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十二章 墨非定律(下)
只是一瞬间的事:一瞬间的天地变色,一瞬间的神魂尽失。
我张着嘴,身体僵住了,面对这突如其来的重击,脑子发懵神经发紧,既无法思考也不能说话。海风“呼”地灌进肚子,满口满心苦涩的味道。
原来俗的不是扶雍,现实的戏码就是如此庸俗,俗不可耐。
我挺直了脊梁,涣散的目光有了焦距,散乱的神思开始集中,转过身……看见晏七行平静淡定的脸孔。
真是奇怪,人的修为可以达到这种程度吗?面对毫无交代就被自己离弃的“前妻”,没有一点愧疚,没有一点伤感,甚至连不自然的心理都没有吗?
如果是这样,那我佩服他。
我轻笑,走到他身边绕了一圈儿,仔仔细细地打量着他,我想看清楚他,我打算一生一世与之偕老的男人究竟是怎样的一个人?
“要我说恭喜吗?”忍不住犀利,为什么不犀利?为什么要忍耐?
“不必。”晏七行缓缓行开,目光凝望着大海,视线随着海鸥忽上忽下,似乎他整个心神已被那翱翔天空的精灵所系。
“是谁?”面对他这样漫不经心的对待,我悲怆莫名,一抹难以挽回的绝望象海潮一样涌上心头。
“刘陵。”简短的回答,没有解释。
淮南王的女儿,很明显的政策联姻……不过是政策联姻而已……不过是如此而已,可是为什么我的手却抖得那么厉害?心又痛又涩?雾气又浮上眼帘,急步到古琴旁,随手拨动一下琴弦,掩饰自己的失态。
“我们……”我艰难地开口。“就这样分手了?”
“嗯。”淡定的声音。是惜字如金,还是无话可说?
“算了,我们谈公事。”我怕再说下去情绪失控,还是先谈正事要紧。“这儿是什么地方?我怎么会到这里?”
“会稽。”说话利落简洁,晏七行的风格。“你被刘城璧暗算,昏睡足有四日。”
我大吃一惊,什么暗算云云根本没听进去,只意识到一件事……
“会稽失守了?严助呢?还有王恢呢?”我震惊地问道。
晏七行倒不瞒我,说:“王恢兵败淮水,仅带七千余人马不知所踪。”
“这么说淮水之战果然是你的杰作?”脑子里浮现出淮水战场的画面,我冷冷地质问。
晏七行不置可否,说:“至于严助,你既然熟知历史,岂不知他暗中与淮南王交好?”
“严助与刘安有交情!”我吃惊得声音走了调儿。这么严重的事,是历史没有记载还是被我忽略了?“这么说,他早跟叛军有勾结?”
晏七行皱了下眉,显然对“叛军”二字颇为感冒。
“援军覆没,众寡悬殊,他只是识时务避免杀戮而已。”
我闭了闭眼,心沉甸甸的,出乎意料的事太多发生的太快,叛军居然有炮有枪,王恢二十万大军差不多全军覆没,会稽这么快就失陷,整个东南已基本落入叛军手中,这种势头比起当年的七国之乱有过之而无不及。拥有了另一个历史的大汉王朝,前头还会有什么样的命运等着它?
“你到底想怎么样?”怒气开始上腾。“报仇对你就那么重要?非得要除掉刘彻改朝换代你才甘心?或者根本就是你自己想当皇帝,说什么喜欢野鹤闲云松窗竹户的生活,难道只是为了蒙蔽我?”
怎么想都不象。
我不是白痴,又不是结婚十几二十年,什么激情都趋于平淡的老夫老妻,结婚还不到一年,自己的丈夫幸不幸福、快不快乐怎么会感觉不出来。
晏七行垂下眼睑,一脸漠然,无意为自己辩白。一论及感情,他就是这副表情。
咬咬下唇,我忍了,沉声说:“好,我们暂且不说这个,你我之间的事现在根本不重要。”
晏七行神色微变:“既然如此,你何必见我?”
我咽下这口气,正色说:“我之所以见你,是有件重要的事要跟你说————有关辟谷神医周仁均。”
晏七行抬手阻止我说:“不必说了,他的事我早已知晓。”
我大大地意外:“你知道?”
我忘了,他是多聪明的一个人,听了我的传奇经历之后,自然会想到周仁均,稍加推测,就可知道来龙去脉。
“既然你都知道,为什么还要做这种根本没结果的事?”我质问道。
他微叹一声,几不可闻,说:“有些事虽知不可为而为之,乃因不得不为。”
“什么意思?”我不懂。“你是有什么苦衷还是被逼的?扶雍逼你吗?”
“我晏七行不想做的事,他人岂能逼得了我?”他的目光扫过我,转身走向船舷,迎风而立。
“那么,是有苦衷吗?”我追过去站到他身边。
“没有。”他摇头,扭头望着我。“是你低估了仇恨的力量。我在仇恨中生仇恨中长,复仇是我既定的命运,为此我已经倾尽所有不能回头,所以你若想劝阻我,免开尊口。”
“可是历史是不能……”
“历史已经改变,而且是由你亲自改变,莫非你忘了?”他的态度咄咄逼人。
我被他噎得哑口无言。
这个时候再说历史,的确欠缺说服力。
“也许最后你还是会输。”我不死心地努力着。“甚至,可能还会死。”
“成者王侯败者贼,只要无愧列祖列宗,七行虽死无撼。”
我冷笑一声说:“好一个无愧列祖列宗,为一已之私勾结匈奴对付自己的国家,这跟中行说的汉奸行径有什么不同?伊稚斜是什么人你不是不知道,你跟他合作那叫与虎谋皮引狼入室!韩信虽然死了,但不管怎么说,他也是个响当当的英雄好汉名垂后世,如果泉下有知他会称赞你吗?称赞你为达目的不择手段?还是称赞你自卖卖国?”
