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章 精神病院
市局,王连胜办公室。
房间里静得只能听见两个人的呼吸声。
王连胜:“小远,我再问你一遍,耿廷威确实是你开枪击毙的吗?”
邢远:“是的,王队,您之前的推测是正确的,耿廷威在我意识模糊的时候抢了我的配枪,由于枪上了保险,耿廷威不懂得如何使用,所以昨晚在实施抓捕的过程中,我趁机把枪夺了回来。耿廷威拒捕,企图逃跑,我先是开枪打伤了他,但是他执迷不悟,意图杀害人质,千钧一发之际,我选择了将其击杀以保全人质安全。”
王连胜站起身,走近邢远,面对面地注视着邢远的眼睛,一言不发。
邢远被王连胜一直盯着看,刚开始眼神有点游离,显得局促不安,但是脑海中突然回忆起武悼的那句“德是不德,杀是不杀”,身体不自觉地挺了起来,眼神也变得更加坚定。
“好吧,我相信你,”王连胜转过身去,走回办公椅坐下,长长地舒出一口气,“武悼现在在哪?”
“他……他昨晚协助我缉捕凶犯之后,就离开了,当时看热闹的群众和警方同事都围了上来,混乱中也就不见了他的踪影。”
“这老小子跟过去一样,跑得倒是挺快。”王连胜点起一支烟,“领导那头我汇报过情况了,念在你毕竟是新人,而且枪最终也找了回来,并没有产生糟糕的社会影响,这次就记一过,不做其他处分了。”
“谢谢王队。”
“别谢我,领导不追究你,我还没跟你算账呢,当时在医院怎么和你说的,让你安心养伤,你怎么就喝了武悼的迷魂汤,和他跑了呢?”
“王队,我……”邢远露出惭愧之色。
王连胜摆了摆手,“武悼看重你,也许是对的,你对悬案确实有一种与生俱来的执着。”
“王队,武悼想让我加入斩灵人,做他的助手,站在比黑暗更为黑暗的角落里去伸张正义。”
“小远,这件事你自己是怎么想的?”
“我……”邢远本意是要拒绝的,但是话说出之前,脑海中却反复出现公园湖边那些血迹斑斑的白骨的画面,邢远使劲摇了摇头,“王队,我……还没想好……”
“小远,人的每条路都是自己选的,不管是武悼,还是我,都尊重你的选择,你不必急着给出答案。这样吧,你先回去休息,武悼的侦破方案我们在努力实施,有任何进展我会通知你,你现在最重要的任务就是恢复好身体。”王连身撵灭了烟头,椅子转向了窗外的方向。
“好的王队,那我先回去了。”邢远轻轻点了下头,转身离开王连胜的办公室。
“小远。”刚打开门的邢远又被王连胜给叫住。
“第一次杀人,是什么感觉?”王连胜的目光注视着窗外的远方。
邢远站在原地,没有做出任何回应,手依旧搭在门把上。
“鲜血,是洗不掉的。”王连胜意味深长地又说出一句。
“哐当”。办公室的门关上了。
黑色SUV,县城某街道旁。
“老大,行动顺利吗?”一个高个儿男子钻进车内,手里拿着两杯咖啡,其中一杯递给武悼。
“那头野兽是宰掉了,不过那个邢远……”武悼喝了一口咖啡,咂了咂嘴。
“你对那小子这么感兴趣,他能接替王安民吗?”高个儿男子问道。
“还不确定,但是他和安民很像,身上那股嫉恶如仇的正义感,坚忍不拔的眼神和远超常人的勇气,真的很像。”武悼边说边点头。
“有时候,过于勇敢不见得是件好事,安民当初如果不是……”
“够了,不要再提了。”武悼打断了高个儿男子的话,“感应一下,接下来有没有目标?”
