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7章 谁言是非
杨厚土就这么站着,视线由刚刚的那一片黑暗之后逐渐的恢复了,眼前像是在播放着电视剧一样画面不停的切换着。
他知道,这是阴差想要告诉他事情的因果,这种神奇的体验太过玄妙,他逐渐的沉浸其中。
脑中的画面几乎是围绕着一个人变幻着,这个人叫刘成,是杨家村的一个地主。看这年代应该是几十年前的样子,大家的打扮也是电视剧中那个饥荒年代的装束。杨厚土看着看着觉得这个人有点儿眼熟。
突然!他想起了那包裹在怨气中咆哮着的那张脸,这个刘成!不正是那怨鬼中的年长者么。
“成哥!你看,我们的儿子多可爱。”一个妇人抱着一个刚出生的小孩儿递给初为人父的青年刘成,杨厚土看到了着青年眼中充斥着的幸福,他有点羡慕这种感觉,毕竟他自己也不知道自己的父亲是个什么样子。
“玉莲你好好的养身子,家里的粮食还富余,田地里的事儿我会多找两个人帮忙的,你安心养身子便是!”
地主!在这不停放映着的画面中让杨厚土重新认识了这个名词。它并不是很多人想象的那样,代表着拥有田地无数银钱半屋。
青年刘成的田地是已过世的老父传给他的,田地并不多!什么鱼肉乡里压榨农民的事情并没有在这青年地主身上有着一丝的诠释,杨厚土看到的是一个为了家辛苦付出的青年,土中挥汗田间农作占据了他每天几乎一多半的时间。
而对待同乡贫农,他给的工钱往往都是最为丰厚的,谁家有个家长里短的他还会帮衬着,看着孩子嬉戏在田间,农田中金黄的作物随风摇弋,那满足的笑容让杨厚土心中一痛,这...这如何能让他与那咆哮狰狞的怨鬼面容能够划上等号!
时间流转画面变幻,画面中的刘成渐渐的变为一位沉稳沧桑的中年男人,一成不变的是生活与劳作,儿子渐渐长大,家里也有更多的富余钱粮,整个村子里面对这个“地主老爷”都非常的亲近。
而一个名字从很多画面之中开始出现---杨老四!一个年轻小伙,经常帮地主家劳作换粮,与地主一家很是亲近,和善的刘成经常留这勤快的小伙子在家吃饭,一声声的小四儿从刘成嘴中喊出的时候杨厚土看在眼里心里是抽搐的。
他有点看不下去了,往往这种太过和美的画面之后都太过极端,这一点不用怀疑,因为那山包上刘成扭曲的怨恨已经成为了既定的事实,所以......
当整个画面再变时,杨厚土开始明白了事情的转折点,五十年代初那场轰轰烈烈的运动展开。刘成一家想当然的被划分为了地主剥削阶层,那时代下无法抗拒的洪流是可怕的,这个勤劳的男人倒下了...这个和美的家庭...没有了。
没有一个人站出来帮他家说过一句话,因为,他是“剥削阶层”,他是地主...任何人只要与他搭上任何一丝的关系,就会被判定为思想有问题,家里的人不准参军,不准念书,不得参与集体分配。
所以,虽然农民淳朴觉得他是个好人,但是依旧没人敢说话,没人敢给他一口水喝,因为....这样做的代价,是会饿死人的。
刘成不明白,自己靠自己的辛苦劳作换来收成,让自己一家人免收饥荒之苦何错之有?家里的田地钱粮被没收,房屋被砸毁,儿子被抓去劳改,妻子一病不起.....
轰然崩塌的人生把这个乐于助人的中年男人彻底的击垮,每天,他都被带到村上批斗,不给饭吃,每日跪在村头的刘成双目空洞毫无生气,他的头被人用石头绑住拴在地上,眼睛不能正视旁人,只能看着脚下的土地。
他从未想过,自己这一生没有做过对不起天地良心的事情,为什么就没资格正视这些和和气气相处了大半辈子的村民?
