V第十六章[08.19]
老郎中听罢捋了捋胡子,方问沈世文:「沈翰林怎么说?」
沈世文道:「酒后交换信物,确有其事,不过今年因故,我沈家已经取回了玉佩,从前的事,自然也做不得数了。」
他只字不提定亲之事,话里话外似乎还有另几层意思。
赵建安微微一笑,视线落在沈正繁的腰间,随后便朝他父亲抛去了一个「果然在我意料之中」的眼神。
老郎中果然问道:「沈翰林说已经取回了玉佩,可有证据?」
沈世文道:「有。」他一转头,看向沈正繁,道:「繁哥儿,将玉佩拿过来。」
沈正繁起身,解下腰间的玉佩,双手奉上前去。他和沈清舟是双胞胎,他略早出生一会儿,今年也有十五,蹿了个子,站在沈世文身边,竟也快超其父的耳朵之处。
老郎中没拿玉佩,而是瞧着沈世文手里的玉佩问道:「这是就是你们两家定亲的玉佩?」
沈世文点了点头,道:「正是。」
怎么沈清舟的玉佩,让沈正繁拿过来?
老郎中捋一捋胡子,话还没问出来,赵家的人沉不住气了,赵郎中当众哂笑问道:「辞顺,你是想告诉众人,当年酒后你我定下的并非儿女亲事,而是替两个孩子定下了手足之谊吗?」
沈世文转过身,面色寡淡道:「赵郎中还是勿要唤我表字了。」
赵郎中并不尴尬,只是笑着从善如流地道:「沈翰林,你若不认,我赵家只好请认证上堂。」
老郎中看向沈世文,询问他的意思。
沈世文淡声道:「赵郎中要请便请罢!」说完,他退回位置。
赵郎中着人去停在沈家门口的马车上,将当年他们一同读书的同窗好友请了来,只是当年的秀才,如今还是秀才,蓄着胡子,袄子外面套着秀才衫子,浑身上下透着一股子酸腐味。
秀才当众叙了当年集会之后发生的事情,他言辞激昂地回忆酒桌上,众人推杯换盏和吟诗作赋的场景。
若是喝酒聊天叙旧,秀才这番话许还能激起读书人的几分同理心,只是场合不对,倒是让有些人生了厌烦之心,赵郎中轻咳一声提醒,秀才方规规矩矩地低头说完了陈年往事,且以秀才头衔起誓道:「我绝无虚言,若有一字是假,便请老先生让朝廷革去我的秀才功名!」
赵家人面上不显,心中却很得意。
赵建安还煞有介事地起身,郑重地朝沈世文深揖,道:「晚生敬佩翰林学问品行,自幼知晓与沈四姑娘有娃娃亲,由此种种,心生倾慕,大人若想悔婚,能给赵家一个合理的答复,赵家也绝不咄咄逼人,或是沈四姑娘身有恶疾,不宜嫁人,您请放心,晚辈依从父辈诺言,也不会怠慢令爱。」
饶是方氏这般好脾气的人,听这话也是七窍生烟,暗暗啐赵建安不得好死,她的舟姐儿琴棋书画样样精通,端庄可爱,哪里来的恶疾!
沈清月如非修养好,也忍不下这口气,非得踢死赵建安不可。
老郎中打破两家的眼神交锋,问沈世文:「沈翰林,赵家有人证,你可还要否认?」
沈世文摇头,道:「先生误会了,晚辈并未想过否认。」
老郎中和赵家人皆愣,连沈家本家和顾家人也茫然了,沈世文这是要认下?那还怎么分辩?
沈清月与顾淮夫妻二人镇定非常。
沈世文方道:「当年确有定亲之事,有玉佩为证,我岂会矢口否认?」
赵郎中嘴角一沉,并着两指,指着沈正繁道:「沈翰林让你家郎君出示他的玉佩又是什么意思?」
沈世文转过身儒雅地笑道:「原来赵家竟这样揣度我沈家?我叫我儿拿出玉佩,不过是想告诉老先生,当年我送给我女儿的玉佩,并非普通之玉,而是海禁还没施行的时候,从海外得来的一块珍稀玉石。这玉石有一特殊之处,我不曾告知于赵家,如今倒正好做个验证,叫大家看一看真假。」
座下一片哗然,完全没有料到,有这样一个反转!
赵家人本就是说谎,当下心神一恍,手脚冰凉。
赵建安眉头一拧,很快就恢复从容,他瞧了一眼赵郎中,示意父亲稍安勿躁,沈家既不是借龙凤胎之由否认事实,便是要在玉佩上做功夫,至于这玉佩是不是像沈世文说的那样,还未可知,便是知道,也得众人信服才是。
沈世文拿着玉佩,不慌不忙地旋身问仍是秀才身的昔日同窗,道:「当年我醉后以玉佩为信物,也不知道说没说过这玉石的奇特之处,这么重要的事,我大概是说过的吧?」
秀才多年不得志,早被酒肉腐了身心,哪里撑得住这样的场面,之前的话都是他添油加醋说的,至于玉佩的特别之处,他记得个屁!
他不敢直视沈世文,下意识往后退了一步,磕磕巴巴道:「约、约莫是说过……也可能没说过,这点记不清了。」
沈世文道:「无妨,仁兄记不记得,我这玉石真假都改变不了。」
秀才羞赧垂首。
沈清月吩咐丫鬟一会子悄悄将人请出去。
赵郎中也算是见多识广,玉石翡翠过手无数,那块玉佩他早就掌过眼,没有什么特别之处,他稳住心神,道:「沈翰林说这玉有什么特别之处?」
沈世文道:「这玉佩虽然通体为绿色,遇水确可变蓝,是不是真玉,下水便知。」
赵建安先笑了,遇水变蓝?他从未见过这样的玉。
赵郎中也不信,他道:「倒不知沈翰林哪里找来这样一块奇石,冒充当年的玉佩,这玉佩我赵家存有数十年,也曾见过水,并未有变蓝之状。」
沈世文不与赵郎中辩驳,只叫人上水,玉佩一落水,清澈的一碗水,果然渐渐显出丝丝蓝色。
待众人看过变蓝的水,沈世文便冲赵郎中道:「不知道赵大人手上的玉,可能遇水变蓝?」
赵郎中脸色微异,赵家现在手上的玉是假的,怎么可能变蓝,难道当年沈家给他们的当真是奇玉?
赵建安替父亲回了话,他擦掉手掌心的冷汗,十分淡然地起身将赵家的玉佩送上老郎中的跟前,同沈世文道:「沈大人,此玉伴我数十年,遇水从未变蓝过,不能您找了一块儿珍惜之玉冒充当年的玉佩,我赵家就要承认。」
赵家这就是不认了。
其实赵建安得了这块玉佩,曾经佩戴过一段时间,沾了水并未变蓝,他敢肯定,这肯定是沈家胡诌的,否则赵家管事妈妈上门那日的,方氏便不会束手无策,定是计策而已!
就算真玉的确能变色,他也要让它被视作假玉!
赵建安独独担心,沈世文会不会后来又去找了一块儿,同样玉石料子的玉佩做旁证……不可能,这样珍奇的玉,闻所未闻,现下朝廷海禁,既是海外得来,这个时候岂是说找就找?
他眉心隐隐跳动,心中不安的感觉越来越强烈,沈家如此沉着不迫,难道果真是有证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