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0-6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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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看清楚了?”

“看清楚了,橱窗里没有你说的那件衣服。”

“谢谢你,不用找了。”

卢一珊微笑着从坤包里掏出两角法币递给报童,转身出门叫了一辆黄包车。

果然不出所料,黄记制衣橱窗里那件藏青色的三件套西服不见了。

“小姐,去哪里?”

卢一珊往下拉了拉帽子,道,“上东银行。”

黄包车稳稳地跑了起来。

吴俊阳联系不上,黄道生这里也出了问题,究竟出了什么事?

卢一珊心急如焚,如果对方已经破获了黄记这个秘密联络站,会不会顺藤摸瓜,牵出余笑蜀?也不知道为什么,这样紧急的时刻,她脑子里第一个蹦出来的人,却是梁利群。

车子还没到江西路,就来了个急刹车,车夫开口正要骂,卢一珊仔细看去,却是上东银行的财务经理徐大年,她忙结了账下车。

跟着徐大年绕了好大一个弯,卢一珊被领到江西路的中美图书公司会客室里,在这里,她见到了正在屋子里团团乱转的梁利群。

“一珊,可算截住你了!你和吴教授是什么关系?究竟做了什么事?”

一见面,梁利群劈头问道。

“你在说些什么?”

梁利群从来没有和卢一珊这样说过话,卢一珊一时羞恼,发起火来。

梁利群意识到自己急切间失了分寸,忙道,“我不是那个意思,你还不知道,吴教授被七十六号秘密逮捕了,现在,特高课带着一群人来到了上东,把你名下的户头、账册、保险箱和相关资料一应全部查封了,正在等着我去签字。”

梁利群不知道是刚刚剧烈活动过还是过于紧张,已经是满头大汗。

“一珊,我想了又想,要是你确实有什么不妥当,我这就安排船,你马上离开上海好不好?”

“我有什么不妥当!”

“妥当、妥当,我不是那个意思。”

梁利群本来想抱怨两句,没想到几句话,就被卢一珊问得语无伦次。

李沪生对吴俊阳不依不饶,梁利群心里就有了不祥的预感,觉得卢一珊也许有些见不得人的秘密,联想到这两个人都和上东银行有着千丝万缕的联系,而这丝丝缕缕的交汇处,正是作为上东少东家的自己,他就忍不住沮丧起来。

他实在不愿意将卢一珊和自己的交往与“利用”这个词联系起来,但是装作不知道并不等于不存在,终于摊牌的这一天,他反而结巴起来。

卢一珊观察了一下周围的环境,只有他们两个人,有些话如果此刻再不说,大概就没有机会说了。

她上前一步道,“利群,我有些事情,一直在瞒着你。如果我和你想象的那个卢小姐不是同一个人,你还会爱我吗?”

卢一珊睁大眼睛,仔细地看着梁利群,好像他的脸上藏着什么重要的秘密。

“说真的,我并不关心你的身份,我也不想知道。”

出乎卢一珊的意料,梁利群并没有显得意外或惊惶,而是抬起头,双手扶住自己的肩膀。

“一珊,你看着我,我只想知道,你……”

他鼓足了勇气似的,终于开口,“你和我的交往,是不是出于真心。”

今天这个场景,卢一珊在自己的脑海里也不知道过了多少遍,在这无数个面对真相的时刻,梁利群或震惊、或沮丧、或颓然、或愤怒,总之没有一个像今天真实的他一样,对卢一珊的身份行为只字不提,而是紧张却期待地问了一个和那些危险的秘密全不相关的问题。

卢一珊心中感到了一片的宁静的温柔。

“你说呢?”

她拉着梁利群在沙发上坐下。

“对不起,我承认利用了你,在你为我开立的账户和保险箱里,有许多你不知道的秘密交易和文件。你不必担心,我不是重庆方面的人,也不是延安方面的人。准确的说,我是一个生意人,你知道,生意和利益,是没有国界的,所以你也可以说我是为所有方面服务的人。”

“我知道,你不是没有怀疑过我,你不说,我就当你不知道。现在,我就面对面地告诉你,我利用你是真的,但是和你在一起的那些快乐,也不是假的。”

这番话自然而然脱口而出,一气说完,卢一珊感到一身轻松,好像卸下了身上一副沉重的锁链。

“我就知道!”

梁利群笑得心花怒放,“欣怡赢了!”

卢一珊的好心情瞬间打了一个问号。

“欣怡赢了?欣怡赢什么了?”

“这个死丫头和我打赌,说你对我是完全的一颗真心,绝无利用算计!”

“你呢?”

