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百二十章 再相见(二)
绾香等着一天等了许久,也不介再等上这一个白天。
东院的人都在忙着封外窗挂暖帐,还未到冬日,便已然一副过冬的景象了。
外面的动作小心,生怕动静大了会吵到卧房里正写字的绾香。谁都知道,今日的绾香惹不得。
卧房撤了梨子香,换上新进府的水果摆在一旁,味道清甜也没有烟,也不会惹得绾香轻咳不止。
秋荻神色怅惘的跪坐在绾香身旁研墨,看着绾香娟秀的自己,倒也跟着定下了心。
萧怀瑾也坐在书房里,一笔一划的将那首白头吟写了不知道多少遍。
那日东院的气氛十分沉闷,比先前萧怀瑾去了琼华台时都还要叫人觉得紧张。
一盏茗香伴至黄昏,绾香抬眼见到窗外一抹残红轻舒了一口气,嘴上嘟囔着:“就要入夜了。”
这一句,像是绾香等待许久才说出口的。而后放下笔,拿起手旁的半盏茶润了润干涩的喉咙。秋荻拿过旁边的软枕垫在绾香身边给她靠着。
见到秋荻也是一副心事重重的模样,绾香忍不住问到:“再没见过梁错?”
“王妃的茶冷了,奴婢去换盏新的。”
秋荻刚想抬手去接绾香的茶盏,绾香躲了下,直接将茶盏放到了案桌上。纤柔的手指有一下没一下的敲打着桌面,用审视的目光上下打量着秋荻。
看她的样子好像很不愿提起梁错似的,于是绾香也转了话锋问到:“齐候府那边还是没动静吗?”
“那边的动静奴婢没有听说过,自打孙姨娘离开后齐候府便再没来过人了。奴婢猜,齐候现在依仗王爷,迟迟不动手也是看着齐夫人的面子。”
“他们父女两个,也算是知道什么叫‘一荣俱荣一损俱损’了。”说着绾香冷笑了下。
“要不,给王爷递句话,叫王爷敲打敲打齐候?”
绾香摇摇头,抬手将散开的发丝别到耳后,缓缓说了句:“不急,今晚的事了了,再同琼华台慢慢计较。”
只要今晚的事了了,便也没有什么是绾香难以忍受的。
寒露双中,等着天上的最后一抹残红也不见了的时候,天就彻底凉了下来。后院靶场亭子外的那棵大树都被冷掉了最后一片枯叶。
树下的人也冷到暗地里搓手背,杳儿双手被绑在后面,脸庞被火光照亮。她和所有人一样,都在等着绾香,只是心里多了一份恓惶。
终于在夜幕深处看到了一处星火,那处微弱的光亮离靶场越来越近,知道一抹熟悉的红影出现在杳儿面前。
“你终于来了。”
绾香披着袄子缓缓站到杳儿面前,这张熟悉的脸叫绾香端详了许久,过往种种跃于脑海。
杳儿抬起嘴角,一副冷嘲热讽的模样:“很后悔没杀了我吧。”
熟悉的笑脸,却再不是熟悉的眼神,绾香也如同往常的笑着:“为了杀你,我食不甘味。”
说着绾香抬手叫人解开杳儿手上的绳子,转身走进亭子坐下身,对杳儿说了一句:“坐吧。”
等着杳儿在对面坐下,绾香亲手倒了杯热茶递给她:“过去了这么久,我还是想问问你,当初在禹城,到底为何要杀我?真的是因为倾慕王爷?我可不这么觉得。”
“过去了这么久,我也很是好奇,王妃绝顶聪明,为何在禹城的时候会放了我?除恶务尽,不是王妃一贯的态度吗?”
“是啊。”绾香干涩的笑了下:“我怎么会这样蠢,放了你呢?”
“我为何会想要杀了王妃?”杳儿抬眼看看外面的星斗:“因为这就是我的使命。”
“使命?受谁之命?”
“从前王妃以为,这皇城里对六王爷(萧怀瑾排行老六,先前没有封号一直被称‘六王’)要挟最大的无非是太皇太后,先帝,还有翊王萧怀珵。王妃就从没有怀疑,铲除这三个人的时候太过顺风顺水吗?”
绾香自然怀疑,每到最为关键的时候,萧怀玥或者是齐候就会站出来助王爷和自己一臂之力。
无论是救伽赞时被囚禁大牢,还是后来进皇城弑君,还是萧怀瑾进城拥簇新君,他总会不偏不倚的出现在最关键又最安全的地方。
“你进皇城救伽赞,是我走漏的风声,不过这风没有吹向别处,而是吹进了襄王府。从一开始,我便是襄王的人,杀王妃也是襄王之命。
从藏香阁在北浔崛地而起的那一日,他便知道,那是六王爷手笔。所以我才会到你身边的。
所以你不要觉得我背叛了你,别觉得我是欠你的,因为你从来都不是我的主子。”
站在一旁伺候的秋荻,听完这样的一席话不禁攥紧了手指。别说是她,就连绾香心里都不由得吃紧,杳儿的那些话叫人细思极恐。
自己曾经最信任的人,竟是萧怀玥安插在自己身边的眼线,并且这么多年绾香都没有发现过。
更叫绾香坐立不安的是,杳儿坐实了萧怀瑾曾在狮子楼和自己说过的那番话,萧怀玥这一场局竟布了这么多年。
杳儿见绾香抿起了嘴角不说话,坐下来朝前倾了倾身子:“害怕了?当今世上竟还有摄政王妃害怕的东西?