晏七行怔住了,视线转向我,脸色苍白如纸,眼底象暗夜的海水,有跳跃的火光在那暗黑的海中隐隐燃烧起来,却在瞬间凝结成冰。
“我说错了吗?什么事能做,什么事死都不能做,连我这个两千年后的外人,心中都有家国民族的底线,你身为这个时代的人,居然连最基本的民族节操都没有吗?”我继续挑衅他的忍耐,就算火山爆发也总胜过千年寒冰,因为我擅长灭火,却不懂得破冰。
“你还记不记得南宫公主?小小年纪被迫到匈奴和亲,嫁给一个大得可以当自己父亲的男人,某种意义上讲,那跟出卖自己没什么两样。一个十三岁的小女孩,可以将个人的荣辱得失置之度外,牺牲自己的一生,在荒僻寒冷的异国屈辱度日。为什么?因为在她心里,国家民族永远比自己重要,那不是一家一姓的利益,不是姓刘或是姓韩的利益,是整个大汉国的利益!所以她甘愿放下自己,牺牲自己……
你一个堂堂男子汉,居然连个小女孩都不如!匈奴人是些什么人?他们杀害奴役我们的兄弟,污辱强暴我们的姐妹,摩拳擦掌地时刻准备着侵略我们,可你倒好,为了那点私仇,竟与敌人结盟来危害自己的国家,你对不起自己的祖国,你对不起那个被祭天的汉朝女子!你也对不起舍已为国的南宫公主!你连天地良心都对不起了,还有什么脸提你的列祖列宗?”
我的语气激烈,言辞刻毒。这锋利的指责严重打击了他。
由始至终,他怒视着我,眉锋不断地抖动,眼珠子都红了,额头上青筋直暴脸色更是铁青得可怕,怒火从他起伏不定的胸膛甚至头发丝中冒了出来,直冲牛斗,这座活火山眼看就要爆发了。
抛开他与刘家的世仇,晏七行其实是个很正统的人,出使匈奴时,就能看出他心中对这个强敌有着极大的战斗欲。在他的灵魂深处,渴望与匈奴一战并将这个大汉隐患彻底根除的愿望十分强烈。其中固然有种英雄情结,但更多的是民族主义的东西牢牢占据着他的思想,流淌于他的血脉。
跟他讲情份讲不通,讲宽容道义也不行,讲民族大义,却能重重地触动他的心灵。这个人要是生在两千年后,一定是主战台湾扼制日本的激进份子。(其实我也一样)
我紧张而期待,期待他发脾气,期待他情绪失控,期待他真心的流露。
时间漫长得令人难以忍受,晏七行着了火一样的眼神却慢慢地黯淡下去,铁青的脸色也转为苍白。他霍然别开脸去,声音暗哑地说道:“不必激怒我。你如此煞费苦心无非想劝阻我。不错,你所谓的家国民族一样在我心里,我晏七行再怎样倒行逆施,不会与敌人结盟,更不会出卖自己的国家。此事我心中自有计较,但复仇之事……”
他转头看着我,坚定地说:“任何人都不能阻止我。”
我呆在那里,火山没爆发,我无处灭火。伶牙俐齿地我,头一次发现自己真的无话可说,对着这个男人我一筹莫展。当初那个金戈铁马叱咤草原大漠的晏七行,就像身后滚滚而去的波涛一样,渐行渐远了。
说不出的心痛与怅惘!
我望着他叹气:“看来无论我说什么,你都不会改变决定了?”
晏七行沉默着,目光坚毅无比,看架式是十头牛也拉不回来了。
“不后悔?”我最后一次问。
似乎觉得我问得幼稚,晏七行从鼻孔里“哼”了一声。
“好。”我叹了口气,这样的答案也是意料中事。“既然你决定了,我尊重你。”
但有件事不管怎么难,始终都得面对。
“公事谈完,现在谈谈私事吧。”
“你我之间还有何私事可谈?”他蹙起眉头,目光又恢复到严峻冰冷。昂首走到另一边,留给我一个背影。看来,他是真不想谈“私事”。
我难堪极了,几乎勇气全失,如果是在二十世纪,就算心里在滴血,我也会一笑置之潇洒离去。可是这里不是我的时代,面对的不单单是爱情,还有战争,还有历史,甚至兴亡。
我忍耐着,小心地隐藏好自己的情绪,用最平静的口吻说:“四方镇我等你你没出现,我差点死在那里时你也没出现,刘彻说一切都是你安排的,我不相信,现在我知道了,我的死活你根本不在意。之后你打发赵敏随便一句话就结束我们的关系,轻轻松松地另娶他人。这一切都在向我传递一个讯息————你不爱我,你从来都没爱过我。”
晏七行保持着一贯的作风,沉默。雪白的衣服与漆黑的头发,被海风吹起飞扬着,高大的身躯笔直挺拔,看不见他的脸,无法猜测他的情绪,他整个人就象一副泼墨画,孤独、峻峭、浓烈。
“你放心,我也不是什么没皮没脸的人,不会跟屁虫似的跟你纠缠不清。缘份尽了,我不会强求。不过有件事我得弄明白……”
我走到他身边,一把拉过他使他面对着我,认真地问道:“不管你爱不爱我,我已经是你的妻子,如果把我留在身边,对于你的大业来说是如虎添翼,可是,你为什么不留住我?甚至连试图挽留我的意思都没有,反而一股脑儿地把我推向刘彻?”
