V第六十一章
英姐儿闻言「啪」地用筷子一指:「周四郎,你以为我是在关心你吗?你要是吃好了,没事,去把见雪和拾柳放出来吧!」又怕他赖账:「你昨天可是答应了的!」心道:什么子不子的,就不会说点儿人话。
周四郎见英姐儿吃得右嘴角都沾着面渣子,忍不住道:「你就不能吃慢点?嘴边糊的都是什么?丑死了!」说着把筷子一放。旁边立刻走过来一个大丫头,脸型有些像块麻将牌,双手呈上了热毛巾,周四郎擦了擦手。又有一个小丫头递上了热茶。那大丫头放了毛巾,就捧着一只金晃晃的水盂过来。周四郎用茶漱了口,以袖遮面,把水吐到水盂里。这才站起身道:「那我去放人了!」
英姐儿也不是头一次见这样的阵仗,可是见周四郎和这两个丫头一套规矩做下来,自然得就跟她捡柴砍柴一样轻松自如,中间半点儿停顿都没有,不由心里叹了口气,暗道:「果然是银子水里泡大的,我这黄泥汤里滚出来的不能比。」有些灰心地抬起手背想要擦嘴,都到嘴边了,才觉得不妥,有些尴尬地慢慢放下手,静静地看着刚才给周四郎递毛巾的大丫头。
那丫头却目不斜视,只是恭敬地半垂着头。
周四郎见状,无奈地摇了摇头,从袖中抽出一条天青色手绢来,递给她,转身潇洒风流地走了。
那丫头这才明白过来,忙道:「奶奶的衣裳是哪位姐姐在打理?不知道手绢都放在何处?」总不能拿擦手的毛巾递给奶奶擦嘴吧。
英姐儿微红了脸,香草这才回过神来,凑过来:「奶奶,要不要我去取?还是就用爷的手绢?」她刚才尽看那水盂了,那是真金的吗?要是偷这么一坨回家,一辈子都够了吧?
英姐儿见周四郎这块帕子,天青色的软绢,绣着七颗大大小小的星星,中间一颗绣得极大。星星形状简单,可要绣出星光闪闪的感觉却需要极精湛的绣工,就有些舍不得拿来擦嘴。犹豫了一下,把手绢收了在袖子里。香草会意,忙去取了一块红色的绢帕来,英姐儿擦干净了嘴,看着一桌子的美食,勉强咽下了最后一只包子,却没有胃口再吃下去了。
那大丫头见状,这才上前递了热毛巾。英姐儿依样画葫芦,照着周四郎的样子,擦了擦手;另一个小丫头递上热茶来,英姐儿却忘了这是漱口用的,「咕嘟」一声给吞下去了。那一声大的,英姐儿觉得外院都听见了,红了脸,尴尬地端着那茶杯,不知道该再喝一口漱嘴还是放下……
旁边端着金水盂的大丫头也有些不知所措,这茶当然也不是不能喝……。末了,只能装作什么都没发生的样子道:「奶奶,请漱口!」英姐儿这才又喝了一口,这会记得吐了出来,却又忘记吐的时候要用袖子挡着了。好在这两个丫头都一副视而不见的镇定模样,英姐儿这才勉强红着脸,清了清嗓子,强作镇定地道:「都撤了吧!」
过不多久,周四郎就带着见雪和拾柳一起回来了。
本来饱满得跟水蜜桃一般的见雪,一夜之间,就像晒化了表面又混了泥水的雪团似的,眼下一片青黑,嘴唇苍白爆了皮。
而拾柳,本来风摆杨柳,清脆娇嫩,这会儿像根褪了色的干柳枝一般,头发乱,衣裳皱,脸色苍白,双目红肿,右脸连着眼睛边上,青青紫紫一大块。
英姐儿见这两个天仙美人被自己连累成这样,心里内疚不已,忙叫香草给上茶水。
见雪忙哑着嗓音阻拦道:「谢奶奶赏茶,奴婢们从昨日起就滴水未进,还想烦请奶奶吩咐小厨房给煮点儿白粥来,许奴婢们带回屋去领赐。」
拾柳则一见到英姐儿就泪如泉涌:「奶奶,奴婢这脸要是留了疤可怎么办啊?!」
英姐儿对拾柳是加倍地歉疚,伸手拍了拍她的肩头,看着周四郎:「四爷,你那里不是有药吗?给拾柳好不好?」说完,才想起周四郎自己也是半边雪白半边紫。
英姐儿咬了咬嘴唇,内疚地低了头。
周四郎看着英姐儿的半边青脸,暗地叹了口气,这屋子连自己在内,三个半边青,对刚才递毛巾的大丫头道:「守贤,你去找你守静姐姐,把那天任侠拿的药酒分一份给拾柳。剩下的,都拿到奶奶房里来!」
守贤的丫头上身挺直地弯了腰,行了礼:「回爷的话,奴婢去去就来。」
见雪和拾柳退下,一时,屋里就剩英姐儿和周四郎,两人又陷入了奇怪的尴尬中,干坐无言,英姐儿只得一杯接一杯地喝茶,心里害怕周四郎拒绝,想说的话,不知怎么地就是张不开嘴,只是不时地头瞄一眼周四郎。
过了半晌,英姐儿又举了茶壶添茶。我倒、我倒、我倒倒倒……
那茶壶都要被英姐儿倒竖过来了,才滴出几滴水来,连茶壶盖都「咣当」一声掉了下来,好在英姐儿身手敏捷,一把捞住了,暗道一声好险没碎,这回不用赔银子了,就见周四郎猛地站起身来,朝外走去,英姐儿见他根本没有记住跟自己的约定,又不知道要跑到哪里去,站起身,跺跺脚,委屈得就要骂人,周四郎却悠悠地飘过来一句话:「你不是说每天要学四个字吗?」
英姐儿瞬间变怒为喜,心里灌满了喜悦泡泡……原来他没有忘记!可是……英姐儿皱了眉,期期艾艾地道:「四郎……我……能不能先去下净房?」
周四郎听得英姐儿要上净房,咬着嘴唇忍住没笑出声来,他刚才可就等着她把那一壶茶都喝完呢!他装作很冷峻的模样,依然背对着英姐儿,装腔作势地晃了晃手:「快滚快回!」
英姐儿如蒙大赦,飞快地溜走了。
周四郎的小书房地方不大,却样样精细。
一张丈许的暗红如意桌,左侧放了几部泛黄旧书并一本蓝皮三字经。正中铺着元书纸、笔架山上架了大、中、小三枝竹管狼毫,一方眼生蕉叶白砚台。一旁的炕桌上放着整套的青花瓷茶具,竹垫子上放着一个略生了些绿锈的铜釜。
英姐儿来时,周四郎已经端端正正地坐在书案前,手里捏了一支泛着淡淡紫玉光泽的徽墨慢条斯理地磨着墨。
他的书案就放在正对着前面天井的半窗前面,此时,窗户已经打开,春日明媚的晨光,明如溪流,无声地倾泻进来,周四郎整个人都像被阳光洗过一般,温暖干爽。
英姐儿着他没受伤的那半张脸,心里一跳一跳地看住了。
眉毛黑亮,长长地微微上扬着,双眼皮,长睫毛,眼珠子跟黑色晶石一般发着光。鼻梁挺直,鼻头既不太尖,也不太圆,刚刚好。嘴唇泛着淡淡的粉红色,不薄不厚。晨光在他身上裹了一层淡淡的金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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