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花似玉的城市
女人正是如花似玉的年龄。女人随丈夫一家从甘肃玉门油田迁到了任丘油田。那时油田刚刚建设,一望无际的大平原上光秃秃的,只有临时建起的简易工房成排成排地矗在这个县城的南边;漫洼野地的蒿草茁壮地铺展着一地的峥嵘。就在这片荒凉的土地上,一个一个的钻井架仿佛一夜之间就长成了高耸入云的大树。任丘出石油了——这个喜人的消息,上了报纸,上了电视,上了地理教科书。在中国的地图上,一个小县城被标上了醒目的黑体。
女人就是在这背景下来到任丘油田的。女人就和在油田当警卫的丈夫住在简易的宿舍里。丈夫守卫着一口油井,守卫着一口油井的原油。那时原油是宝贝,附近村里的居民经常是仨一群俩一伙地来油井偷油,偷回去当柴烧。石油珍贵啊,石油当柴烧可惜啊!丈夫就尽职尽责地守卫着,很少回家。那间简易宿舍里就经常剩下如花似玉的女人。女人就生出了许多的幽怨和空落。
突然有一天,丈夫回来了,而且再也不去油井上班了。为什么?丈夫夜晚巡逻,和几个偷油的人发生了冲突,被打成了骨折。女人一边细心地照顾着丈夫,一边难过地流泪,还一边暗暗地惊喜:这回可好了,可以有人和我做伴打发陌生寂寞的日子了。
丈夫伤好后,进了采油厂。女人作为立功人员的家属,也被安排在厂办上班。后来,采油厂扩大分出了一厂、二厂,三厂,四厂,五厂,石油管理局扩建,高楼建起,马路拓宽,经济繁荣,物质丰厚,一个新兴的石油城在白洋淀边诞生了。
可女人心里总有个解不开的结。自从丈夫被打伤以后,这结就打上了。她对地方上的人敬而远之。平时很少到地方县城转转走走,也很少与地方人打交道。逛街、购物很少离开矿区。在她眼里,地方上的人就是地方上的人,尽管城市发展了,物质丰富了,城市变迁了,仍然是小地方的人,封闭,狭隘,没文化,素质低,是不能与油田人相提并论的。
直到多年以后,和地方人进行了几次面对面的接触之后,女人的这个结才慢慢解开。
其实刚开始那接触也是无可奈何的。任丘这块宝贵的土地在为国家奉献了成千上万吨石油,奉献了一个北方新兴的中等城市以后,她自己也日渐消瘦,石油产量逐渐减少。华北石油管理局所属二级单位不得不重新改组、转产、合并,进行产业结构再调整。女人和丈夫所在的采油厂也开始了改革。丈夫有工伤,提前退了休。女人买断了工龄,与企业彻底脱了钩。
一下子成了自由人,花着这些年的积蓄,住着两室一厅的房子,女人颇惬意悠闲了一段时间。可时间久了,坐吃山空啊!女人就有些惬意悠闲不起来了。女人就想和人联办一个有限公司,开始二次创业。
于是,女人不得不和地方上的人打起交道来了。
办公司得起营业证,女人怯怯地来到了工商局。接待她的是一个戴眼镜的男同志。“眼镜”听她说明了来意,然后耐心地一项一项说明办公司要履行的手续,得有科技局的可行性报告,得有审计局的验资报告。透过“眼镜”眼镜的背后,女人感到了男人的温和和优雅。女人知道是自己的漂亮起作用了。出得工商局大门后,女人还掏出小镜子补了下妆。她发现今天的口红有些淡了,要是再鲜艳一点就更好了。
然后就是去科技局办项目可行性报告。接待她的是一个刚刚参加工作的女孩。女孩听女人说明了来意,拿出表来耐心地一份一份替她填好,请领导按程序审批、签字、盖章,把科技证书交到了女人的手中。那时,女人从女孩注视她的年轻的目光里感受到了女孩的崇拜。女人就知道是她那身漂亮衣裙起作用了。下了科技局大楼后,女人还抻了抻衣裙的下摆,自言自语地说,我这身衣裙好多年没穿了,还这么时尚!
再然后就是去审计局去验资了。这回接待女人的是个头发有些花白的老会计师,而且还是一个可以做她母亲的阿姨。阿姨听她说明了来意,耐心地履行了各项手续之后,见女人的资金不够,又通过在银行工作的儿子帮她贷了6万元的款,才把验资报告为她办好。女人这回摸摸脸,看看衣裙,再瞅瞅阿姨那慈祥如春天的阳光一般的笑容,蓦然明白了:不是因为她的漂亮,不是因为她的衣裙美丽,而是因为地方政府各职能部门固有的那种为民办事的端正态度,那种一视同仁的办事效率,那种建设油、地经济的和谐力量,使她很容易地办成了事情,很容易地走进了地方人的心灵,与他们相沟通了。
女人领到了营业执照。后来又办了税务登记证。女人的公司开业那天,她摆了一桌酒席,给“眼镜”、女孩和老会计师发去了请柬。她在请柬中写道:我邀请你们,不单是因为你们的无私帮助,更重要的是你们让我解开了20多年来的一个疙瘩。我明白了,咱们同在一个城市,是一家人啊!
现在女人的公司开得很兴旺。女人也已经从单位原来的两居室搬进了地势优越、环境优雅的新居民小区,换成了四室两厅。她每天开着公司的轿车去上班,她的丈夫就成了她的警卫。
我就是那个女人。我在春天明媚的阳光里写这篇文字的时候,我已经过了如花似玉的年龄。尽管我不再年轻,但我希望我们居住的这个城市永远年轻,永远如花似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