那一天,阴!同样的是个批斗的日子,没什么不同。唯一不同的是村上多了一位从城里下来了年轻的干部,年轻干部召集了所有曾经在刘成家帮忙做过工的农民到了村头,开始了一天的批斗工作。
今天,刘成的儿子也在,就连他那已经病倒的妻子也被强行带到了村头,干部要求所有的农民将刘成平日鱼肉乡里剥削劳苦大众的事情一件件的写成报告宣读。
早已不堪折磨的刘成妻子哭嚎着喊着冤枉跪在了年轻干部面前,干部冰冷的一脚踢开了这个状似疯狂的妇人。谁曾想,这一脚....直接将这个久未进食病入膏肓的妇人给踢断了气。
地主或者亲属被批斗致死在那些年在正常不过了,既然被自己踢死了一个,那今天就必须把事情了结了。
年轻干部将那对睚眦欲裂的父子捆绑在了一起,他发动村民,每人都必须用石头扔这对父子,只要扔中,都有粮食领!谁要是不情不愿敷衍了事,那就是地主剥削阶层在广大农民兄弟中的内应,必须接受组织和人民的批斗!
所以,被迫无奈的村民们开始朝着刘成父子扔石头,那大小不一的各种石头不一会儿就把这对可怜的父子砸的头破血流。
人心是恐怖的,有了开头,就没人再去想结尾。干部向扔过石头的人兑现了承诺,他们每一个人都领到了足够人两天分量的粗粮,那时候他们这偏远地方的山村已经开始出现饿死人的情况了,用石头砸人就能领到一天的口粮这种好事可不是天天都能遇得到的。
所以,身体的饥饿和对未来的恐惧敲碎了这些村民那本就脆弱的理性,他们麻木的捡起了第二块石头...
人群中,一个身影引起了杨厚土的注意--杨老四,他在杨厚土的叹息声中已经扔过了一次石头了,而现在,画面中的杨老四看着台上依旧吆喝着的干部,他在犹豫,不过这也是短短的一瞬,再看到已经有人捡起第二块石头的时候,他咬着牙捡起了一块半截儿的砖头走向了已经跪倒在地的刘成父子。
“不要!四爷不要!!!”猜想的一幕终于出现了,而且这种感官碰撞远远的超乎了杨厚土的预料,他心里原本猜测杨四爷与怨鬼父子会有发生什么恩怨,导致了现在的苦果。
可他完全没想到会出现这么惨无人道的一幕,刘成给了这个村子的很多人力所能及的帮助,这一幕太过寒心,而杨四爷那一步步靠近刘成父子的脚步,在杨厚土心里只剩下了四个字---丧心病狂!
“成叔!”一声呼唤,让眼角流血视线模糊的刘成缓缓的抬起了头,“小四儿?”刘成看见面前这个曾经经常到自己家帮工的小伙子心中一暖,世态炎凉啊!这孩子在这时候还能喊自己一声成叔!真是...他脸上扯出了一抹惨笑。
嗯?不对!!!刘成视线模糊不假,可他仍旧看见了杨老四手里捏着的那半截砖头。
“你...你想干什么!!!咳咳咳...”刘成心中恐惧颤抖着说着,他虽然自知生路渺茫,但是蝼蚁尚且偷生,自己的妻子还要自己留着这条老命去收尸,他被杨老四手中的那半截砖头彻底的吓蒙了。
“对不住了成叔!我家里已经没粮了,我娘会饿死。我...我多给您磕几个头!”也许是过于害怕,杨老四的声音有些磕磕巴巴的,眼见其他人也拿着大小不一的石头开始靠拢,想着那台子上的粮食,杨老四心中一狠眼睛一闭扬起了手中的转头狠狠的挥了下去。
“啊!!!杨老四你这个畜生!!!”刘成在杨老四砸下转头的瞬间不由自主的闭上了眼睛,耳朵里突然传来“嘭!”一声闷响,他抬眼一看,自己的儿子在他身边被杨老四的砖头把脑袋砸了一个硕大的血洞,当场抽搐着倒下很快便没了动静,当场砸死!