王妃是不是以为,我是从鹰嘴峰回来后才跟在襄王身边的?现在回忆起从前的那些细枝末节,是不是十分痛恨自己?
是因为你的疏忽,我才会替襄王效力这么就。照着从前那段主仆情分,不如我再告诉王妃你一件事。
万毒窟惨遭灭门的时候,毒尊根本就没有给六王爷去过信。昭帝拿到手的那一封,是襄王为了讨好太皇太后,找人仿照毒尊笔迹写的。
你掌管藏香阁多年,号称藏香阁知天下事。却连自己母族的事都弄不清楚,王妃你也和我这条被遗弃的‘狗’一样可怜呢。哈哈哈……”
眼前杳儿笑得癫狂,绾香攥紧拳头想要即刻杀了她。心里越是恨,越是想要她痛苦,但绾香还是咬紧了牙根忍着:“你扯出这么一堆,到底想要说什么?和我做交易?”
“襄王布给六王爷的局没有人比我更清楚了。王妃是聪明人,六王爷现在有一高位,能称得上对手的也就只剩下襄王了吧?
我已经退无可退,王妃一试何妨呢?”
那个单纯如同白水的杳儿,现在倒也学会用这样老道的口吻和自己谈条件了,绾香一边笑着一边点头。
紧接着杳儿说到:“我想要的东西,王妃都清楚。”
“自然清楚。”说着绾香看向秋荻,秋荻便过去和府兵说了几句话。
没一会的功夫,就有人抬着一个粗布麻袋扔到了树。刚一落地,里面便传来呜咽的声音,听起来先是被人堵住了嘴想喊却喊不出来才发出的声音。
尽管很模糊,杳儿却还是听出来那是弟弟的声音,她像是被针刺了一般猛然转头。
绾香坐于案前,手上握着温热的茶杯轻声问到:“从前怎么没听说你弟弟还活着?难道是一直养在襄王府,才没被发现的吗?”
“你放了他!你想怎样折磨我都无妨,你想让我做什么都可以!你放了他,他只是个什么都不知道的傻子!”
看到绾香的嘴角一直隐晦着一种捉摸不透的笑,杳儿便明白这祈求到底有多无力。
绾香的笑脸渐渐凝滞,明月般姣好的小脸逐渐凝结成霜起身走到一旁,拿起事先准备好的弯弓:“当初梁错就是在这里教你射箭的。
所以你才有机会拿起弓将箭射向我。三箭齐发……看来你学的不错。”
旁边有人牵过了一匹小马驹套进麻袋吊到树上,绾香将弓递到杳儿面前:“我对你说的事很感兴趣,不介意替我家王爷谋条捷径。
梁错百步穿杨,你的功夫也查不到哪里。现在是黑夜,所以不用百步,你只走出去二十步,同样三箭齐发射死掉再树上的东西,人你带走。”
“当真?”
绾香轻笑了下:“言而有信。”
于是杳儿结果绾香手上的弯弓,紧握备好的三支白羽箭,朝外走出二十步。
树下的人推动了麻袋,麻袋便开始摆动不定。这对杳儿来说,算不得为难。拉起满弓,仔细的感知风速。
箭离弦去,稳稳的扎在了麻袋上。血瞬间浸出,滴到地上。
绾香见了,更加不避讳的大笑出来,还一边轻拍自己双手:“好!真好!不愧是梁错教出来的人。”
杳儿急忙跑过来问绾香:“王妃金口玉言,可以放人了吧?”
“金口玉言不敢说,但也是要说话算话的。人你带走就是。”绾香拔出身边府兵的佩刀,挥手甩出去,刀刃划过绑住麻袋的绳子扎在树干上。
麻袋里的重物砸到了地上,下人上前打开麻袋。一张玉白色的脸赫然出现在杳儿面前,那是一个男孩,男孩的头上还扎着一根白色的发带。
那三支箭,竟扎在了自己弟弟身上,杳儿不敢相信的捂住了自己的头:“怎么会这样……为什么会这样?!”
她回身想要抓住绾香,却被府兵按在外面,她不死心的朝绾香吼着:“为什么?你言而无信!”
“对!”绾香一手扶着自己的后腰,一手被秋荻搀扶着,走到杳儿面前居高临下的看着她:“我就是言而无信。和你这样的人,需要讲‘信’吗?
我只说叫你射死吊在树上的东西,便可以让你把人带走,又没说带走的,一定会是活的。这样说来,我也算不得言而无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