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章 这个,你觉得能穿去马尔代夫吗
万邦有两块业务,一块咨询,另一块投资,产品独立,但客户是融合的,他们的理念是不做短线进出的猪仔生意,往往看好一个项目后就会从初创开始跟进,到B轮了就变现撤出,后面不管势头多好都基本不再跟。
这个从初创到B轮的过程越短,速度越快,万邦的资金利用收益就越可观,因此他们不但投钱,往往还会派遣辅导团队入驻企业,帮助创业者少走或者不走弯路。
苏桐进去的第一份工作就是做咨询顾问,跟着资深大佬跑项目揽活儿,收集资料做PPT、做方案、做尽调访谈,经常一个月、三十天、一天甚至十五个小时地从天亮忙到天黑,一年半就升了项目经理,再两年半升了部门总监,管十几个项目组,下一步顺利的话就是合伙人了,据说他是万邦历史上升迁速度最快的员工之一。
哈佛的资历当然是敲门砖,但最重要的是还有两个因素,第一他身体好。
咨询投资这个行业的员工,男的做到秃顶,女的做到绝经,人人都有程度不同的抑郁症,司空见惯。能拼到最后上岸的,其他且不论,生理机能都必须得天独厚,苏桐从小就热爱户外活动,主要项目是打架和逃跑,特别野,底子打得杠杠的,刚好具备了这个条件。
第二,他发自内心地热爱工作,保持饥饿,保持敏锐,永远向上看,永远学习,就像超级赛亚人一样执着于战斗和进化,而这样的人到了最后,往往也都会像超级赛亚人一样能打。
他用了半年时间向公司证明了自己天生就该干这一行,对新项目快速把握的程度、对商业模式和前景的敏锐视角,都让他历任的老板惊叹甚至嫉妒,所谓能者多劳,能者多责,最美妙的是能者暂时还无法跟人讨价还价,于是从他被升到项目经理这个职位开始,就频繁被派去最不成熟的地方,做最没有把握的项目,做得不好是理所当然,谁都没责任,做得好,就是公司用人有方,功劳卓著。
苏桐四年待了十三个城市,公务飞行一千多次,一天工作时间平均十四个小时。
这种工作性质和强度,要说能在某处安家,简直是痴人说梦,两人一合计,叶蓁蓁干脆就辞了大学毕业之后找的工作,开始跟着苏桐辗转各处。
做项目和外派公司还不是一码事,后者多多少少会有个一定的期限,也好打算,项目时间可长可短,长的大半年,短的两个月,因此每到一地,叶蓁蓁总是先忙着安排好两个人的衣食住行,接下来就去找一家小公司,做做文员、文案之类没有什么职业前途的工作,因为往往做不满一年就要走,就是有职业前途,她也指望不上。
苏桐很明白她的付出,从工作第一天开始,工资卡就直接交了出来,每个月薪水一到,一分不留,立刻转去叶蓁蓁名下的账户,他的信用卡都不是自己办的,而是用叶蓁蓁的附属卡,基本上经济完全是她说了算。
偶尔两个人出去逛街,苏桐常常停在某家大牌门口叫嚣:“小包子,去买鞋子!那双红色的好不好看,这么骚包非常适合你。”叶蓁蓁当街就骂:“神经病,爱马仕是我们随便买的啊?”拖着就走,“Zara了解一下。”
苏桐大受打击,垂头丧气:“我真没用,买不起爱马仕给老婆。”叶蓁蓁表示这话说得对:“不要说爱马仕,优衣库你都买不起,你这个月出差太多,买机票、住酒店已经把信用卡刷爆了。”
苏桐总算在去年年底调回北京总部,升职管团队,换了个总监的头衔,阶段性功德圆满,不用那么拼命地跑了,叶蓁蓁松了一口气,一面筹划着攒个首付,在北京买个小房子、一部小车子好结婚,一面琢磨着想找个稳稳当当的工作,趁着没到三十岁,还能拼几年事业。
简历发出去了好多份,陆续也有面试邀约,说不定随时就要去上班了,就在这个时刻,念叨了这么多年要去马尔代夫,突然跟做梦一样实现了,简直不能更应景。
叶蓁蓁高兴得一整晚都恍恍惚惚的,做饭、吃饭、收拾行李整个过程中都带着笑,到九点多她和苏桐一块儿洗完了碗折好了衣服,正要坐下来松口气,突然一拍大腿:“糟了。”
苏桐吓一跳:“怎么了。”
叶蓁蓁冲进卧室,拎了一件泳衣出来,在他面前挥舞了几下:“这个,你觉得能穿去马尔代夫吗?”
