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0001章 倒贴

第0001章 倒贴

“你是想自己杀了他,还是要我帮你杀了他?”

……

“怎么?不敢开枪?”

……

“懦弱!你还是不够恨他!”

……

“砰——”

……

苏夕猛地从床上坐起来,额头上的汗珠细细密密布了一层。

她的手心已然湿了一大片,颤抖着放在眼前。

她又做梦了。

梦中,她杀了人。

不……

是他,是他教她杀了人。

那个男人握着她的手,教她扣动扳机,崩了那个人的脑袋。

皮开肉绽,鲜血如注。

……

苏夕紧紧的抱住自己。

为什么总是梦到他?为什么他总是阴魂不散?

她睁开眼,是男人嘲讽她懦弱的声音,闭上眼,依旧是男人如鬼魅般幽冷暗黑的背影。

苏夕在黑暗中奔到梳妆台前,颤抖着手打开最底下的暗格,拿出那把藏了四年之久的手枪。

她握着枪,仿佛还能闻到鲜血腥臭的味道,那一夜的无助、恐惧,仿佛在这一刻又窜上了心头。

如果不是那个男人,她也许早就命丧绑匪枪下。

如果不是那个男人,她也许还是苏夕,而不是如现在这般日夜做着噩梦的杀人犯。

她说不出来心里的感觉。

既感谢着他的救命之恩,又厌弃他握着她的手杀了人。

苏夕枯坐在梳妆台前,纤弱的手指无意识般细细的描绘着枪支的形状,然而帘外却突然火光冲天,她奔出去时,听到有人正声嘶力竭的喊——

“不好了,着火了!”

“别救了,有人浇了油!”

她就这样眼睁睁的看着母亲抱着小妹拼尽全力从冲天火光中跑出来,这一瞬间,她突然便想明白了——

如果让她抓到放火的人……

她定不会做他口中的懦弱鬼。

她定要一枪崩了纵火之人的脑袋!

就用那个男人留给她的手枪!

……

苏夕没想到乔家会如此丧心病狂,就因她不想嫁给那地头蛇乔二为妻,乔家便一把火烧了苏宅。

苏家在镇上虽不算什么高门大户,可终究是百年基业,竟随着一场火化为了灰烬,连带着宠爱她的父亲,活泼的姊妹,一并随风而去。

只余母亲一人,还有一具母亲拼死抱出来的,小妹苏幕的尸身。

此刻,她坐在咔嚓咔嚓响个不停的头等车厢里,身边是消瘦神伤睡意沉沉的母亲,母女俩遵从父亲的遗嘱北上,去找十八年前指腹为婚的容家完婚。

此一去,怕是再难回来。

她看着窗外圆溜溜的日头渐渐落下,火车鸣了一声,停下来,先下后上。

同苏夕一起上车的两位太太到了站,与她笑笑下了车,须臾,火车缓缓发动。

她以为对面不会有乘客了,就在她准备闭上眼睛眯一眯时,面前却立了个男人,那人人高马大的,穿着暖和的羊毛大衣,顷刻间便笼下一层黑影。

男人正背对着她放行李,肩宽腿长的,背影又挺括笔直,因刚上来,身上还夹着风雪的冷意。

然后,他坐在了苏夕对面,车厢逼仄,男人腿长得很,坐在来便碰到了苏夕的小腿。

“抱歉。”

