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卷 风起江都 第72章 禅房夜话
智生、智寿是搀着如木的两个小和尚,一左一右的扶着如木转身回了禅房。
禅房内骤然亮起,院内也跟着光亮了许多。
智人、智我年长一些,心思不似智生、智寿那般单纯,见师父已回了房内,相互对视一眼,点头后撤了一步,把路让出,神色不善的盯着江南,对他刚才打伤师父的事仍耿耿于怀。
“你最好别耍什么花样,否则就别怪我不客气!”方脸短须的智我摆了摆拳头,沉声警告道。
江南扫了他俩一眼,轻笑着摇摇头,径直从二人之间穿过,推门进了禅房。
“哼!”圆脸大耳的智人重重发了个鼻音,冷冷盯着江南的背影。
“师兄,师父不会有什么事吧?”短须的智我收回视线,望着智人略显担忧的问道。
智我闻言瞥了他一眼,长吁了口气,化作一声叹息,缓步回了左侧禅房。
智我见状快步跟上,却是一步三回头的看向师父的禅房。
……
江南进门时,如木盘坐在蒲团上,智生、智寿束手分立他身后两侧。
“你们也下去歇息吧!明日还有早课,别误了时辰!”如木偏头示意,见二人未动,声音沉了几分,“去吧!”
智生、智寿这才快步上前,朝着如木躬身立掌示意告退,蹑手蹑脚的出了门,又轻轻掩上。
“得罪了!”江南抱拳给了一句,缓步到如木身后,双掌抵在他的背上,运功将自己的内力渡入如木的体内查看。
如木的金钟罩怕是已经大成,自己在他身上轰了十余拳,也只是震伤了他的内脏,经脉却并无大碍,即便不用自己出手,他运功调息也可疗伤,江南想到这里,顿时疑窦丛生,一边帮如木调息,一边思量着他屏退众人留下自己助其疗伤的目的。
觉察到如木经脉中内力开始运转,隐隐向外排斥自己的内力,便顺势收功,起身在他面前的蒲团上坐了下来。
如木立掌道了声佛号,“多谢施主!”
江南摆手示意不用客气,目光炯炯的注视着如木。
如木知道江南在等什么,微叹了口气,将前后缘由娓娓道来。
蜀地有一山,名八无山,山高千丈,巍然屹立,层峦叠嶂,路陡涧深,却仍有无数乡民不惧艰辛、接踵而至,皆因山上有一佛门圣地,名曰:白云寺。
白云寺乃佛门正统,香火鼎盛,僧众无数。门内之人以弘扬佛法、劝人向善为己任,晨钟暮鼓,参禅悟道。
参禅又分两种:一是静禅,以盘膝打坐、冥想感悟为主;一是苦禅,以盘山涉水、锤炼身心为主。
门内有一慧字辈高僧,法号慧德,修的便是苦禅。
慧德虽挂名白云寺,却也不需常驻寺中,再加上蜀地各处险地都已被他游历多次,便跋山涉水来到了江南一带。
一日,慧德游历到了一地,见四处匪贼为患,百姓流离失所,便心生怜悯。出家人本是慈悲为怀,却也不缺少除魔卫道之心,更不乏金刚怒目的手段。于是,慧德杀到匪贼的老巢,将人灭了个干净。
那伙匪贼的首领却有几分急智,苦苦哀求慧德,声称如果慧德能饶他不死,必将削发为僧,从此青灯古佛常伴,日夜为死在他刀下的亡魂诵经超度,以消除今世犯下的业障。
佛家常言:发下屠刀,立地成佛。慧德有感其言,便收其为弟子,并立即为他剃度,曰:苦海无涯,回头是岸!若能放下为恶之念,早日修得正果,似是枯木亦可逢春!今赐你法名如木,希望你好自为之!