碎花、连身、暗淡的梅红底,塞在柜子里多年了,简直满目苍茫烟火色,苏桐很诚实地摇摇头:“不能。”
叶蓁蓁起身就抓钥匙穿鞋子:“走,买新泳衣去!!”苏桐不愿动:“到马尔代夫买呗。”
被勤俭持家的贤内助瞪了一眼:“贵,走。”言简意赅,当机立断。
苏桐只好爬起来跟上,两个人打了车到商场,快马加鞭地逛了几圈,赶在“回家,回家”的告别曲之前,叶蓁蓁斩获一身黑色蕾丝比基尼和一条超短牛仔短裤,试了出来容光焕发.
苏桐全程只负责点头:“好看”“买”“这套不错”,被售货员小姐姐抿嘴笑,等叶蓁蓁雄赳赳气昂昂径直去了收银台,他还有闲工夫对人家解释,“我是吃软饭的。”
买完了两个人勾肩搭背往外走,苏桐搂着叶蓁蓁摸摸她头发,突然小声说:“老婆对不起。”
叶蓁蓁很茫然:“啥?”
“早该带你去的。”他发自内心的有歉意,“应该一年去一次,不,一年去两次。”
事实上是一说说了四五年,好不容易才成行。
叶蓁蓁扭头看他一眼,眼里都是笑,嘴上却不饶人:“一年去两次,不要存钱买房子啦,不要结婚摆酒席了,要摆五十桌知道吧,我家舅爷都有十一个。”
苏桐摆摆手:“都要,都要。”想一想不对,“哪有十一个?我记性很好的好吧,爸爸那边三个叔叔,妈妈这边四个舅舅,怎么就跑出十一个来了。”
“有表有堂懂不懂?不要说十一个,二十一个都能找出来。”
苏桐放弃了反抗:“都来都来,给份子钱就行。”
行李整理妥当,护照和备用的美钞放在单独的护照包里,上飞机穿的舒服衣物叠得整整齐齐放在床头,两人上床准备睡觉,叶蓁蓁伸个懒腰喜上眉梢:“要去马尔代夫咯。”苏桐在她脸上亲了一口:“妹妹乖。”重庆人的习惯,叫爱人、叫女儿都是妹妹、乖乖,贴心贴肺的亲热,比什么甜心、宝贝、亲爱的实诚得多。
苏桐脑袋一沾枕头就秒睡,叶蓁蓁往常的速度也不遑多让,今天却奇怪了,不知道是不是真的那么兴奋,苏桐的小呼噜响了半天了,她还是像一盆凉水那么清醒。
床头柜上的闹钟嘀嘀嗒嗒走着,那声音在寂静之中分外清晰,叶蓁蓁翻来覆去几个回合仍迟迟不见睡意,心里觉得奇了怪了。
她正思量着要不要起身去吃一颗褪黑素,忽然房间里骤然亮了起来,让她结结实实吓了一跳,那是苏桐的手机。
苏桐的手机工作日是从不静音的,二十四小时待命,那些神经病老板、同事和客户随时会在正常人类已经进入深度睡眠的时段打电话。
但他一休假,就是天王老子也找不到,这是他一贯的风格,这会儿严格来说,就算是已经休假了。
她伸手拿过来,来电号码在屏幕上无声地亮着,不肯挂,不依不饶,她想了想,干脆接了起来,刚“喂”了一声,对方就如同受惊一般迅速挂断了。
现在就算是吃褪黑素也不可能睡得着了,叶蓁蓁坐起来,点开苏桐的电话,他不用指纹ID,也不用面容ID,密码是两个人的生日打乱重组的,十几年都是这个数字没变过,她挨个把电话记录看了一下,最近一次通话是九点多,是在商场她试比基尼的时候,打给自己家里的,估计是跟妈妈说明天要去度假,下面是叶蓁蓁家里的电话,也是他打过去的,两边父母都通知到了,在对待老辈子的事情上,他比叶蓁蓁还细心。