我们靠得那么近,能感觉到他的体温,看到他脸上最细微的表情。
晏七行的目光在我脸上逡巡,轻轻说了一句话:“因为在四方镇,我以为你跟刘彻必死无疑。”
猜测是一回事,亲耳听到事实又是另外一回事。象一把锐利的尖刀刺入心脏,不,比那还痛百倍的感觉,由心脏向全身扩散,我呆愣愣地站着,身体僵硬如铁。
他拨开我的手,毫不留情地继续加深这种痛楚,说:“我们成亲之后,我曾打算将真相告诉你,可是跟你相处愈久便愈发深知,你永不能为我所用。你对刘彻虽无男女之情,甚至谎言、算计、防备、斗争,但朋友之谊君臣之义,其中却另有我无法企及的亲厚。你不肯入宫不屑为官,宁愿跟我远走高飞做一介布衣,无论怎样你都会跟从我,惟有一事,你绝对不会背叛刘彻,绝对不会与刘彻为敌!是不是?”
我呆了呆,在这件事上,他们哥儿俩还真是看法一致。
“我们是夫妻。”我苦笑。“夫妻不是一体的吗?遇到事情的时候,不是应该一同商量一起决定吗?你没有问过我就一厢情愿地替我做了决定。是,我跟刘彻是君臣甚至是朋友,但你是我的丈夫,我不会背叛朋友,难道会背叛自己的丈夫吗?你对我一点信心都没有,所以连问都不问,连试图努力都不肯做,直接把我排除在你的世界之外,然后把这个作为离弃我的理由强加在我身上,晏七行,你到底是太主观还是太懦弱,凭什么这么笃定我会选择刘彻而不是你?”
他被我说得脸色渐渐发白,问道:“好,现在我问你,若是当日要你选择你会怎样?留在我身边、与我为敌、还是两不相帮作壁上观?”
“我会留在你身边。”我平静地回答。这个答案是在来找他的路上想了无数个夜晚得出的。“如果我不能劝阻你,我会留在你身边。也许我不会帮你,但是绝对不会害你,我只要能尽上妻子的本分,留在你身边就好。”
晏七行轻声冷笑,说:“之后如何?让我看你因内疚负罪而昼夜忧虑,最终抵受不过内心煎熬倒戈相向?留一个心意不坚定的女人在身边,无疑是给自己留下一个心腹大患,此种蠢事,断非我之所为。”话说得那样冷酷,分析得又那样透彻,果然是“利”字当头。
我连连点头,心中惨然:“所以你索性最后一次利用我把刘彻引来四方镇,想把我们一网打尽。”
他的笑容冷厉:“不错,可惜天不佑我,未能得偿所愿,起兵已是势在必行。我知道你必会去辟谷,故此令赵敏送还吉它,以示情绝……”
我打断他的话,嘲弄地说:“好像你送的不止是吉它吧。”
晏七行一怔,眼皮跳了跳,说:“解你蛊毒,是还你大漠相救之恩。”
我怒上心头:“那你在四方镇想置我于死地的时候,怎么想不起我对你的救命之恩?”
他面无愧色,从容地说:“大丈夫行事,当以大局为重,取舍之间自有权衡。”
“所以我就被权衡掉了。”我静静地目视他,寒心之极。“看来,你对我真的半点情份都没有。”
晏七行冷笑道:“温柔乡是英雄塚,七行身负血海深仇不敢或忘,当初与你成亲是因利益,如今另娶他人也为利益。成大事者,岂能为儿女私情所累?”
“利益?!”我被激怒了,瞪着他提高了声音:“就算为了利益,结婚也是两个人的事,分手也是两个人的事,你有什么权利单方面决定?我刘丹虽然不是什么名门闺秀,但也不是召之即来挥之即去的女人。就算要分手,也要当面说清楚,你以为叫赵敏来把吉它还给我,这么着就把我们的关系了结了?”
这么没骨气的话本来打死我也不想说的,就算分手,我也不想把自己弄得跟个怨妇似的,至少保有最起码的尊严。可事到临头不知怎么不经大脑这些话就说了出来,说出口后立刻就感到强烈的后悔。
电视剧的情节,被抛弃的女主角一旦说出这种话,得到的往往不是安慰和怜惜,而是更大的伤害。
果然,晏七行挑了挑眉,依旧冷冷的:“不然如何?当初你我成亲,并无三媒六聘,本不合大汉律法,难道今日你竟是来向我要休书不成?”
