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八章 熏炭
一连三日的度亡道场,今日是最后一日。
蒋姨娘依旧是没去凑热闹,她的身子渐渐有些重了,之前勉强应承了郑国公几次,近日里郑国公的宠爱都叫她推拒了。
可若是再推拒下去,不止郑国公会觉得奇怪,就连鲁氏也会起疑心的。
她心中忐忑,手里的动作也变得木然,回神时才发觉这手上的络子已是一塌糊涂,只好拆了重新打。
郑令意将蒋姨娘的心慌意乱看在眼中,心里也开始七上八下,她不知道自己部下的那些事,能否叫鲁氏胆怯畏惧,从而放过蒋姨娘一马。
郑令意在梅林大石边发现的那丛眼熟的小草,原是炽阳草。
医书上把这种草药称之为贫家的人参,虽可补养精力,提神养气,但有微毒。
富贵人家一般不会用这种草药,所以也就无人识得。
这草药之微毒,也害不了人的性命,只是与安神助眠的药材同服,一则使人深眠,二则使人梦魇,难以挣脱。
这些,不过是郑令意照着那本《食疗本草》上所写,自己琢磨出来的。
她起先也不知道这药是否奏效,后听丫鬟们嚼舌根,说是鲁氏夜夜梦魇,这才有了几分笃定。
鲁氏并不是个胆小的性子,几日的梦魇毁灭不了她的心性,郑令意思忖着,再添上些什么,于是就想着在熏炭上做手脚。
只是不知,这娄子熏炭,今日能否派上用场?
越想越是心不安,郑令意为了止住自己的胡思乱想,只好寻些事情做。
她工工整整的在桌上铺了一张宣纸,想着若是写上几个字,也好静心。
郑嫦嫦见状,便十分殷勤的去给郑令意拿墨,她虽不喜欢写字,可很喜欢替郑令意磨墨。
“姐姐,这是孙女史给你布置的功课?”郑嫦嫦小声道。
郑令意摇了摇头,道:“功课我早就写完了,练字罢了。”
郑令意在遇见孙女史之前,已经在跟着蒋姨娘学字了。
孙女史虽帮着郑令意答疑解惑,但笔墨纸砚什么的,依旧是要蒋姨娘自己备好。
蒋姨娘每月都会省下一部分银子,等轮到巧罗出去采买时,偷偷买好这些东西带入府内。
不知不觉间,郑令意识得的字儿,已经渐渐赶过了蒋姨娘。
有时候两人同瞧一本书,蒋姨娘还得向郑令意请教生僻的字眼呢。
郑令意写字又快又好,郑嫦嫦却看得打起了瞌睡,眼里水光一片。
虽是一母同胞,郑嫦嫦却不是很喜欢读书写字。
于针线一事上,反倒是很有兴致,偶尔央着郑令意给她画个绣样子。
蒋姨娘也随她,省下银子给她配了一溜儿颜色的绣线,粗粗细细的针。
“爱绣花也好呀。自己能养活自己。”蒋姨娘如是说。
郑令意觉得很有道理,也跟着绣了几天,只是空有形而无神,远比不得郑嫦嫦。
郑令意颓唐的想着,‘绣花也是需得些天分的。’
蒋姨娘倒是宽慰她,外头的手绢有卖十文钱的,也有卖五文钱。
郑嫦嫦的手绢能卖十文,而郑令意的手绢只能卖五文。
可五文也是钱呀。
五文钱,也能得五个酥油饼呢!
一想起这酥油饼,郑令意就忍不住咽口水。
她们这东西两苑的姨娘已经跟着道姑们吃了整整三日的素斋了,吃得整个人都像根恹嗒嗒的青菜梗子。
郑令意有些后悔将那两块梅干菜饼给了吴罚,回来还挨了一通蒋姨娘的骂。
她对蒋姨娘说是自己不小心把饼掉地上了,正好是个泥水坑,也没法子再吃了。
蒋姨娘心疼饼,又惋惜孙女史没能吃上饼,一早上都在唉声叹气。
郑令意听得耳朵发蒙,幸好巧罗从外院提了午膳回来,叫蒋姨娘分了心。
巧罗前脚刚到,万姨娘后脚就领着巧绣和郑绵绵来了。
她神色似有些掩饰不住的雀跃,对蒋姨娘道:“姐姐,我们今日一道吃午膳吧。”
姨娘的菜色都是一样的,所以桌上便有了两份一模一样的菜色。
郑令意吃了一勺素油炒豆腐,微微蹙眉道:“没放盐。”
蒋姨娘也尝了一勺,果真是没放盐,“大厨房对咱们本就不上心,凑合着吃点吧。”
万姨娘见状便对巧绣道:“去把哥哥给我的那坛子豆豉肉丝拿来,拌在这豆腐里,正正好呢。”
蒋姨娘见万姨娘眉宇间染着轻快笑意,也不由自主的笑道:“你这是遇上什么喜事了?怎的喜气洋洋的。”
万姨娘忙收敛了神色,轻道:“有这么明显吗?”