男人低声说了一句,音色清冷。

“没关系。”苏夕往后收了收自己的脚尖,垂头细语。

男人也没回应,抬起手压了压宽大的帽檐,再未抬起头来。

车子有条不紊的行进着,苏母林馥阳靠在窗边小憩。

没多久,车子里开始骚动起来,苏夕抬起头,就看到车厢门口站了三个男人,粗粗壮壮的,长相凶狠,一看就不是什么好人,且这几人的手里均握着枪。

苏夕脸色白了白,手指紧紧的扣在一起,强自镇定着。

“值钱的都给老子交出来!”为首之人气势很盛,满脸胡茬,长相凶狠。话毕,手中枪起,指向最近的乘客。

苏夕只见那乘客立刻哆嗦着手,脱了手腕上的玉镯递上去。

那三个劫匪一路索财,所过之处,无一反抗,为了保命都尽数缴了钱财。

头等车厢,都是有钱之人。苏母早就惊醒过来,她攥着苏夕的手,小声安慰着女儿,可冰冷的手指还是泄露了内心的恐惧。

苏夕哪里见过这等世面?她心里害怕极了,然而她再清楚不过,她现在是母亲的支柱,是绝计不能表现出一点点害怕的。

可她娘俩身上没钱,苏夕手腕上倒是戴着个小时候父亲送的银镯子,但这么多年了,又是父亲留下来的唯一念想,不想就这样给了那劫匪。

苏家被烧,人都没能救得出来,何况钱票?本以为头等车厢再安全不过,才同朋友借了点钱买了头等车,可如此乱世,哪里又能是绝对安全的?

苏夕紧紧的抿着唇,慌乱之际劫匪已经站在了她面前,阴狠的目光正盯着她对面的男人。

那男人抱着手臂假寐,纹丝未动,坐的稳当极了。

劫匪冷哼了一声,黑洞洞的枪口对上男人的太阳穴,“把值钱的都给老子交出来。”

男人闻言,眼都没睁,只是放开抱起的手臂,活动了一下手腕,接着,骨骼秀美的手指便放到了桌子上。

苏夕清清楚楚的看到男人的无名指上纹了一个别致的图案。

还未待记住样式,劫匪却已收了枪,连忙赔起了不是——

“梵爷,对不起,扰了您的清净。”

男人什么都没说,收回手,假寐。

劫匪松了一口气,往后退了几步,枪管又指在了苏夕的小脑袋上,压低了声音,但狠厉不减,“你的,值钱的都交出来。”

她抬起乌黑的大眼睛,抿着失去血色的唇,放在餐桌下的右手忽然摸到短袄里藏着的贴身小刀。

那是她平日里为对付乔二而藏的。

短暂的思考后,她迅速握住了刀柄,冷汗湿了一手。

不知道是不是她太心虚,握住刀柄的那一瞬,对面的男人忽然抬起头,她终于看到了他的轮廓。

眉毛狭长,又格外的英气,眉骨有些高,更显得眼眶深邃,一双眸子竟是深不见底的黑,像是要把人吸进去似的。

她看到男人眉尾处轻挑,苏夕缓过神,苏母哭喊着求劫匪别动手,又哆哆嗦嗦的卸着耳朵上一对不值钱的耳坠,好几下都没拿下来。

苏夕看着母亲颤抖的双手,顷刻间,一个大胆的想法蹦入了她的脑中。

听说与她指腹为婚的容家权大势大,未来的公公容靖安乃是北地赫赫有名的督军,是当前南北割据局势中,风头最盛的军阀。

如果抛出容家的名号是不是……

想到这里,她的眼睛一亮,可是片刻后又暗了下来。

因为她没有什么能证明的物件,若是劫匪不信该如何?

再说远水是解不了近渴的,苏夕瞬间打消了念头。

踌躇间,苏母递上了摘下来的耳坠子,劫匪嗤了一声,这种不值钱的货哪里看得上?

劫匪将耳坠子扔回苏母的手中,黑洞洞的枪管用力的戳了一下苏夕的脑袋,目光扫到她的手腕,“你的镯子摘下来给我看看!”

苏夕下意识的按住,她也不知道哪里来的勇气,猛地抬手抓住枪,套着明晃晃银镯子的手腕一转,手指指向了对面的男人,字字清晰又冷静,又带着些微的愠怒:“他是我的夫君,难道你看不出来吗?”

劫匪一听,下意识的看了男人一眼,见对方一句话都没说。

思索良久...终究还是收了枪。

宁可少收一分钱,小命却冒不得一丝风险。

劫匪讪讪的对着男人的方向笑笑——

“梵爷,小的不清楚,叨扰,叨扰!”

一直到劫匪搜完了整节车厢,苏夕才松了一口气。

苏母那只拉着她的手也渐渐温热起来,几次去看对面的男人,可对方埋着脸,看不清楚长相。

苏夕缓了一口气,她此时此刻才觉得难为情起来,平白不顾的,却借了人家太太的名讳,而自己也是一个婚约在身的。

“梵爷……”

苏夕轻轻柔柔的声音,像是江南小城吹奏的曲儿,缓缓传到男人的耳边。

他似乎被扰了清净,敛着眉心,毫无温度的扫了一眼苏夕。

小姑娘鸡蛋清般嫩滑的脸洒了层晚霞,红润可口,他不耐的应了一声,嗓音低沉,“有事?”