再之前是一长排工作上的电话,大部分是同事,也有几个客户。苏桐的通信录管理很得法,部门职位中英文名字电子邮件一应俱全,一目了然。
然后翻开了微信,未读信息一万多条,起码有一百个群,密密麻麻的红点一列下来,能叫那些有密集恐惧症的人当场昏厥。
置顶的是叶蓁蓁,ID是pp小包子,还有他和他爸妈自家哥哥四个人的群,下面一溜儿都是工作群和工作联系人,名字和通信录风格如出一辙,私人联系人不多。
叶蓁蓁随便打开几个群看了看,都是一来二往的公事,讨论某个项目或投资方案,或者工作进度安排、会议之类的,她不看还好,一看看得哈欠连天,感觉周公和她一样不喜欢这些俗务,于是发出了热情的召唤。
她揉着眼睛正准备放下手机睡觉,突然眼前跳出了一个女性化的名字:意意爱夕颜。
随手点开对话,什么都没看到。
既然会出现在聊天列表里,自然就聊过天,但记录一片空白,都删掉了。
叶蓁蓁心里咯噔一下。
除了垃圾信息,苏桐从来不删聊天记录,短信、Skype、What’sup、Line、微信,他在美国读书工作好些年,朋友遍布各个国家,什么社交媒体都用,换手机的时候迁移记录永远是全选,空间不够就换更大内存的手机。
如果不去翻对话记录,有时候你根本不记得跟其他人说过什么,这就是苏桐不删记录的理由。
那为什么要专门去删这个人的呢。
窗帘没有拉严,一束细细的光透进来,刚好照着苏桐的额头,叶蓁蓁握着他的手机,看着光线里男人酣睡的脸,心怦怦地跳着,这个小小的疑问就像一条虫子钻进心里,让她不舒服。
她愣了好一会儿,放下手机,下床光脚走到洗手间,开了小灯看着镜子,出起神来。
叶蓁蓁五官挺好看的,眼睛亮、鼻梁高,鹅蛋脸很标致,不施脂粉时是那种邻家女孩子接地气的好看,每一个地方都妥妥当当,叫人看着很舒服,一化上妆又能马上加分。
她不算矮,比例也还行,而且手脚天生纤细,虽说有点小肚腩,但稍微吸气人家也看不出来,身材这方面算是不过不失。
硬伤在皮肤,小时候不知道什么是防晒,顶着重庆的大太阳往死里晒啊,晒成了永久的小麦色,怎么养都养不白,把美白护肤品当饭吃都不白,中国人说一白遮百丑,大概是因为黄种人五官比较缺乏立体感,肤色白皙能让脸部柔和秀气,叶蓁蓁就吃了小麦色的亏,如果不往死里上粉底的话,一眼看去其他人的第一印象都是:黑,好黑。
在洗手间的白炽灯下,这个特点尤其突出,加上不经打理自由生长的长发,配上隔壁超市买的碎花爆款圆领睡衣,说叶蓁蓁现在四十岁估计都有人信。
她伸手抓了两下自己的头发,一屁股坐在马桶上,念叨着“意意爱夕颜”这个名字和连打三次的那个电话号码,心里各种不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