我的脸“刷”地白了,血液冲上头顶,太阳穴“突突”直跳……怎么也想不到他能说出这种话来。刻薄、寡情、冷酷,眼前这个人真是我认识的晏七行吗?还是,这才是真正的他?从来不知道伤心的感觉,现在知道它不单单是种感觉,而是真的痛,比身体插一刀痛上百倍,痛到必须用所有的力量来抵抗,以至于无法分出一些力量去讲话。
晏七行却不肯放过我,每说一个字都象在我受伤的心灵中再插上一把刀。
“我从未喜欢过你,一切不过利益使然。”他踱到船舷边,手扶护栏望向大海。“如今大事已定,你我自干净了断何必苦苦痴缠?”
他说得再清楚不过,所有的事都不必再苦苦追问,甚至不必求证,因为只要这一句话,已经把所有的问题作了总结。
这种感觉很多年没有了,被遗弃的感觉,被父母遗弃,被社会遗弃,天下第一的刘丹,莫非终其一生都要面对这种难堪与伤痛。忽然觉得自己很可笑,只要提及感情,在他面前只会自取其辱而已。因为他早已准备好了来羞辱我。可我,为什么大老远跑来听这些伤人的话?
“了断?”我说的每一个字都带着冰雪的寒意,我的五脏六腑已经凝结成冰,冰冷刺骨。“好,就跟你了断。”
我腾身上跃上船舷,站在高高的护栏上居高临下俯视着他。
晏七行本来望着大海,似乎感觉到什么,猛地回头看见我的举动,不觉一怔,拧眉问道:“你意欲何为?”
“你猜。”我唇边浮出冷笑,身子轻轻向后倒去,象片破败的落叶,飘飘然向海面坠落。
“砰”跟我的心一样冰冷的海水倾刻将我包裹在内,我不动,任由身体向下沉,就这样一直沉到深渊里去。海水灌入耳朵鼻子,我屏住呼吸,四肢伸展着在海底飘摇。
或许就这样死了吧,死在两千年前的海底,不久之后,尸体被大小鱼类分而食之,啃得干干净净连骨头都不剩,就这样永远消失,爱情、幸福、悲伤、痛苦,统统消失,好像从来不曾来过也不曾停留。
这样的归宿也不错。
海水不断涌进来,我快要窒息了……
一股力量从腰际传来,猛然托住我向上,向上,分开海水,浮上海面。
睁开眼睛,看到熟悉的脸————晏七行!
他板着脸,咬着牙,棱角分明的下巴紧绷着,满是水珠的脸色透着铁青。右手挟着我,左手不停地划水。
“为什么救我?”我推开他,他空着双手怔住了。
双脚踩水,身体自由地浮在水面上,我狡黠地笑着:“忘了告诉你,我是游泳高手。”
上当!
我猜他心里一定在说这两个字。
抬手抹了把水珠,晏七行脸上的神情真是难描难绘,返身向前游去,却被我一把揪回来。
“放开我。”他紧绷着下巴,脸庞的棱角更清晰,这是发怒的前兆。
我紧紧抓住他的手臂,一字一句地说:“死、都、不、放。”
他沉下了脸,声色俱厉地说:“放……”
后面的字被堵回了嘴里,因为他的嘴唇被我死死吻住了。我紧紧抱着他,热烈地亲吻他,从来没有这么主动又这么激情过。
晏七行抬手推开我,我再抓住他吻上去,他再推开,我再抓住他,如此反复几回,抗拒的力量越来越微弱,晏七行的身体由开始的僵硬渐渐软化下来,嘴唇也有了回应,不知不觉地,他的左手揽住我的腰,右手扶住我的后项,深深地,深深地加深了这个吻。他的唇在我的唇上辗转,唇舌相缠,气息越来越凌乱,心跳越来越剧烈,热力迸发全身滚烫,我几乎要窒息,只得抓紧每一次间隙的机会补充稀薄的氧气,而每喘息一次,就引来他更凶狠地亲吻。感觉不像是亲吻,更象是一口一口把我吃掉。
峰回路转,我想,我已经找到了破冰之法,而且是最简单、最直接、最不要脸那种。
太久没有碰触,我们都有些疯狂。他的吻开始不安分地向下延伸,他的手也开始在我的身上游移,手到哪里,哪里就激起一串串艳丽的火花,冰冷的海水沸腾起来。
我慌了,总不能在这里……猛地离开他的唇,我四顾张望,空旷的海面上只有我跟他,还有那艘停泊下来的楼船,船上有士兵的身影。
“不行……”我哑声说。
他脸色暗红,气息不均地盯着我,眼睛里充满着情欲的颜色。忽然把我紧紧搂在怀中,再度疯了一样地吻我,嘴里不停地嘟嘟囔囔地反复着一句话:“我想你,我想你……”
我忙不迭地反应着他,心里充满了感激,感激他肯跳下来救我,感激他挽救了我信仰的爱情,感激他说出这句话。此后,不管道路多么艰难,不管会遇到怎样的痛苦,我再也不会离开他,我们再也不会分开!