“我认为,卢一珊小姐一定是看上了梁家的资源地位,对我吃干榨净!”

卢一珊晕菜了,这两兄妹都是怎么回事,会打这么无聊的赌!

她冷了脸,道,“你说的这是什么话,什么叫吃干榨净!这么说,你一直坚信我是在利用你咯?”

“哪能呢?我是坚信你是真心对我的!”

“哪你为什么堵我利用你?”

“一珊,这个呢,叫做风险对冲!万一我输了,你对我真的无情无义,多少还可以从欣怡那里获得一些补偿!聊胜于无,因为这个无,真的太惨痛了!”

梁利群笑嘻嘻的。

卢一珊气得翻了白眼,这个梁利群,到底是可爱呢,还是可恨呢?

他在这么紧要的时刻,啰嗦了半天,居然一句关于自己身份和行为的事情都没问,是一腔赤诚呢?还是心眼太大?

梁利群可能对自己的这个风险对冲的笑话颇为满意,美了一会,终于想起了上东银行里,还有一个内野丰在等着自己。

“一珊,不然你就远走高飞吧,我安排好了,英国船,今天就走,到广州,从那里再去香港。等我找到机会,就去找你!”

“我不走!我要去上东银行去会一会日本特高课!”

梁利群一把扯住卢一珊的胳膊,道,“一珊,宪兵司令部可不是闹着玩的,万一你的生意出了什么纰漏,我和老爷子也保不住你。一点证据没有,他们也不会拘捕吴教授,也不敢查封上东的账户。”

“利群,准确地说,他们对吴教授实施的是绑架,不是拘捕!我打过电话了,吴教授的家人根本不知情!”

“讲法律,我将不过你!你看看现在的上海滩,哪里还有什么规矩!绑架和拘捕,还不是一回事!一珊,你还是走吧,三十六计,走为上计。捉不到你,什么证据都没用,吴教授的事情,我已经和余笑蜀说了,他会想办法。你的账户在上东,里面的周转情况我多多少少知道一些,经不起查。”

梁利群终于严肃了起来。

他参与新政府的筹建,汪精卫和日本人争来争去,想要继承国府大统,日本人坚决不同意,最终的妥协方案,是在青天白日旗上加了一个黄色的小三角,上书六个大字“和平、**、建国。”

无论是国府统治时期,还是在日本人和汪精卫统制下,共产党,都是一个普通人避之唯恐不及的红色的禁忌。卢一珊的账户业务关系十分复杂,除了正常的贸易来往,还有许多业务,隐隐约约背后有红色资金在流动,只看账面,甚至和日本人、外资、重庆都有联系,如果是懂行的人按图索骥,细细查考,一定会露出破绽来。

“余笑蜀?你找他做什么?”

卢一珊变了脸色。

“你不知道,他官运亨通,就快升任特工总部副主任了!新官上任三把火,用他烧一烧李沪生那个王八蛋,也许能把吴教授救出来!”

卢一珊松了一口气,看样子,梁利群还不知道余笑蜀的秘密身份。

账户的运作,自己再清楚没有,确实一如梁利群所说,经不起查。但是今天,在情况不明的时刻,如果自己一走了之,上海党的地下经费因此全部损失还不算,顺着往来账簿,党在上海苦心经营多年的社会关系说不好会被连根拔起,连带那些同情党、帮助党的社会友人,全部都会受到牵连。而且,自己走了,余笑蜀怎么办?眼前这个神经病梁利群怎么办?

这样的结局,是卢一珊不可接受的,虽然现在还不知道日伪为什么会抓到线索,但是目前自己也只能冒险一试,看看有没有机会把这一关顺利度过。

卢一珊看着梁利群,笑道,“我不走!我很贪财的,我不能接受这个损失。”

“你贪财?”

梁利群撇着嘴,用余光打量着卢一珊,露出一副绝不相信的神情。

“好了!梁利群,上刀山,下火海!考验你的时刻到了,我就问你,我现在就要回上东,你去不去!”

梁利群叹了口气,道,“好啦好啦,我梁利群这辈子没有被谁吃得这样死脱,我去好了!大不了紧要关头,大义灭亲!”

“呸,谁是你的亲!”

梁利群伸出了胳膊,卢一珊自然地挽上。

“开门!”梁利群高喊着。

徐大成拉开房门,小声道,“少董,车准备好了,就在后门,马上就可以走。”

“走到哪儿去?回上东这么近,坐什么车!”

他一马当先,和卢一珊大踏步走出门去,整个人精神焕发,与刚才焦虑忧愁的那个梁少董简直判若两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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临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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