“刚刚……谢谢。”

苏夕低声道谢,为他没有对劫匪解释一句,他并不是她的夫君。

男人冷笑了一声,意味深长的扫了眼她方才握着刀的手,压低了帽檐,一句话,冰冷无情——

“是你自己倒贴上来的,我没有想救你。”

倒贴?

闻言,苏夕张了张嘴,一脸错愕。

苏母见状拉了她一把,又对男人感恩戴德,“梵爷,小女不懂事,您大人大量别同她计较。”

至此,梵爷再没回应过一句,苏母对苏夕摇摇头,便一路无言。

好在剩下的几个小时还算稳当。

翌日,日头一破空,火车便到了终点站——北地锦城。

苏夕趴在车上睡着了,她起来捏了捏压麻的手,见对面的座位空了,她扭过头,男人已经提着行李步履匆匆的下了车。

苏夕收回目光,也帮着母亲拿着包下了车。

虽是早六点多,却已是人声鼎沸。

容家派来接两母女的车就停在车站门口,两人刚出来,一个穿着贵气的中年男子便上前问道:“可是苏夫人与苏小姐?”

苏母点点头,“容亲家派来接我们的?”

中年男子点头,立刻引着二人到汽车前,“苏夫人叫我福管家便好,我们督军等候多时了。”

苏夕垂着头上了汽车。

她是第一次坐这种洋货,心里新奇极了,面上却镇定万分。

想着,万万不可叫人瞧不起。

不到两刻钟左右,汽车停在了一座三层洋房前,福管家低声说了一句到了,体贴的打开了车门。

苏夕站在偌大的洋房面前,左手搀着苏母,心里忽然涌起一阵难过。

听说那未婚夫是留过洋的,必然是个见过世面的人,要是见到她不喜欢该怎么办?

锦城虽然繁华,可她又该和母亲何去何从?

思索间,福管家打开门,母女二人走进去,一位四十多岁的中年男人从二楼走了下来,他未着军装,反而穿着面料极好的长袍马褂,手里拄着镶了金的手杖,面容肃穆,浑身散发着军人的冷硬气息:“苏夫人,远道而来辛苦了。”

苏母微笑,“督军好,不辛苦。”说着拉出苏夕,又道:“这是小女,苏夕。”

“督军好!”苏夕走上前,温柔又羞涩的笑,再抬起头时,楼梯间多了一个青年男子。

这男人身姿笔直,面容冷硬。

不正是火车上坐在对面的梵爷?

她愣愣的看着他,后者穿着黑色西装,搭配着花纹繁复的领带,钻石别针、袖口、口袋巾,一个不落。

果然是留洋回来的!

再联想到火车上劫匪的称呼,便不难猜出了,他便是容家的三少爷,与她指腹为婚的人——

容修聿,字相梵。

梵爷梵爷,原是如此!

果然,苏夕思绪刚落,督军便看向身边的男子,“老三,见过苏小姐,这便是小时候,你爷爷为你指腹为婚的未来媳妇儿。”

苏夕的脸立刻就红了。

容修聿却权当没有看见,他步履缓慢,一瘸一拐的走下楼梯,锃亮的皮鞋似闪着光,待他稳稳的站在苏夕身侧,又虚虚的扶了扶她的手臂后,低沉又迷人的嗓音倾泻而出——

“初次见面,容修聿问夕好。”

男人话音一落,苏夕一愣,她诧异的看着容修聿,脸蛋红红的,不知是冻的,还是因为那夕字。

除了父母姊妹,还没有一个外男这样亲近的称呼过她。

短暂的错愕后,苏夕又诧异的看着容修聿的腿——

火车上这男人走路明明步步生风,怎么现在却……

且这男人说……初次见面?

苏夕明白过来,他这是假装不认识她呢?怪不得车上一直压低帽檐。

思及此,她顺势回了一礼:“苏夕问三少好。”

她并未如他称呼她一般叫他修聿,因苏夕看得出来,督军和这容三少虽衣着整齐,可容家却是不重视她这个未来儿媳的。

因为除了二人,据说这人丁兴旺的军阀世家,再无其他人来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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思君此何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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