床是乱的,空气中飘散着剧烈运动之后的气息。这是狂乱的时刻,一个下午加一个晚上,我们都在床上渡过。他那旺盛的精力好像凶猛的野兽,每一个动作都疯狂而激烈,大脑早已不能思考,所有的行为完全出自于最原始的身体本能,翻过来覆过去的,他絮絮叨叨地细述他的感情,也只有一句话:“不要离开我……”直到我肯定地答应他,郑重地承诺他。
夜深了,疲累之极的他终于睡了过去,我却完全没有睡意,脑子里乱糟糟的,睁着眼睛直到凌晨。
激情褪袪,许多现实的问题重新摆在我面前。
穿上雪白的长衫出了房间,踱步到甲板上,望着即将破晓的晨曦呆呆发怔。
当太阳冲破黎明前最后的黑暗一跃而出的时候,不知怎么,我想起四方镇的那口井,想起阳光穿过磨石中间的孔洞照进充满死亡尸体的井里时,那种豁见光明的感觉;想到当磨石被移开时,光线充足地一倾直泻的感觉。
有所得必有所失,用所失换所得,这算不算是背叛?
思及这两个字,一种说不出的难受的感觉象针一样刺痛着我的神经。晏七行说的没错,才几个小时,煎熬就开始了。我本来就是这样的人,放不下爱情也放不下道义,总想着能两全其美,但世事岂能尽如人意?
爱情和道义孰轻孰重?放在天平里也称不出来。不过女人重情男人重义自古以来是天经地义的事,就算我选择爱情也没什么不对,角度与立场问题。是没什么不对,但心里就轻松不起来。本以为选择的时候最难,谁知选择之后还是难。
也许彻底离开才是最好的解决办法。
可是我舍得离开晏七行吗?
苦笑……又酸又涩的感觉,滋味不好受。
自嘲的笑一下,对自己说:刘丹,你也不是什么圣人,做女人该做的事吧。
接着就另一个声音悄悄响起:什么是女人该做的事?女人就可以理直气壮专顾自己的爱情吗?
貌似黑衣的地狱天使与白衣的光明天使同时出现了。
“啊……”我冲着大海狂吼,掀起层层海潮。
“这时候有海啸该多好?”那就不用烦了。
不知过了多久,一双强壮的手臂悄悄地从背后抱住我,声音轻柔得令人心醉:“在想什么?”
窗户纸捅破之后,某些东西变得浓烈起来。
“在想萧峰。”我略略侧头,亲了他脸颊一下。
“萧峰?”他抱着我的手有点僵硬。“他是何人?”
我抓着胸前那双手臂,叹了口气说:“一个我很敬佩的大英雄。武功好,人品好,对国家忠诚,对朋友仁义,对爱情执着。他的爱人死了,别的女人痴心地追求他,可他看都不看一眼。”
晏七行听得发酸,不自在地说:“世间竟有这等人物?”
“是啊,世间是没有的。”有些伤感。“因为最后他死了。”
“喔?”他一怔。“为什么?”
“恩义难两全。”我简单地说。“用自己的死,换来两个敌对国家二十年的太平,死得很壮烈。”
跟我的处境真像啊,可他选择了死尽忠尽义,而我选择了背叛,所以萧峰永远只是传说中的英雄,现实是没有的,现实也不配有。
晏七行明白了我在说什么,好半天不出声。
我笑了笑说:“只是一时感触而已,他有他的选择,我有我的立场。不管以后怎样,我不后悔,因为我知道对我最重要的是什么。”
他抱紧了我,传递着他的力量:“即使我不是你心目中的大英雄,无法全忠全义,但有一事我答应你。”
转过我的身子,双手扶在我两肩之上,他真挚地望着我,眼睛深沉如海:“除你之外,别的女人,我看都不看一眼。”
“刘陵呢?”说不吃醋是假的,忍了又忍还是暴露本性了。
他会心地笑了,清新的阳光照在他脸庞,明亮而温暖。
“终于提到她了。”好像很开心的样子。“成亲直到如今,我没碰过她。”
嘎?我睁圆了眼,信他才有鬼。
他大笑片刻,忽然拥我入怀,嗅着我颈边的长发,低沉地说:“我清楚,若真的跟她有肌肤之亲,就一定会真的失去你。”
我嗔怪地打了他一下,说:“我就那么小气?”
“嗯,你是很小气。”他居然点头同意。“当初你不肯入宫的原因我铭记于心,刘丹连皇帝都不肯嫁了,怎会肯嫁一个左拥右抱的男人?”
有点脸红,但很肯定地说:“那倒是。”
感情是自私的,我尤其自私。
从他怀里抬起头,抬手拧拧他的脸颊,说:“假如你敢跟什么刘陵金陵乱搞男女关系,我就去找什么刘城璧连城璧给你戴绿帽子。不是威胁哟,你知道的。”
“刘城璧?”晏七行皱起了眉,明显的恼怒。“这小贼胆敢对你不敬,有朝一日必杀之。”
这刘城璧对我下了什么药可以毒到这怀有异能的身体?他又做了什么让晏七行如此痛恨?我又是怎么到会稽的?有许多事想问他,尤其是四方镇,他真的忍心置我于死地而不顾?这个刺儿如梗在喉,不吐不快啊。
真的很想问,但是咕噜,咕噜,肚子在叫。
昨天到现在只忙着……嘿嘿……做事,忘了吃饭。
借吃饭的空档儿,总可以推心置腹地谈谈吧。
在我们转身回房间时,好像看到远远地有一艘船向这边而来,可是因为肚子太饿,或者太急着想跟他深谈,就没往心里去。
饭菜很快送到了房间,送饭来的士兵看我们的眼神怪怪的,带着讷讷的笑,好像都知道昨天晚上发生了什么。
厚起老脸,狼吞虎咽地先吃饭,吃饱了才有力气说话。晏七行吃得很少,多半时间都在看着我,眼底眉梢尽是温柔之意,令人心里暖洋洋的。
忍不住说:“你觉不觉得我们吵过之后,感情更贴近了?”
