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卷 袭会稽 第二章 杨诗意
裴元略终究没有理会裴盛秦的胡闹,临走之前摸了摸他的脑袋,轻声嘀咕着:“难道真烧糊涂了?”
裴盛秦默然,他无法说出自几千年后得知的历史,无法告诉父亲一个叫做谢安的人物即将从东山走出,繁花似锦的大秦盛世即将在淝水河畔轰然倒塌,这个时代也没有人会相信如此荒诞的事。
甚至刚才鬼使神差说出那句话时,裴盛秦便已经后悔了。一统天下是父亲的夙愿,是如今天下无数大秦臣民共同的夙愿。百万大军征伐南蛮,怎么看都是注定好的完美结局,也是父亲建功立业万古流芳的大好时机。事实上,就连后世的史学家们读到淝水之战那段历史时,都是无比的震惊。
在这一时刻,作为裴氏独子,竟劝父亲莫要出征,也难怪被父亲当做烧糊涂了。
父亲走了,先前的婢女又回来了,婢女大概也就十五六岁的年龄,白皙的小脸此刻还带着些畏惧,想来她已经从父亲那里得知裴盛秦脑子可能真有些不正常。
裴盛秦掀开被子,双脚套上床边备好的一双木屐,站起身来。他的身上套着雪白的绸缎里衣,床边还堆放着一套整齐的华服。
裴盛秦张开双臂,对婢女说:“过来。”
“公子有何吩咐?”
她睁着怯怯的眸子,小兽般看着裴盛秦。
裴盛秦好气又好笑,怎么说也是来自几千年后的人,竟被古代一个小婢女当做疯子了。不知道的还以为自己想对她做什么呢,没好气地说道:“服侍本公子穿衣。”
“哦。”裴盛秦很清楚地看见她仿佛松了一口气的表情,难道还真当自己想对她做什么?
天地可鉴,裴盛秦只是看着那堆华服感觉无从下手罢了,古人服饰美则美矣,就是太过繁琐。
“你叫什么名字?”
“奴婢倚红。”
“倚红偎翠,不错,是个好名字。”
“嗯”
感觉她似乎是心不在焉地敷衍,裴盛秦微怒道:“我脑子真没问题。”
“嗯。”
罢了,不与她计较。
好不容易穿好了衣服,裴盛秦努力摆出了一个温和的笑容,道:“许久不曾走动了,倚红,带本公子在府里逛逛吧。”
不久后,裴盛秦在倚红的带领下游览于太守府中。
太守府规模庞大,极尽奢华,称得上百步一亭,千步一林,对这一点裴盛秦并不意外。当年父亲与邓羌、杨安二位将军一同领兵伐蜀,这梓潼郡便是父亲亲自夺下。陛下授父亲梓潼太守,除开国家确实需要这个官员之外,也未尝没有酬功之意。
同时由裴氏举族牵涉到新附之地,也能更快的安抚梓潼百姓。裴氏迁梓潼郡至今已有十余年,可以说,裴氏,就是梓潼的天!
一路上寻找着话题,很快裴盛秦便与倚红熟络起来,小姑娘也终于相信他是个正常人。
“听大人说,公子先前还说胡话,不要大人出征呢。”
“那时候迷迷糊糊的,脑子还没清醒,只恐沙场刀剑无眼,不愿父亲出战罢了。”
“嘻嘻,原来如此,看来公子也是一片孝心。不过此次讨伐南蛮,却是陛下御驾亲征,大人不过是跟着捡功劳罢了,公子不必担心。”
倚红扬起小脸,笑嘻嘻地望着裴盛秦,似乎在说:呐,你还没我一个小姑娘见识高。
“嗯,是我糊涂了。”
裴盛秦终于确信,在这个时代,想要让一个秦人相信南征会失败,是难如登天的事情。对倚红保持着温和的笑意,心想若你知道淝水之战的结局,不知会作何感想。
随意步入一处园林凉亭坐下,密布的树荫完美地挡住了炎炎夏日,顾看着园中百花争艳,倚红偎翠,又是说不住的感叹。
如果不出意外,几个月过后,此处大概便是一片焦土了吧。
尽管府中绿荫成群,让八月并不炎热,倚红仍是尽心尽责地从亭内取过一把团扇,在裴盛秦身旁小意的扇动。
清风徐来,说不出的享受。裴盛秦却又觉有些心烦意乱,父亲三日之后便要领兵出征了,难道历史真的无法改变吗?重活一世,就为了过几个月好日子然后被人一刀咔擦?
