他侄子前几天过来放在那里的,好多铁桶,好像是那玩意燃起来了,还有一股子海鲜的腐臭味。”
“饲料?海鲜臭味?”我觉得是天方夜谭,几袋饲料是什么重要不得的东西,还燃起来,不过好像随着空呼器的确飘进来一丝臭海鲜的味道。
“吴昊,是什么饲料?”王参谋长听见我们的对话之后,插了一句。
“参谋长,他自己也不知道,就说是饲料。”
一阵沉默之后。
“参谋长,我已经让他联系上他侄子了,他说是喂猪的玉米和鱼粉,从外地拉过来的。”吴昊又答道。
“好的,收到。”王参谋长便没有再说话了。
看不到明火,我和徐林就继续在密闭的空间里面拿着火钩清理,另外一旁的两个中队干部也把水枪调成开花状,配合我们清理。开花水枪出来的是雾状水,有利于在浓烟环境中快速驱散烟雾。
“方指导,你们还有8分钟左右内攻时间,退出换另一组。”火场外的安全员对着将对讲机说道。
“收到”。
大家都没有再说话,就在这时,我们不知不觉的就进入了王志斌曾经被轰燃击倒的地方。但当时我是不知道的。这里的腐烂海鲜味、油漆味、烧焦的塑料味混合起来,变得更加浓重。一人多高的编织袋货物堆放在两边,形成最多只能容纳两个人同时并行的狭窄通道。
后面的开花水枪一直在喷出雾状水,水蒸气逐渐向后扩散,可是等我们慢慢走近,已经散开的烟雾又从后面将我们几人包围起来。水雾打在我身上,只觉得面罩前又多了一层水雾,能见度更加的低。
这时,在水蒸气逐渐退散之后,徐林发现前面不远处还有青烟从编织袋里冒出,他索性加快了脚步往前走去。
我怕超过了规定的内攻时间,就想提醒他注意撤离,没想到这家伙像突然着了魔一样,让我扶着他,非要爬上旁边的将近2米高的货物编织袋,把那头冒烟的可燃物拨开。
我感觉很无奈,扶着他费力的爬上了一人多高的装货编织袋,编织袋都比较软,徐林颤巍巍的站起身子,抄起5米长的火钩,就去拨弄那些冒青烟的地方,可拨过来、拨过去,貌似就只是一些烧焦的窗帘布,有小股的火焰随着布料的翻滚而冒出。
徐林胆子大了很多,他隔着面罩在上面大声的叫我,我抬头一看,他拿右手的食指和拇指比了一个“ok”的造型。我指了指后面,意思让他赶快撤离。
没想到他站在编织袋上,又摇摇晃晃的向前走动,一边走,一边用火钩在上面翻来翻去,我心里那个急啊。
正想着,我的空呼器突然报警了,也难怪,我的身材在这几个人里面最为高大,肺活量也最大。空气先耗尽,那是在所难免的事情。
安全员也同时发来了撤离的信号。我正准备让后面抱水枪的另两个干部先撤离。
忽然,对讲机响了起来。
“方路,饲料里的鱼粉不能见空气,否则氧化以后会自燃。”王参谋长在对讲机里说道。
还没等我反应过来,王参谋长又补了一句。
“你们在仓库里不要用火钩和消防斧乱挑东西,赶快先撤出来,我让消防机器人上去侦查。”
“呃……收到”。可我哪里知道那些饲料鱼粉放在什么鬼地方?
徐林身上带着对讲机,但他好像没有听见,又或是没有在意参谋长和我的对话,还用火钩在上面挑动,越走越远,我隔着面罩大喊也没有用。
就在这时。
“当”。的一声,有火钩钩头和金属碰撞的声音,徐林好像刺破了什么东西,也许是力道不对,马上声音又没了,但火钩一下子竟然拔不出来。他有些恼怒,抓着火钩左摇右拽,使出吃奶的劲,火钩被他掰得弯曲幅度很大,像根钓到鱼的鱼竿一样,他脚下站不稳,身子跟着摇晃。
“哗”我听见前方有编织袋被他掀翻下来的声音。还没等我看清。瞬间,又听见有铁皮罐掉在地上发出的沉闷声响,前方的白色的烟雾中突然冒出一团黑烟,接着冒出一大串火焰,像是从地下直接冒出来的,大约1米左右高。
白色的烟雾马上不见了,取而代之的是大量褐黑色的烟雾。并发出“嘭嘭嘭”,像爆米花一般的响声,仿佛在酝酿着什么。
我意识到不好,大声叫着“快跑”。就要转身去推抱水枪的另外两人。
但明显已经来不及了。
“轰。”我感觉一股巨大的冲击力和热浪向我们袭来,我后背被猛地一推,直接趴在后面水枪手的身上,我的面罩和他手的水枪头撞在一起,发出“咚”的一声,差点被撞脱下来。他后退两步,我们两人几乎同一时间倒地,他手里的水枪脱手,被突如其来的冲击力甩到地上。后面抱水带二号员因为承受不住水枪的后坐力和突然的失重,也被冲击力狠狠的甩到旁边的编织袋上靠着。
瞬间,我的面罩前一道刺眼的红色亮光闪过,立刻被火苗包围。
伴随着腐败海鲜的臭味,我第一次感觉到身边如此滚烫,趴在地上让我喘不过气来,耳朵尤其被烤得生疼,不断有“呼呼”的火苗声划过,头盔和面罩就像要被烤化一般,我们几个的战斗服上沾满了黑褐色的粉末状物体,空呼器也在不断报警。
我连忙想从水枪手身上爬起来,赶快跑出去,却发现他也在挣扎着想从地上爬起来,两人在狭窄的通道内挤作一团。
这时,“砰砰”,我后方的火堆里又发出两声爆燃,一小朵浓烟蒸腾起来,不断有编织袋被烧开的“嘭嘭”声。
还好二号员手里还死死地抱着水带干线,他只是被冲击力甩开,靠在旁边的货物上,没有倒下,他不顾一切地向前摸索干线,从火里捡捡起水枪,把开花调整到最大。瞬间,我身旁的火焰不断变成了白色水蒸气。
徐林显然没有料到会发生轰燃,他踩在软绵绵装满货物的编织袋上,虽然被冲击力向后掀了个趔趄,跌了一跤,火钩也甩到旁边去了,但他的情况却比我们在下面的人好一些,至少火焰没有冲着他去。
徐林不愧经验丰富,背着空呼气瓶一个侧翻,从编织袋上滚了下来。虽然跌坐在地上,但他马上协助二号员抱住后面的水带,边射水边往后退。
可要命的是,我的后方还在不断发出那种“嘭嘭嘭”的爆燃声,像是再酝酿着一次更大的轰燃。
我顾不得耳朵灼烧一般的疼痛,快速爬起来,抓着同样挣扎爬起来的水枪手,伏低身子,几乎是推着他冲出了火焰的包围区。
见势不妙,徐林和二号员把水枪往地上一放,我们四人赶快俯着身子撤离。
伴随着我的空呼器尖锐的报警声,刚走出A区,就听见仓库内“嘭啪”铁罐子炸裂的一声声巨响。随即,后面的仓库被照得更加亮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