他笑笑不吱声,还是专心致志地盯着我看。
继续诱导他:“所以以后啊,有什么不满,有什么问题,一定要说出来,哪怕吵架也比憋在肚子里好。你说我说的对不对?”
“言之有理。”他表示赞同。
打蛇随棍上:“那,我有话问你。如果你想回答,就得说真话,如果不想回答,就保持沉默。可是,不许说假话骗我。”
晏七行喝了口酒,坦然说:“但凭你问,我既不会说假话骗你,也不会保持沉默,知无不言,言无不尽。”
我抬眼挑衅地看着他:“如果我听了你的真话生气怎么办?”
晏七行微微一笑,不知打哪儿摸出根马鞭递到我面前。
“干什么?”我莫名其妙。
“给你出气。”他认真地说。
我忍不住笑,痛快地接过来说:“好。”这家伙,什么时候变得幽默了。
“那我可要问了?”
我清清喉咙:“昨天你在甲板对我说……”
很及时,真的很及时,外面有人高声道:“主公,卑职有要事禀告。”
我挑挑眉,晏七行皱皱眉,说:“一个时辰后再来见我。”
外面那人很不识相,不肯离开,说:“军情大事,卑职不敢耽搁。”
这种情况下身为将领的女人,应该是深明大义予以理解,决不会拖男人的后腿。于是我非常大度、明理地摆摆手说:“去吧去吧,处理完事情我们再说,反正我也不急。”
不知道出了什么“军情大事”,好事还是坏事?
一念及此,顿时失了胃口。
有时候挺恨自己的,干什么这么复杂呢,顾忌又多心思又重,常常搞得自己心灵巨痛又于事无补,特羡慕那些单纯率真的女孩子,想什么就做什么,爱什么就追什么,整个一“仰天大笑无拘碍,云在碧水月在天”。多潇洒,多写意?
而我,说得比唱得好听,但真的潇洒不起来。
唉,活着真累!
不想知道,想知道,不想知道,想知道……
站在甲板上数着海鸟,一颗心全在那件事儿上。
那件事就是,到底发生了什么军情大事?半个小时都过了,也没见晏七行露面,看来真的是大事。
海天那么辽阔,而我的心却如困锁在黑暗的小屋里,闷闷得透不过气来。
背后有脚步声传来,以为是晏七行,心里一喜,转身看时,却是张陌生的脸孔————一个身穿叛军军装的小个士兵,看起来十七八岁左右,稚气中透着聪明。
“小的景寿见过刘姑娘。”他笑嘻嘻的给我见礼。
“有事吗?”有点惊奇,这小子似乎认识我,一副熟稔的样子。
景寿还是满脸堆笑,说:“将军怕姑娘寂寞,特令小的陪姑娘四处走走,游赏楼船。”
楼船之所以叫楼船,是因为船上起高楼。
汉代的楼船体势高大,约十余丈,上下共分三层,第一层叫“庐”,“像庐舍也”;第二层,即“其上重宝曰飞庐,在上,故曰飞”;第三层,“又在上曰爵(雀)室,于中候望之如鸟雀之警示也”(刘熙《释名》)。(我住的地方是第三层)庐、飞庐、雀室,这三层每层都有防御敌人弓箭矢石进攻的女墙,女墙上开有射击的窗口,为了防御敌人的刀枪火攻,有时船上还蒙上皮革等物。楼船上设备齐全,已使用纤绳、楫、橹、帆等行驶工具。
这般船上有三帆,四周还插满战旗,威武雄壮。
景寿是个尽职的导游,一边带着我一层一层的参观一边解说着。我漫不经心地游览着,心不在焉地听着,现在哪有什么心情欣赏古代战船,只是若不找点事干干引开注意力,怕控制不住去干点其它事儿,比如偷窥加偷听。
景寿成全了我的好奇心偷窥欲。
到了第二层的右舷,景寿忽然一捂肚子,稚气地脸孔皱在一块儿说:“刘姑娘,小的肚痛去……”有点尴尬不好意思说下去。
“方便嘛。”我笑了。“去吧,我等你。”
这招儿也太明显了吧,他想搞什么鬼?当时的直觉就是这小子八成想害我。警惕地看看四周,一个鬼影儿都没有,不是有什么人躲在暗处想偷袭我吧。
俗话说“艺高人胆大”,我倒偏要看看这里有什么猫儿腻。于是高抬腿轻落脚,向右舷末端飘了过去。
什么都没有,没埋伏,没暗算,没猫儿腻————没意思!
