V第三章
李复儒脸一黑,到底是自己的亲生女儿,沈家辱她即是辱自己。打狗还得看主人,何况是他的嫡女。
他手指摩着新换的杯子,不耐道:「你看你成何体统,还不快些回房换身衣裳。」
李锦素正欲退下,一阵香风袭来。
厅堂进来一位亭亭的少女,少女扑在她的身上。拉着她仔细打量一番,目露怜惜,替她整理零乱的发,「父亲,您别责怪三娘,是雯秀不好,是我没有看好三娘。」
少女正是巩氏的亲女,段氏雯秀。段雯秀继承了巩氏的好相貌,比之更甚。一身银色锦缎的斗篷,衬着那张脸如四五月的梨花一般,莹白无瑕。
「雯秀,此事与你无关,你快些退下。」李复儒对段雯秀和颜悦色,到底不是亲女,再是亲切也透着一股隔阂。
段雯秀摇头,「父亲,雯秀不怕连累,那些人要嚼舌根就让他们嚼去。名声哪及三妹妹重要,雯秀情愿不嫁人,也不想看到三娘受罚。可是父亲若不处罚,别人会说父亲纵女姑息,悖逆礼教。所以父亲要罚,就罚雯秀吧,雯秀愿替三娘受过。」
李复儒瞳仁微沉,没错,若是自己轻轻揭过,莫说是旁人,就是同僚们都会以此事做文章,攻讦他不修私德,纵容女儿。
官声何等重要,岂可有半点闪失。
「老爷,无规矩不成方圆,三娘此次行事太过不妥。要是我们毫无动静,外人会以为我们李家家风不正,纵容自家姑娘痴缠外男。这般为人,岂不是朝别人手中递话柄?雯秀是姐姐,就由她代妹受过,别人也不好说什么。」
巩氏的话令李复儒又是心头一颤,在他的心中,外人的眼光比任何事情都重要。不错,三娘这事一定要罚。
他还未开口,那边李锦素已是出声。
「母亲此言差矣,此事我无错。若是因此而受罚,等于坐实错在三娘。无错而向别人低头,视同懦弱。我李家哪点不如别人,居然这等没有风骨?人不辱我,我却自辱之,是何道理?」
巩氏暗恨,用帕子按了眼角,「你这孩子,也太死心眼了。终究你去寻沈公子是事实,你大闹崇文书院是事实。咱们服个软,让你雯秀姐姐替你受罚,你赶紧回房歇着吧。」
李复儒脸色阴睛不定,半晌才道:「三娘独自出门,虽事出有因,然太过鲁莽。此事不可再犯,为示警戒,罚跪祠堂三个时辰,不许送晚饭。」
「父亲,三个时辰不足以平息此事。不如三娘先跪三个时辰,接下来的九个时辰,雯秀替她受着。」
若要小惩,十二个时辰才是合适。
李锦素微垂着眸,难怪原身会被养成那样的性子。如此忍辱负重的继母,这般一心「护妹」的继姐,合该有那样的结局。
李复儒被继女这一说,脸色发僵。
「你看看你二姐,处处替你挡着,事事为替李家考虑。再看看你做的事情,为一己私情,不管不顾,差点连累全家。你二姐说得对,外面悠悠众口,为父若是不严惩,恐难堵世人指责。来人哪,带三姑娘下去,罚跪祠堂,明日申时方可起。不许送饭食,不许递茶水点心,违者同罚之。」
「父亲,女儿不服。分明是沈家有错在先,为何我们要先示弱?」
段雯秀心疼地抱着她,「三妹妹,你别说了,姐姐陪你一起受罚。」
「雯秀你起来,这个孽障。事到如今还不知错,我看还是罚得太轻了。」李复儒指着李锦素,气得作势扬起巴掌。
巩氏按着他,「老爷,三娘的性子您又不是不知道。她脾气倔,认死理。你就轻饶她吧,沈家和书院那边妾身去赔罪…」
「都是你们护着她,才养成她天不怕地不怕的性子。今天这顿罚,是无论如何也逃不掉,你们谁也别想帮她求情。来人哪,还不快带三姑娘下去!」
「父亲,不用别人,女儿自己过去。」
李锦素在起来,冷冷地看着所谓的亲生父亲。虚伪又薄情,视名声比骨肉重要。这样的男人,怎么配得上刚柔并济的侯府嫡女?
原主的亲娘,真真是看走了眼。
「父亲,今日之事确实是我鲁莽。然而错确实不在女儿一人,女儿愿意受罚。我母亲原是侯府嫡女,我身为昌元公的后人,一人做事一人当,不能给他们抹黑。」
佟氏的先祖,是清府学派的祖师,昌元公。
便是几百年之后,昌元公在读书人的心中,都是学家泰斗,文坛宗师级的人物。诸国学子提起,亦是一脸尊崇。
李复儒瞳孔一缩。
太像了!
这个女儿太像佟氏了。
李家的祠堂就建在府中的西南角,前头一面石鼓,后头种着松柏。春寒料峭,祠堂为保干燥建得四面通风。
堂内无地龙,无炭盆,唯有牌位前的烛火长年不灭。
最正中摆放的是李氏先祖的牌位,李家往上数几代,最出色的不过是个举人。若不是出了李复儒这位探花郎,怎么能享受这样的香火供奉。
一排排的牌位,冰冷森森。视线下移,右下角是佟氏的牌位。上写着佟氏贞娘生卒年,终年只得二十七岁。
黑漆底的牌位,描金严穆的刻字。
简单的两竖字,刻画的是一个女人的全部。
佟氏的一生,李锦素仅记得寥寥几句。便是原主,亦不过是书中不起眼的一个小配角。空有美貌,刁钻无礼,全无佟氏一脉的风骨,是世人对她的评价。
她不知道原主对沈大公子情根深种到何种地步,也不知道大闹崇文书院时是何等的心死如灰,只知原主气极晕厥,醒来的便是自己这个来自异世的孤魂。
祠堂外,守着两位粗使婆子。
段雯秀的声音细柔柔地飘进来,低声地替她求着情。
「两位妈妈,三妹妹身子弱,麻烦你们夜里给她添条被褥。」
「二姑娘,奴婢们万万不敢当您这声麻烦。您心善,奴婢们知道。实在是老爷亲自吩咐过,任何人不得进去。」
「父亲只说不让送吃食,不让送茶水,可没说不让送衣物。这天寒地冻的,万一三妹妹冻坏了身子,那可如何是好?若不是父亲不许,我真想替三妹妹受罚…」
婆子们又是迭声的夸赞。
段雯秀求了好半天的情,始终不得通融。无奈擦了眼泪,「三妹妹,你受苦了。父亲正在气头上,母亲刚才执意相劝,反被训斥。你好生认错,等父亲消了气,我再去求他。」
紧接着,她又叮嘱婆子和下人们,「你们好生照顾三妹妹,若是有什么事,记得立马来禀。再有,三妹妹的事情,府中下人不许乱传,若是让我听到有人乱嚼舌根,定不轻饶。」
「谨记二姑娘的吩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