对面母女三人皆点了点头,连郑绵绵也点了点头。
万姨娘揉了揉自己的脸,俯身轻道:“方才和巧绣一道去领饭菜,听说下人们说安和居出了乱子,鲁氏吓坏了,竟从椅子上跌落下来,摔伤了臀骨,好不狼狈呢!”
她一说完,还以为旁人都会像自己一般幸灾乐祸,却见蒋姨娘忧心忡忡的问:“怎么会忽然摔下来了呢?”
万姨娘眨了眨眼,道:“说是炭盆一下子着了火,蹿的老高。那是熏炭炭盆,离得近,所以鲁氏就吓着了。”
“熏炭?”蒋姨娘嘴角微微抿起,似有几分不解,道:“熏炭怎么会起火?”
万姨娘吃着菜摇了摇头,示意自己也不知道。
这张饭桌上,只有郑令意心里通透。
她小口的吃着那碟子更没滋味的素炒油麦菜,抬眸看着大人们说话,一副一无所知的好奇模样。
春日的午后,该是明媚又不燥热的。
蒋姨娘却说外头乱,不许郑令意和郑嫦嫦出去,也把万姨娘给哄回了屋子,乖乖待着。
三个女孩子在门口踢了一会子毽子,也算是消了消食,便被蒋姨娘各自安排去午睡了。
“姨娘,你不睡吗?”郑令意躺在偏阁的小床上假寐了片刻,又睁开眼睛看着端坐在桌前打络子的蒋姨娘。
蒋姨娘摇了摇头,道:“我睡不着,你快睡吧。”
她不是睡不着,只是想多攒些银子,若能熬到腹中孩子落地,生产那一日,需要打点的地方多了多去,银子自然是多多益善。
蒋姨娘的心思郑令意全然知晓,正是因为知晓,所以才更添酸楚。
她翻了个身,见郑嫦嫦睡得正香的小脸,无力的笑了一笑。
她和郑嫦嫦的小床虽称不上高床软枕,但好歹也是用细细弹过的棉花纳的被子和褥子。
巧罗和蒋姨娘亲自动手给她们俩做的小枕,里边装的是在太阳底下晒过的决明子。
等日子渐渐热了的时候,枕芯就要改成绿豆和金银花了。
郑令意忽伸手握着了小枕的一角,摸到里边与决明子截然不同的东西,慢慢的闭上了眼睛。
西苑此刻安宁恬静,安和居却是一片阴霾雷鸣。
“查!给我查!我就不信了,熏炭怎么会起火!”鲁氏靠在床上,一动就疼痛不已,气得她摔碎了手边所有够得着的东西,一贯端方的面容此刻已经是扭曲不堪。
“夫人,你定定神,有我在呢。若有个什么蹊跷的,老奴必定给你查出来。”如今也只有花姑姑的话,才能叫正在气头上的鲁氏听进去几句。
鲁氏若不是被这连日的梦魇弄得精力憔悴,以她的性子,定然不会被一个忽然起火的炭盆就吓成这样。
定下心神后,鲁氏也觉得有些不对劲,她顺了顺气,瞧着手边那碗镇痛的汤药,不知是想到了些什么,对花姑姑道:“花穗,这碗药是丹朱亲自去煎的?”
“是,夫人您要得急,是老奴让丹朱去煎的。”花姑姑听鲁氏这样问,已然知道她是怎么想的。
鲁氏点了点头,端起药碗一饮而尽,花姑姑上前一步,对她道:“夫人是疑心之前的药?”
鲁氏抬眸看向花姑姑,眸中满是艰涩恨意,咬牙道:“你难道不疑心吗?我这病拖拖拉拉了这般久,大夫又说身子无大碍。若不是被大姐儿的事横插一杠,我早该觉出来的!”
花姑姑老脸一肃,道:“方子上定是没有错处的,老奴这就去查查这几日的药渣子。”
鲁氏撑着额头,额角有青筋起伏,“这事必与东西两苑有关。”
花姑姑看着鲁氏瘦削的脸庞,心疼道:“夫人,老奴办事您还不放心吗?只管养好了身子,等着老奴将幕后之人拽出来,想怎么泻火便怎么泻火!”
鲁氏心里这才快意了几分,握着花姑姑的手点点头,道:“这事儿越快了越好。”
鲁氏不是个毛躁急切的性子,花姑姑略有些不解,便听鲁氏道:“哥哥给我递了信儿,说是从心就快回来了。我思来想去,纤儿这样的性子,嫁到什么人家我都不放心,还是许给从心这孩子最为稳妥。如今两个孩子岁数都还小,我想从心在这住上几日,若与纤儿处出情分来,婚后便更能护着纤儿。”
“夫人的心思都耗在几个哥儿姐儿身上了,老奴真是心疼。”花姑姑一脸疼惜的说。
鲁氏先是叹了口气,又面露狠辣之意,道:“谁胆敢在我的院子里头使绊子!定叫她万劫不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