桥段太老套,完全是剧情需要。严格来说,是某人的需要,只是很久之后,当一切终结时,我才恍然大悟。
如果……如果……世界上没有如果,只有后果。
所以在最后一间房,当我认为“嘛儿事”没有准备离开时,适时听到了里面传来的交谈声。
“……大军已经渡过淮水,不出三日必会师荥阳。”是女子的声音,是谁呢?“眼看大战在即,此时决不容有失。”
停顿了一下说:“我不是怪责你,只是,此事还望你三思。”
女子的声音十分清爽,隐隐透出一种权势熏陶下的高贵味道,但绝不张狂也不令人反感。
“这正是三思之后的决定。”晏七行的声音,怎么这样温柔?“你放心,我有分寸。”
我心里翻了个个儿。她是谁?
“我只是觉得不忍,那也个聪明灵慧的女子,可惜不能为我所用。”
我的脑子有十秒钟的僵化,她口中的女子是谁?
晏七行淡淡地说:“不能为我所用,亦不能为他人所用。”
“既然如此,何不索性杀了,一了百了?”女子话中有话,意味深长。
晏七行的声音波澜不惊,就象叙述一件非常不起眼的小事一样,带着丝廉价的怜悯说:“毕竟跟了我这么久,又曾救过我,只要于大事无碍,何必非取她性命?”
“你,是有点喜欢她吧。”并不是吃醋的口吻,只是陈述一个事实。
晏七行不以为意地说:“只是一个女子而已,陵儿何必介意。若你真不喜欢她,待大事成就之日,将她打发了就是了。”
一小会儿的沉默,女子说:“那样一个奇女子,在你口中竟能如此不堪。七行,你的心肠真是冷酷……
晏七行冷冷地说:“至少,我对你是真心的。”
“是啊,较比当初你利用她于四方镇伏杀刘彻,你对我确是好太多了。”
没有办法再听下去……
不知道怎么上了三楼,也不知道怎么开始呕吐起来,刚刚吃的东西全都吐出来还不止,连苦胆汁都倒了出来还是觉得恶心,恶心得头晕目眩,恶心得干呕不已。
我蹲在角落里,好像筛糠一样,控制不住地浑身战慄。
没有愤怒也没有悲伤,有的只是寒冷,寒冷得如同赤身露体、没有生命没有意识的僵尸,孤零零地被埋葬在北极冰川之下,埋葬一千年。
“刘姑娘?!”
有人在叫我,声音飘渺仿佛来自异次元空间。
我茫然举目,竭力想看清楚是谁,但是眼前一片模糊,所有的影像都在晃动,整个船都晃了起来,大海晃了起来,掀起滔天巨浪,一下子将我吞没。
太快了,泡沫破灭得太快了,让人来不及反应。
“你究竟是谁?”
“原卫青大人麾下。”
“为什么这么做?”
“为使大人明白真相,不至上当。”
“……”
“晏七行跟刘陵早在三年前已秘密订亲,据闻感情甚笃。”
“……”
“四方镇伏击大汉皇帝,乃出晏七行之手。”
“……”
“大人还是速回长安。”
“……”
好漫长的一觉,长得不想醒。
醒来时,晏七行坐在身边。
“醒了?”他瞅着我温柔地笑。
我不语,努了努力,发现实在挤不出笑容,只好放弃,默然望着他。
“饿了吧,起来用膳,船即将靠岸。”他的眼睛温柔得能滴出水来,演技好到这个份儿上,实在令人惊叹。
我“腾”地坐起来,一跃下地,他吃了一惊。
“先去洗洗,脏死了。”我回眸一笑,如果那也算笑的话,飞快冲出去。再对着那张笑脸,说不定会刺他一剑!
太阳西斜了。
洗了两个小时澡,热腾腾的水气渐渐变冷,心随着水的温度一点点变冷。狠狠地擦拭着身体,水可以洗净身体的污垢,但可以洗得净心灵的肮脏和羞耻吗?
可耻啊刘丹,当你背叛道义选择爱情时,爱情却抛弃了你。或者从来没有所谓的爱情,如他所言,有的只是利益。由始至终,天下第一的刘丹只是利益的牺牲品。原本以为的执着,现在变成一个笑话,而且是廉价的笑话;原本坚持的原则,更带着一种了然与怜悯,俯视着我,让我难以忍受。
事到如今,还有什么话说?认栽吧!
栽在一古人类手中,不冤,毕竟是自己的老老老祖宗么!
我不断地自嘲着,不想陷入自怨自艾里去,那会更令人心痛。
琴声响起,幽幽的,带着远古的气息,在海潮声中一丝丝一缕缕钻进耳朵,钻进心里。
Longago!我冷笑,这曲子要搁三小时前听一定感TMD大动,现在,心生疼生疼的,象有根把刀在扎我。
古琴弹出来的音乐确有别样韵味,但对我来说却只是讽刺!还有什么很久很久以前的故事值得回忆?回忆带给我的只是羞耻而已。而弹琴的那位,在刻意示好的同时,在我看不见的地方,唇边一定带着轻蔑的冷笑,嘲笑我这个天下第一号大白痴。
再聪明的女人,遇上爱情就变白痴,真是颠扑不灭的真理。
今儿个起改名,就叫刘小白,不然刘大白也行!
心里发着狠,我缓缓起身,穿戴整齐,头发扎成马尾。走出舱外,掠过甲板,直向船头。
黑夜来临了,船上到处点着灯笼,明亮如白昼。
海风掀起了我的衣衫,吹醒我混沌的心神。目不斜视地走到船头摆放的兵器架前,操起一柄长剑,剑光霍霍,刺向嘴角含春凝视着我的晏七行!!!