如木拜谢师父,随即跟他回到了寺中——穿云峰顶的云隐寺,一个树枝搭建的简易木棚。如木见到寺院如此简陋,便拿出他抢夺所得的全部不义之财修葺寺院,为佛祖重塑金身。慧德虽反感娇奢之气,却也赞成他为佛祖重塑金身之举,便依了他。
自此,慧德、如木结伴修行,慧德将平生所学尽数传给了如木,佛法、武功、阴阳五行,命理堪舆……
转眼便是二十个春秋,慧德受佛祖感召,驾鹤西去,只留下如木和他的两个弟子:智人、智我。
一日,如木携两弟子受邀参加一场水陆法会,途经某村落时忽感似曾相识,猛然间想起来自己占山为王时,所居山寨就在旁边的山上,当时好像还到这个村子掳了一个姑娘上山。
如木感慨着自己当年做过的荒唐事儿,人也不知不觉间进了村子。
时间过去久了,许多老人也已不在世,好不容易寻了个经历过那段苦难岁月的老人,竟从他口中得到了一个令如木措手不及的消息:当年那山大王掳上山的姑娘,在山寨被人攻破时趁乱逃了回来,不想没过几个月却发现肚子大了起来。一个黄花大闺女,未婚有孕,在村里遭受了多少白眼,默默的把孩子生了下来。又苦苦支撑了十五年,再也扛不住,撒手去了。自此,那孩子便成了孤儿。
如木五味杂陈的找到了那个孩子——是个男孩——他的儿子。他娘去世时没留下什么,这孩子也没个糊口的本事,整日只知道在乡里浪荡,或偷或抢,这几年却也苟活了下来。
如木将他带回了云隐寺,为其剃度,收为弟子,赐名智众,弟子中排第三。
智众散漫久了,参禅坐不住,习武天分又不高,唯独喜好相术之道,而且进步神速。
初时,如木对智众的表现还颇为满意,人无完人,世上样样精通的全才毕竟凤毛麟角,能有一项出类拔萃之能已属不易。不想,没有几年智众便原形毕露,隔三差五的下山鬼混,以相术骗人钱财,又流连于烟花之地,佛家八戒更是触犯了多半。
如木一气之下将他逐出师门,不想他竟假借自己之名四处招摇撞骗。
江南盘坐在如木对面,凝神倾听着他絮絮叨叨的诉说,也许是对儿子智众的作为失望透顶,也许是觉得自己没尽到父亲的责任,如木说到最后已是老泪纵横。
江南在旁边也不知如何劝慰,只能想办法岔开话题,顺便再探听一些关于智众的情况,此人很有可能与刘员外灭门案有关。“大师!智众知不知道他是您的儿子?”
如木摇了摇头,“从未跟他说过!不过,当时找到他时,智人、智我在旁边,了解事情的经过,老衲虽什么都没说,但他俩或许有些猜想!他们几个常在一起玩耍,也不知有没有在智众面前提起过!”
“他没有别的去处,你把他逐出师门后,他就没有再回来过?”江南似是无意的问道。
如木眉头一皱,似是在回想着什么,“起初还隔三差五的回来,后来却再也没有回来过,也不知是嫌这里山高路陡回来一趟不易,还是找到了去处,不愿再回这里来!”说完,又是长长一叹。
江南瞥了一眼如木,“许久不见,大师就不想念?他再怎么说也是您的亲生儿子啊!”目光平静的注视着如木,留意着他神色有无异样。
如木却又是一声叹息,“不怕施主笑话!想!怎么能不想?那是老衲唯一的骨肉啊!”停顿了一下,慌忙道了声佛号,“罪过!罪过!”
江南:“听闻慧德大师佛法高深,阴阳五行等方面也是十分精通,大师继承了令师的衣钵,怎么没有占卜一番?看看令子智众现在何处?生活的如何?”
如木摆头示意,“施主有所不知,医不自医,人不度己,占卜亦是如此。倘若强行窥视天机、探寻自己亲近之人,必遭反噬!轻则折福折寿,重则当场毙命!所以并非老衲不愿,实是不能!”
手上念珠拨动,如木抬眼注视着江南,“施主星夜前来,怕是为了那孽障,不知他犯了何事?竟劳动官家玉趾四处奔波!”
江南见如木道破了他的身份,也不隐瞒,“郡城中有一员外,姓刘名文,不久前,一家六十七口全部被杀,家中上下被洗劫一空。有人看到一自称如木的和尚,事发之前在那周围出没过,还进了刘府,事出后却不见了踪迹,所以在下怀疑他与此案有关。依照见过之人的口述,绘制了他的画像。”
抬手一指搁置在如木蒲团旁的画像,“就是这张!在下破案心切,所以刚才听闻智寿介绍说,您的法号便是如木,才冒犯了大师,得罪之处,还请见谅!”说完,朝着如木抱拳示意。
如木忙立掌道了声佛号,“所谓不知者不罪,施主无须介怀,老衲身子骨还算硬朗,挨上三拳两脚并无大碍!”
江南:“大师宽宏大量,在下深感惭愧!”
……如木欠身立掌,示意没有关系。
江南缓缓站起身来,一抱拳,“深夜叨扰了大师清修,多有得罪!在下公务在身,不便久留,来日得闲,定再厚颜登门求教,到时大师可不要将在下拒之门外!”
如木起身轻笑一声,“敝寺大门怕是拦不住施主!”
谁说和尚不善言辞,虽是说笑,却也令江南有些尴尬,讪笑一声,“大师留步!”
说完,闪身出了禅房,一个纵身蹿到前面大殿的屋顶,脚下一蹬,人便融入夜色之中,没了踪迹。
如木默立禅房门前,注视着江南消失的方向。
左侧禅房屋门轻启,一道人影闪出,是智我!
智我缓步移到如木跟前,“师父!智众师弟他……”
“夜深了,回去歇息吧!”如木转身回房,丢下一句打断了智我的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