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6章 将星
城濮,夜凉如水。
城头上,王诩和先轸并肩而立。
“老师,你要走了吗?”
经过几日休养和先轸的悉心照料,王诩已经恢复了大半。应王诩的要求,先轸陪着他走上城头,象小时候那样一起欣赏北国的夜色。
王诩知道,这可能是他与先轸最后一次相聚了。
“是啊!”王诩道,“我的任务已完成,今晚就动身回谷。”
他抬头看了夜空,东南方深邃的天幕中,那里有一颗星闪烁着,格外明亮。
王诩没有告诉先轸,其实那是他的本命星。
城濮之战让先轸的军事才华展露无遗,他的人生也到达了一个常人难以企及的高度。因之这颗星愈发辉煌夺目,璀璨的光芒甚至于盖过了天空中其它任何一颗星星。
但擅观星相的王诩深知,那颗星越耀眼,越意味着燃尽了一切。
四年之后,就是这颗将星殒落的一刻。
“老师,我知道我们在一起的时间不会太多了。”先轸忽道,“你教给了我那么多学问,最后我有一个问题想请教你……什么是死?”
“死?”王诩下意识地重复了一遍这个字。
夜风习习,尽管白日的燥热还在散发着余威,他依然感觉到了一丝寒意。
他不想追问先轸为什么会突然提到这个话题,他一定是意识到了什么。
什么是死?这个问题王诩不是没想过,死亡是一个沉重的话题,对任何人来讲也是一个无法回避的话题。
天地不仁,以万物为刍狗。
在天地的眼中,人人平等。不论你愿不愿意,哪怕强如秦皇汉武,唐宗宋祖,最终他们也要直面人生的终点。
但真正要弄清它的内涵,绝不是三言两语的事。
他很认真想了想,才道:“人生自古谁无死,或轰轰烈烈,或轻如鸿毛。”
先轸低头沉思了片刻,毅然道:“如果有一天我死的话,一定要死得轰轰烈烈,不辱师门!”
王诩慨然不语。
作为一手培养起来的一代战神,即将从历史长河中消失的那一幕是多么悲壮,多么令人扼腕。
他不愿去想。
这就是历史,一台运行严密的机器,不依人的感情和他人的意志为转移。
两人谁也不说话,静默了一会儿,先轸才依依不舍地道:“老师,你要保重!”
尽管已经华发微霜,他对王诩的那份师生情谊并不依时间的改变而淡去几分。
“轸儿,你也保重……”王诩心中凄然。
随后,他象小时候那样拍了拍先轸宽厚的肩头,重重地叹了一口气。
……
王诩星夜兼程,赶回了云梦谷。
一路上,他多半时候想着先轸的事。
先轸的命运早已注定,明明知道悲壮的结果又无能为力的滋味象一团火焰烧灼他的心,备受煎熬。
王诩过不了这一关。
最终,他决定在不影响历史大势的情况下,还是做些什么。
匆匆回到云梦谷的时候,已经是深夜。
王诩挨个寝室走了一遍,贴着窗外听了听。弟子们都睡得很沉,几人鼾声如雷,平常话就多的展喜梦里嘴也不闲着,嘟囔着含混不清的呓语。
人非草木,孰能无情。
对每个弟子哪怕是一些不起眼的小人物,他都倾注了心血,倾囊相授不说,还有深厚的感情。
他平复复杂的心情回到屋内,点上一盏油灯,打开了藏书屋的门。
屋内木架上摆放着许多典籍,王诩快速地翻了翻,从最里面取了一方竹简出来。
竹简上记录一门高深的道术,他想了想,回到屋内潜心研究起来。
一声鸡鸣。
不知不觉天光大亮。
“起床了!”不多时,在苏从的招呼下,弟子们开始了早课。
道学堂弟子攀上山岩,迎着朝阳修炼吐纳之术,兵学堂弟子去后山练剑,其它学堂的弟子手执竹简或高声诵读,或低声吟哦,还有轮值的弟子忙活着准备早饭……
王诩从屋内信步走出,舒展着筋骨。
“老师,您回来了?”
看到王诩时,弟子们纷纷停下来恭敬地行礼。
王诩时有外出,有时上山采药,有时出外办事,行踪飘忽不定。弟子们学习上遇到什么困难就相互研究,确实解决不了的再问他,久之习以为常。因此,对王诩的突然出现弟子们没有表现出过多的惊诧。
王诩微笑点头。
他修炼的地点固定在后山一块突出的山岩上,沿着山路登上去,在山岩上盘膝而坐,冥思观想,只是片刻便进入了物我两忘的修炼之境。
鬼谷子留给他的这门功法名为先天一气真功,王诩隐约记得老子似乎也是修炼的这门功法。
功法果然不凡,采纳着天地灵气转化为真气蓄于丹田,真气散入四肢百骸,昨晚一夜没睡,修炼了一会儿竟然神清气爽,疲惫感尽去。
从山中回来,草草吃了早饭,弟子们开始活跃起来。
换上布衣,喂鸡,打扫庭院,身强体壮的弟子去田间劳作,瘦弱的弟子打理菜园,一些杂学堂弟子出外采药,兵学堂的弟子山中打猎……
这些事不用王诩操心,苏从安排得井井有条,弟子们也养成了习惯。
嘭嘭嘭!
有人敲门。
萧史走了进来,他的身后还跟着一名胖乎乎留着两撇八字胡的中年弟子,面貌和善又有些滑稽。但王诩知道,此人在其貌不扬的外貌下却隐藏着巨大的睿智。
弦高,郑国人。贩牛商之后,能言善辨,去年刚刚投入门下,在辩学堂学习捭阖术。
“老师,我们来辞行……”萧史拉了拉弦高的衣袖,恭身施礼道。
“我不想走,在这里一年多,我却学到了一辈子没有学到的知识,还结识这么多才德兼备的好朋友。可是前几日父亲捎信来让我回去继承家业,父命不敢违,望老师见谅……”弦高拘谨地道。
“怎么会?”王诩微微一笑,“百善孝为先,你做的对。而且好男儿志在四方,也正是你们立一番事业的时候了。”
丰富的历史常识让他对眼前这两人的命运了然于胸,的确他们也该下山了。而且他本身也不是一个喜欢约束别人的人,没必要强留,也不想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