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章 我在你的时光之外
稍稍休息片刻,感觉体力已经有所恢复。自不量力地想尽早离开,尽早修好车子,尽早回家,却是起身的时候眼前金星四溅,只好识相地回坐到原地。
“该死……”埋首于膝间,夏莲怨怼自己的无能,惩罚似的,朝着头顶便是重重地一捶,却是愈发加剧了脑子的沉闷。为了减轻症状,她抡起手臂想再次施虐,竟觉得双手不由自主地被轻轻握起。
恍惚间,她抬起头,但见昨天那个熟悉的身形蹲守在面前。
可是,眼前的真实,她只当是幻觉:“去死……”一句话,极尽厌恶。厌恶自己是多想找一根稻草来抓,眼前才会出现那天蹲在地上帮忙捡球儿的秦喻怀。
然而,为什么偏偏是只有几面之缘的秦喻怀,而不是排档大叔或者一起摆地摊儿的大姐?是认为他们没有能力吗?
原来,融在骨血里的劣根性,不管承不承认,也不论有意或者无意,总是挥之不去,十年前是,十年后的今天也依然脾性未改。
“没有我的允许,你怎么可以这样对待自己?”
“没有我的允许……”耳边的声音尽管飘渺,却是轻易将她带回十年前的每一段暗黑。
“没有我的允许,你不许……”那些印天说过的原话,该是如此这般才对——“没有我的允许,不许告诉别人我们结婚的事实;没有我的允许,不要随意联系我;没有我的允许,不要轻易接近我;没有我的允许,不要窥探我究竟爱着谁……”
“反正不是我……”她笑笑,几近嘲讽,再不想困在回忆里,却又无力出走,只好重重地摔向身后的树干,以求些许的安宁。
“丫头!”猝不及防地来不及拉扯,竟眼睁睁看着她将自己摔了出去,连同他的心一起,那么疼。
而她,双目紧闭,不予理会,也不想理会,亦真亦幻之间,无论如何都是罪过——过去,现在,她一样不想面对。
“对不起……”顾盼之间,眼角忍不住泛起泪光。更情难自已地,将那冰冷而略带粗糙的手带至唇边,印上难以言说的一吻,掺拌着所有的心绪。
他心疼夏莲对于自己的残酷,更自责刚刚为什么会一时疏忽。如果不能放她在自己的掌握之中,为什么不能早一些洞察秋毫,抢先一步挡在她的身后——就像十年前,自以为是地放过她,孰不知却是留她一个人颠沛在生活里,举步维艰。
“嗯……”忘乎所以地,她只轻轻一声嘤咛,像梦一样,梦见印天牵着自己的手,从未有过的温柔。从前求不到的温存,成了今次梦里的海市蜃楼,忐忑地,她蓦地睁了眼,眼前却是秦喻怀的脸。
拼命甩甩头,她钦佩自己的幻觉,出现过的人,总是非富即贵,可是,手背的地方,明明依然温热,仿佛还留着梦里的温度,附唇依着,只有狠狠地镌刻上自己的齿痕,才能了断所有的过往——贪图的,欲念的,痛彻心扉还念念不忘的……
她,厌恶这样的自己到咬牙切齿,竟不曾察觉有人盖过她的手,代为受过。
他,一言不发,纵然疼得入了骨,也只能悄无声息地隐形匿迹,只当作是给自己的惩罚——曾经,是那么想要忘了她,又怕忘了她,终究还是错失了她,错失了从前那个在他心里漾着清澈的丫头,几近玲珑剔透,而今却被岁月笼上厚厚的尘埃,世界一片烟灰。而他,无能为力,即使如此接近,亦吹不散一粒她的蒙尘。
“幸好……”她说,自言自语。不痛不痒,幸好只是如梦一场,自己的龌蹉才不会被人发现,可是,定睛看过的齿痕映着血红,染上手指探过的地方,再真实不过。她疑惑了,疑惑地凝视着面前的人。
“幸好我们又相遇……”他说,不知该为这一次的邂逅寻什么借口。
“秦总?”心慌撩乱地,她终于清醒。宁愿跟前的这个人只是自己一时无助的怪诞虚幻,又或者是神志不清的痴心妄想。可是,那手上引目的齿印,想赖也赖不掉。
“我在……”他在,所有从今的以后,直到岁月的尽头,陪她一起看日头升起的朱霞漫天,看落日余辉的柔情似水。十指紧牵着她的,一刻也不松开,放她所有的哀乐于自己的心头,给她所有蓄积的情深。
“我……”懊恼地,她不知如何是好,要怎么赔罪,才能弥补自己的过失。
“真的是个狠心的家伙……”他笑笑,想缓解她的尴尬。往事,对她有多残酷,她就对自己有多残忍。他体会得真真切切。
“都怪我,真是该死……”
“不许这么说自己!”慌忙伸手盖上她的唇,他显然紧张得有些失态:“否则,那些爱你的人听到会难过!”爱她的人,不论有谁,都有他一直在,可惜她听不出半点弦外之音。
“您还信这个?”拨开他灼热的掌心,她问。尽管虚弱,也忍不住失笑,他的神态,全然无存从前的盛气凌人。
“好笑吧?”他苦笑。究竟从什么时候开始相信一些子虚乌有,他忘了,如果一定要追溯,该是遇见她之后。从那之后,他变得庸人自扰,斤斤计较,计较爱与不爱,计较爱多爱少。可终究,这一场独自的较量,他输了,一败涂地。
“我父母都在老家,儿子也正好不在身边,听不到的!”她宽慰。
“然后呢?没有谁了吗?”他问。
“我的男人吗?”不假思索地看向他,继而是一声嗤笑,“他不爱我。”既然算作故人,既然囧态尽现,她索性满足他的猎奇。
“也许,有你不自知的……”他说。
是的,她不知道,什么都不知道,不知他费尽心机还是爱而不得,不知道他时光荏苒依然难改初心;
她不知道,什么都不知道,不知道他的惦念,不知道他的遗憾,遗憾得眼看霜华染过岁月,从来无力将往事焕然一新——即使日月蹉跎过韶华,创伤结成了疤,她的世界终究不着他的留存,徘徊在她风雨兼程的时光之外。
“我吗?”人生已经行至谷底,还有什么不能预知。
“你从来不信我!”他自嘲。
“不要了,我什么都不想要!”她怅然,头枕着膝盖,斜睨天边的夕阳染红了天,好像自己历经过的沧海桑田,一转身,一回眸,尽是苦辣酸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