杨四憋着一股气闭着眼睛挥下砖头,谁曾想会砸到刘成身边的儿子头上,他吓得一屁股坐在地上不住的往后蹬着腿很快就淹没在了身后丢石头的人群之中。
“老天爷啊!!!”刘成惨呼!妻子死了,儿子也死了,这世上还有谁能让他牵挂,还有什么能让他畏惧!他鼓足了气破口大骂,骂这老天无眼!骂这乡里无情!骂这忘恩负义......
你这畜生!你这...畜生...畜....生......”嘶哑着破口大骂的刘成渐渐的淹没在了用“功劳”来换取口粮的人潮中,无数只手前仆后继的举着石头朝他砸来,一下,两下,三下......
失去理智的蜂拥人群逐渐淹没了他们一家三口,刘成怒睁着双眼致死都没有惨呼出声,他的脑袋被砸破了,脸上的肉也被打得血肉模糊,但他依旧瞪大着双眼。村民们心生恐惧,更疯狂的扔着石头。
刘成的眼睛被砸爆了,但是那双眼睛仿佛依旧存在,依旧血肉模糊的瞪着他们,看着他们......
人间惨剧.....杨厚土心中叹息,他总算明白了前因后果,在他的记忆中,杨四爷是一个和蔼可亲的慈祥老人,对待家里人慈爱,对待同乡人淳朴。但,他能说什么?这画面中的杨四爷所做的,说是畜生..说是灭绝人性一点儿都不为过。
“明白了?”一声淡漠的声音响起,杨厚土的思维与视线逐渐恢复,还是那座堂屋,还是那桌酒菜,不过此时此刻,杨厚土心中却多出了大片的阴霾。
香烛未尽,这说明他陷入这些画面的时间并不长,但是他却在这并不长的时间里见证了一家人的悲惨半生。
这算什么?自己觉得是做了善事,可...到头来就算是说他是个助纣为虐的恶道也不为过....
“这世间万事,大都以狭隘之眼看之,唉!小子莽撞了!”杨厚土沉闷叹道,他一口饮尽杯中酒心中有着说不出的惆怅,是啊!就因为自己与杨四爷是亲戚,然后亲戚碰上了怨鬼,自己理所应当的就站在了杨四爷这边。
心里...就连一丝,哦不,半丝寻根问究的念头都没起过。想到这儿,他心里不由得升起了一丝庆幸,还好,还好自己本事不佳,要是自己真的有那么大本事,一门心思要灭了怨鬼,到如今知晓前因,自己又当如何?
“哼!世间阴阳事亿万,阴间也不是完全能够顾及周全,这刘成一家无端枉死,枉死之人并未计入生死簿之内,怨气缠身自然化为怨鬼!阳人杨四为求那肮脏的心安,居然将其父子尸身用石灰粉包裹后埋入青石林,也怪这杨四运气好,生石灰性阳,灼极灵魂!刘成父子被这阳火无端灼烧数十年无法从那腐败的肉体脱身,其之惨痛无人能明!而今,杨四死后后人寻阴宅居然能够将其阴宅安放于刘成父子亡命之所,破了地气让刘成父子重见天日,不可谓不是天理昭彰!所以,地府有地府的行事准则。不是什么事地府都会愿意管的!”阴差冷哼道,言外之意无非是斥责杨厚土多管闲事了。
“还请问,这杨家老四又当如何?”杨厚土虽然心中有了大概的猜想,但是毕竟是自己远亲,还是忍不住问了一句。
“杨四恩将仇报,知冤不明反害人性命!十八层地狱中起码有两三层说不得要走上一遭。且无论地府刑罚如何,杨四孽魂将永世发与刘家父子为奴,直至其主轮回之后便打入畜生道永不为人!”杨厚土越听心里越是冒凉气,这阴间的刑罚还真的跟传闻一样的严苛至极。
他心里不自觉的想到自己小时候经常跟小伙伴们偷鸡摸狗什么的,这些芝麻绿豆的陈年烂谷子到时候自己死了不会也被翻出来吧?所以说,要不就做好人,要做坏人,那你死了也千万别让地府阴差给逮住了。
要不然这生生世世的代价简直到了难以想象的沉重。
“这....这刑罚也未免太过严苛了吧!”杨厚土喃喃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