高个儿男子一口气将咖啡喝了个精光,然后闭上眼睛深吸一口气,静默半晌,“市精神疾病康复中心,要快。”
黑色SUV向市精神病院驶去。
市精神疾病康复中心,傍晚七点。天上下起了淅淅沥沥的雨,一二层楼的楼梯被鞋子踩湿,十分湿滑。
病人们在医护人员的陪同下,陆陆续续回到病房休息了,在常人听上去很恐怖的精神病院,其实乍一看去,显得十分地祥和,病人们在病情没有发作的情况下,都表现得和正常人别无二致。
这是邢远生平第一次来精神病医院,目前为止给邢远的感觉还好,可能是以前受影视剧影响,对这个地方有一种本能地排斥吧,邢远呵呵笑了一声,由室外继续迈步向住院部前进,他想亲自来咨询沉尸案目击者蔡大爷一些相关事情。
突然,住院部三楼的玻璃被击碎,随即传来一阵声嘶力竭地咆哮,是一个精神疾病患者病情发作,像一头野兽一样摔打东西,嘴里含糊不清地嚷些什么,意欲跳楼,多名医生和护工人员迅即赶到将其制服,粗暴地给他打了一针镇定剂,咆哮声音渐弱,患者昏睡了过去。
邢远仰头看向三楼窗户的方向,叹了口气。
突然,天上一个惊雷打响。春雨打雷,这个糟糕的天气真是莫名其妙。
邢远仰头环顾了一下整个住院部上空,昏暗的天空上,硕大的乌云好似一张魔鬼的脸在狞笑,让邢远心底生出一丝恐惧,但随即又消失了,坚定的步伐向蔡大爷的病房迈去。
五楼。
“警察同志,该说的我都跟你们说了,你再来问一遍我还是那套话。”蔡大爷有点不耐烦地对着邢远,看上去神采奕奕,一点也不像有病的样子。
“蔡大爷,我今天来不是问您案发现场的经过的,”邢远拿出一包中华烟抽出一根,手法生疏地给蔡大爷点上,“蔡大爷,我是想问您,您常年负责县中央公园的环卫工作,对公园周边环境与情况都很熟悉是吧?”
医院不让抽烟,作为一个三十多年的老烟枪,蔡大爷立马猛吸几口,近距离吐出的烟雾呛得邢远眼泪差点流出来。
“那肯定熟悉呀,你想知道啥?”蔡大爷满意地翘起了二郎腿。
“公园偏门斜对面,景华胡同口,有家包子铺,您知道的吧?”
“当然知道,我跟老吴那是几十年的交情了,东北冬天雪厚,老吴腰不好,我时不时帮他扫扫门前积雪,空闲的时候一起下下象棋。但是去年冬天的时候,老吴外甥接手了包子铺,他说老吴跟闺女上南方养老去了,我当时还纳闷这老东西临走咋个不告诉我一声,唉没想到啊说走就走。”蔡大爷的嘴撅起老高。
“那老吴的外甥,您不觉得他发着黄光的双眼,和您那晚见到的嫌疑人,很像吗?”
“嗨,眼睛发黄了又咋了,可能是肝不太好呗,这世界上肝不好眼睛发黄的人多了去了。他那个外甥呀,咱也不知道哪来的,但是吧我总感觉在哪见过他似的,好像之前就是在公园里见过,但又想不起来了。唉年纪大了,不想了,不过他这外甥手艺确实不错,皮儿薄馅儿厚的,肉呀我估计用的是猪里脊,要不然不能那么香。”
“什么?”邢远瞪大了眼睛,“蔡大爷,你…你吃过了老吴外甥做的包子?”
“吃过了呀,我这干环卫的,早上哪有时间做饭,天天都上他家买几个包子……”
不等蔡大爷说完,邢远立马半蹲在蔡大爷面前,双手握住蔡大爷的双臂,仔细观瞧蔡大爷的双眼。
黑眼球白眼仁,一切正常!
“唉唉你干啥呀你。”邢远的举动给蔡大爷着实吓一跳。
“啊,对不起蔡大爷,我就是突然想到些和案情有关的事情,有点激动。”邢远放开双手,起身坐回蔡大爷对面。
“我说小同志,我这呀其实没啥精神病,就是那天给吓到了,有些话胡说八道的,你看你帮忙给说说,放我回去吧,你说我报警,这是立功啊,咋还把我抓这鬼地方来了,劳模榜样丢了先不说,天天听隔壁那屋鬼哭狼嚎的,吓得我都睡不着觉。”蔡大爷恳求着邢远。
“蔡大爷,咱有病没病听医生的,我回去和领导说说,给您再鉴定鉴定,要是医生说咱没事,那咱就回家,医生说再观察观察,咱就好吃好喝在这多住几天,你说隔壁屋声音大,我申请给您换个安静的病房,咋样?”邢远尽力安抚蔡大爷。
“唉,行,我听警察的,反正医药费你们给我报就行。不过说到隔壁那屋呀,真不用费事给我换病房,很好解决,你们就买几个老吴外甥做的包子让他吃,他就不作不闹了。”
“啊?”邢远刚收缩回正常状态的瞳孔又瞪得老大,“隔壁屋的病人吃了老吴外甥做的包子?”