裴盛秦渐渐沉浸在思维中,不停的思索着,企图通过几千年的阅历想出一条解决之道。
发展蜀地将来趁乱割据?不行,几十年后的谯纵就是血的教训。那谯纵占据巴蜀,又恰逢桓玄兵败,刘裕灭桓,桓谦带着桓氏残存力量投了谯纵的西蜀。谯纵领有益州全境,又获桓氏之力,如虎添翼。结果在刘裕的铁蹄之下,短短数月,便落了个身死国灭。由此可知,在这个时代,一旦失去了中央朝廷的支持,单纯割据蜀地绝难成事,不过是待宰羔羊罢了。
北迁关中?关中是大秦心腹之地,淝水战败后倒是还能撑个十多年。不过战后定然天下丧乱,无数流民肯定都想逃到关中,届时流民遍地,败兵肆略,再加上蜀道艰难,裴氏一族上下数百口人,想要逃离益州谈何容易?更何况就算真能逃到关中,也不过逍遥十多年罢了,十多年后前秦仍然免不了亡国。
降晋?此路更是不用想,裴元略对大秦赤胆忠心,宁愿殉国也不会投敌的。裴氏的尊荣富贵都系于裴元略一身,裴元略不肯降,其他人想投降也没那资格。
提醒一下秦皇?后世的史学家分析,淝水之战其实充满了巧合,实在是秦皇苻坚被千古一帝的幻梦冲昏了脑子。按理说只要能够提醒秦皇稍微警觉一点,以秦皇之雄才,定能避免此败的。而裴元略正好是能在秦皇御前说上话的。只是,就算自己能够说服父亲,时间上也来不及了。今日是八月二十,淝水之战爆发于九月,梓潼与寿阳相距数千里,哪怕快马加鞭送信也是来不及的。走水路倒是来得及,也就是七万益州水师出征准备走的路。不过历史早已告诉了他,此时东晋名将桓冲已率十万荆州兵封锁了长江严阵以待,正等着父亲带着七万益州水师送上门去。
这也不行,那也不行,裴盛秦的大脑在急速运转中发热。
不知过了多久,空气中传出的爆破声惊动了他。
“公子,杨姑娘来了。”
倚红轻声说着,裴盛秦顺着声音来源望去。
林荫路上,那女子身材高挑窈窕,穿着火红色的流云水袖,任火红色的长发在空中飞舞。
她挥舞雪白玉臂握着的马鞭,又是“啪”的一阵音爆声传开。
她的脸庞白皙精致,五官绝美,竟如画中之人。脸上清晰可见一层密布的细细汗珠,加上手中马鞭,不难想象她应是急骑快马赶来。
她轻启火红色的嘴唇,人未到,声先至。
“裴盛秦,你总算是醒了。”
轰的一声,无数仿佛呈碎片状的记忆在裴盛秦身体里碰撞,瞬间膨胀了他的脑海。
他不由自主地起身,快步朝她迎去。
“诗意,你来了。”
这个火一样的绝色女子叫杨诗意,是益州牧杨安之女,龙骧将军杨定之妹,也是裴盛秦的未婚妻子。
父亲裴元略与杨安将军伐蜀会师之时,结下了深厚的战友情,同时也定下了这门姻亲。
杨诗意有巾帼之气,别看生得绝美,却是上得快马,挽得刀弓的豪杰人物。与之相反,原先的裴盛秦虽也是将门之子,却并未继承父亲裴元略的虎狼气魄,反倒喜欢舞文弄墨。自定下婚约后,没少受杨诗意欺负,一副弱受的模样。
在看到杨诗意的那一霎,裴盛秦原本的记忆居然瞬间觉醒,并控制着身体向杨诗意迎去。裴盛秦也由此看清了原来的那个自己的心意,一分是怕,九分则是对她到极致的爱与宠溺。
来到她的面前,四目相对,她上下打量了裴盛秦一番,终于呼出一口气,道:“你没事就好。”
裴盛秦心中感动,做出了原来的裴盛秦怎么也不敢做的事情。他主动捉住了杨诗意两只柔软的手掌,紧紧握在掌心,温柔地说:“诗意,让你担心了。”
啪!
她手中马鞭落地,任裴盛秦握紧,只是一脸古怪地瞅着裴盛秦。
“裴盛秦,你不怕我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