V第四十四章[07.11]
「阿淖从宫里传了音讯出来,道是让我小心一些。」苏氏缓缓抿了一口水,「我便病了一场,免得进宫去见她。」
「四皇子有心了。」苏珩沉默了下,缓缓开口,「您何必真病,糟蹋自己的身子。」
「不然怎么样呢?」苏氏冷笑,「这是她还没将我真放在眼中,可到底是寻了个太医试探我病得到底真假。等她起了疑心,这还不止了。」
苏珩看着苏氏冷冽的眸光,不知该说什么是好:「您……好好休息,我先回去了。」
「等下。」苏氏立刻道,「你此番出去是不是遇到了什么事。」
苏珩回头,定定看着苏氏:「能有什么事呢?做不过有些宵小,已经解决了。」
「你知道我指的不是这些。」苏氏眉头微皱,「你在外面是不是遇到了什么人?」
她忽然就知道苏珩这股温乎气儿是哪儿来的了,二十年前,她在他亲爹身上见过一模一样的温情,仿佛全部的温柔都给了一个人。
思及至此,唯一露在外面的一双眸子已经是寒冰刺骨。
瞬间想到的,不是天生媚骨的秦淮女子,便是楚楚可怜的小家碧玉,不管是哪一个,在这种时候迷了苏珩的眼,都让她如鲠在喉。
苏珩看着这样的苏氏,他知道对方在想什么。也因此,忽然怀疑自己想把慕锦兮带到母亲面前想法是不是正确的了。他以为这许多年来,他拥有了足够掌握自己人生的能力,苏氏总该变了。
可是她没有,一如既往地不相信他的眼光和自制力,一如既往的冷漠又带有攻击性。
许多年前的那个想法忽然又冒了出来,或许母亲并不是多么爱他,只是不得不生下他。
苏珩有些疲惫:「您和他,警惕的模样真是如出一辙。」
他知道,其实这件事瞒不住苏氏,昭和帝不会不见她,一旦见到,他心悦慕锦兮的事情便会让对方知晓。
如果苏氏知道是慕锦兮,其实并不会有太大的反应,可苏珩对苏氏那种不堪的想象以及她对自己的质疑总是异常难受。
「元一,我是为你好!」苏氏忍不住道,「你现在有多危险你不清楚吗?竟然还要让儿女情长的事情扰乱心神,你以为王家和皇后是什么好相与的?你以为有人帮你,你就能高枕无忧?」
她想的是,必须要上京最好的贵女才配得上自己的儿子,可现在,出去一趟儿子心里便有人了?再是情窦初开……他不是离开前还对慕锦兮有些意动吗?
「究竟是哪个……」苏氏深吸了一口气,「用尽手段想要傍上你,是看你荣华富贵近在眼前?还是看你满腹诗书功名唾手可得。」
这话已经很不堪了。
「那些都和宁宁没有任何关系!」苏珩明明知道苏氏误会了什么,可依然冷冷道,「宁宁很聪慧,该做什么不该做什么她全都知道,甚至,比起把希望全寄托在别人身上,自怜自艾的您,她很清楚她要的是什么。」
「啪!」一声脆响。
苏珩歪了歪头,面上带了嘲弄的神色。
「混账!」苏氏胸脯不断起伏,显然是被气狠了,咬牙道,「宁宁是谁?」
说罢,苏氏扭头看向在一旁低着头不敢说话的望书。
望书心中叫苦不迭,公子这许多年都和夫人没争吵过,他以为那些内心的怨都一点一点压下来淡忘掉了。显然,夫人也觉得公子成熟了。
可看现在这模样,却是心里一直压抑着,终于借了个由头爆发出来。明明可以解释清楚的事情,只要说了是二姑娘便皆大欢喜。
可他偏不,偏要让夫人误会,非要把心里的疤重新揭开,血淋淋地呈现出来。何苦!
公子真是什么都敢说啊!
「说啊。」苏氏死死攥住桌角,看苏珩红了的左脸,又去看望书,「到底是哪个?」
「您逼他做什么?」苏珩冷笑,「问我,我也会说的。」
「是兮兮。」苏珩看着苏氏的眼睛,一字一顿道,「庆山侯嫡女,慕锦兮。」
苏氏本来便盛了满腔的怒气,在听到‘慕锦兮’这三个字的时候,忽然就怔住了,她凝住的神情太过明显,仿佛刚刚的勃然大怒都成了笑话。
苏珩却是嘲讽的意思更加明显,他定定地看着一手将自己拉扯大的娘亲,语调中带着不易察觉的悲凉。
「现在您准备怎样呢?」他顿了顿,「是给慕家钱财,让他们搬走;是把儿子关进书房里,抄上三天三夜的《大学》;还是干脆去把晨清院砸了?」
望书在一边听着,越来越惊心,恨不得立刻将自己埋进地里。
公子三岁时候,圣上第一次见到公子,送给公子一台新渝冰砚,公子爱不释手,便是睡觉前都忍不住多看两眼,夫人见公子对那冰砚太过喜爱,便当着他的面砸了粉碎。
公子五岁的时候,下学的路上忍不住买了一根冰糖葫芦,小心翼翼将糖衣舔了又舔,拿回去献宝一般给夫人,夫人却说男儿不得嘴馋,罚公子抄了三天三夜的书。
公子七岁的时候,性格已经养得十分沉稳,当时邻里却有个孩子活泼好动,总来找公子玩,公子也愿意和他多处一会儿。可夫人却觉得时间久了会带得公子爱玩,给了大笔银钱让那邻居搬走。
仿佛每一件事都是为了公子好,但……望书每每想起来总要有许多的感慨。
此时这氛围,显然不是他感慨的时候。
眼见苏氏便要再给苏珩一个巴掌,苏珩却闭了闭眼睛:「您便是打死我,可您做过的事情永远都不会变。」
苏氏看着面前这个满身是刺的儿子,忽然觉得很陌生。
在她的记忆里,苏珩一直懂事听话,哪怕有什么不高兴都深深埋在心里,从来都不会让她担心。原来,内心却埋了这样深的怨气。
「母亲。」苏珩淡淡道,「一直以来,我不说,是觉得没有必要。」
「可,我总是个有独立思想、会判断是非的人,会清楚什么好什么不好,知道做什么不做什么。这件事,您是担心儿子会被感情影响,还是担心您的未来会骤然偏差?」
苏氏被噎住一口气,不可思议地看着苏珩:「你就是这样想你娘亲的?」
「不然,您为何不相信我能够处理呢。」苏珩抿了抿唇,蓦然转身走出房门。
他在院子里站了一站,许久,才迈出栖霞苑,抬脚朝着晨清院的方向而去。虽然这许多年都已经习惯,可骤然挑破的时候,他心里总会有些难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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