“是啊,精神病这玩意咱也不懂,那你说他嚷嚷要吃,给他吃就得了呗。隔壁那位其实挺可怜的,为啥来这儿你知道不?”
邢远摇了摇头。
“说是有回早上正蹲路边吃包子呢,不小心掉地上一个,被路过的野狗叼去了,你说一个包子叼去能咋的,少吃一个还能饿死呀?但是这爷们儿够狠啊,追着野狗不放,那么多人看着呢,他把狗给咬死了,听人说还把狗肚子剥开,从胃里掏出包子残渣又给吃了,啧啧啧。”蔡大爷的嘴都快咧到耳朵根子了。
邢远的胃里翻江倒海,接触这个案子以来,除了恶心还是恶心。隔壁的“病人”,应该是按照武悼的方案,隔离开来的其中一名受害者。
蔡大爷已经萌生倦意,邢远也不方便继续打扰了,又安抚了蔡大爷几句话便离开了。走出门外,房门还未彻底关严,邢远便听到蔡大爷响亮的鼾声。蔡大爷是个好人,且心无杂念,睡眠质量真是高,邢远默默地祝福蔡大爷一世平安,然后关紧了房门。
本来打算离开医院的邢远,眼角瞥到了蔡大爷说的隔壁屋“病人”的铁窗,不知是出于好奇还是什么,邢远控制不住身体地靠近了那间病房。屋里关着灯,除了窗边在微弱的廊灯照耀下能看到些许光亮之外,屋子里漆黑一片,比旁边熄灯的几个房间显得要更加黑暗。
邢远靠近装有铁栅栏的窗户,眯起眼睛往里观瞧,除了漆黑一片什么都看不清。
突然,一张阴森白皙的脸倒挂着出现在邢远的面前,借着廊灯的光线,这张脸是如此清晰,一双恶狠狠的眼睛泛着,红光!两人的脸是如此贴近,几乎只隔着一扇铁窗。
黑暗中的“病人”从棚顶跳了下来,脸依然隔着窗户对着邢远。邢远并不害怕,只是纳闷这人是怎么像蝙蝠一样倒挂在屋内棚顶上的。
“为什么?为什么儿子不选择跟我?为什么?为什么儿子要选择跟着他妈?跟着那个坏女人?”“病人”痛苦地向邢远问道。
这种事情邢远不太会劝慰,只能尽力而为:“也许,当母亲的更能照顾好孩子……”
“你放屁,那个坏女人怎么可能照顾好我的儿子,我要杀了那个坏女人,我要杀了她,我要抢回儿子。”“病人”痛苦地咆哮。
邢远无奈地摇了摇头,转身离开了,但是还没走出几步,就听到身后一声清脆的玻璃碎裂的声音。邢远回过头,看到屋内伸出两只手紧紧握住铁栅栏,巨大的“哐啷”一声响,铁栅栏硬生生被他给拆了下来,接着就看到一个瘦小的身影从屋内跳了出来,嚎叫着向另一侧跑去,赶来的护工与医生见到这一幕,谁也不敢玩命去追。
邢远摸了摸腰间的枪套,随即迈开步子追了上去。
“病人”从五楼疯狂地往楼下飞奔,邢远一层又一层紧追不舍。
五楼。
四楼。
三楼。
二楼!
“duang!”一声巨响!
邢远追至二楼与一楼之间往下一看,由于楼梯湿滑,“病人”失足摔在一楼的走廊上,后脑勺撞在走廊的暖气片上,脑浆迸裂。
邢远缓缓走下楼梯,摸了下“病人”的颈动脉,没有跳动,确认死亡。
这时,邢远侧过脸发现,走廊的尽头站着一高一矮两个湿漉漉的身影,武悼和一个高个儿男子,两人远远地看到“病人”摔死的一幕,不住地叹息摇头。
邢远正过脸看向死者死不瞑目,好似要爆裂出来的眼球,又看向暖气片上方被血浆喷射得血淋淋的那扇窗户。
邢远站起身呆呆地看着满是血迹的窗玻璃,怎么看都像是一幅由血浆作为颜料,喷绘而成的一张画,这画中画的,是一张魔鬼的笑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