剑尖上撩顺势返身——“回头望月”!
今晚的晏七行穿一身黑色滚金边的长衫,几乎与夜色融为一体,唇边始终挂着微笑,目光紧紧追随着我。
琴声朗朗闻月落,剑气沉沉作龙吟,剑随琴声舞动,疾徐有致忽左忽右,剑光如同白练缠在晏七行周边处,白色的我被裹在剑影里,心,浮在空中,象片比空气还轻的羽毛。无数往事如电影的片断,从我脑海中一一掠过……在最后的夜晚重温,然后告别。
那片羽毛终于悠悠落地转趋平静,挽个剑花收势,停了下来。
琴声嘎然而止。
晏七行莫名其妙地望着我。
我转身望着他,神色严峻。
其实这样的事换在二十一世纪并不足奇,人有人的立场,我有我的角度,计算取舍,无论是古代还是现代,每个人都在做着,毕竟鱼与熊掌不可兼得。
浊世红尘中多少为爱受伤的男男女女,如歌中所唱,爱情不过是一种消遣的玩意儿,有什么了不起。真的没什么了不起,至少不值得为它杀人。
痛过了哭过了醒过了就算了,结束了。
爱情,远没有我想像得那么深刻!痛苦,也远没有我想像得那么可怕!
还剑入鞘,我拍了拍手,抬头看看辽阔无际的暗夜之海,对着走过来的人说:“我们认识这么久,好像从来没真正比试过,唉,好奇呀,不知道谁高谁低。”
“比过即知。”晏七行兴致勃勃地去兵器上拿了把剑。
我扯扯嘴角说:“还是不要了,留到战场上再比吧。”
“嗯?”他不明所以地询问。
“我说留到战场上再比。”我笑了,笑得很认真。“我决定回长安。”
晏七行怔怔地盯着我,见我绝没有开玩笑的意思,脸沉了下来。
“为什么?”
我收敛了笑意,说:“我听到你们的谈话。”
晏七行神色大变,张口欲言,我阻止了他。
“我不想听你解释,我只想问你,是不是真的?”话说出口,才发现没有那么难。“四方镇是你一手策划;还琴给我是为欲擒故纵;留下我是为了让我不被刘彻所用?”
眼看他的脸色越来越难看,答案呼之欲出。
“你只要告诉我,是,还是不是?”我逼视着他。
晏七行想了想,平静地说:“是。”
“谢谢。”真心话。这样就可以完全没有疑虑地彻底死心了。“谢谢你肯告诉我实话。”
“可是……”他咽下口水,有些艰难。“我喜欢你,也是真的。”
我点点头:“我知道,你是有点喜欢我,不过比起我更喜欢复仇。”为此无所不用其极。后退几步,我靠近船舷边。
眉锋抖了一下,他默然不语,我也无话可说。
话说到这份上,的确也没什么好说的了。
“真的要走?”他忽然发问,目光坚毅冷冽。
我同样坚毅,点点头,没有半点犹疑。
“想在战场上跟我交锋?”
“嗯。”
“你恨我!想杀我?”他的语气越发咄咄逼人。
“你说是就是吧。”
“刚刚为何不动手?”他的目光亮得有些吓人。“舍不得?”
我笑了,这样的对话像小孩儿治气。
忍了忍,忍住更尖刻的讽刺与挖苦,慢悠悠地说:“如果我刚才动手,说明是因爱成恨。因为仇恨杀人,世界上有你晏七行一个就够了,我不想步你的后尘。”
这话显然刺痛了他,握紧手中剑:“既然如此,你何不离开此地逍遥物外,为何去长安?”
我盯着他手上的剑,冷静地说:“因为我欠他一个约定。”
“什么约定?”握剑的手青筋暴涨。
还你和田玉,做我的皇后。
我当然不会这么说,虽然我打算这么做。
“永不背叛的约定。”
晏七行呆了呆,忽尔大笑,笑中充满嘲弄意味:“莫非你已忘记,昨日你已经背叛他?”
“幸好还来得及补救。”我说,冲着他绽开笑靥,用最轻柔的声音说:“咱们战场见。”
手撑冰冷的船舷轻巧巧地向外纵身一跃,决然地、了无牵挂地,跃进冰冷的夜的海洋里。水,一瞬间漫过我身,我伸腿一蹬,滑出好远。我循着早就认准的方向,奋力游去。
他怎么可能任由我离去?刚才分明杀机已现。而我,哪怕是虚与委蛇,也片刻不想呆在他身边,不想呆在这个肮脏的地方。所以用了最直接的方法。
流箭如雨从我身边擦过,凭借夜色与海水的掩护,我毫发无伤,而且,绝不回头。
别了,晏七行;别了,爱情。
湿淋地爬上岸,辩认一下方向,向前走了几百米,芦苇丛中传来奇怪的声音,以为有什么埋伏,侧耳听听,好象有人跑这隐秘地界儿来撒尿,急急忙忙向前走,很快穿过芦苇丛,“嘶”……前面居然传来马嘶声,心头一喜,是那家伙的吧。
老天待我不薄。
五天后,我出现在长安城未央宫前。
整个人瘦了一圈,人黑了一圈,身上更是脏得乱七八糟,看起来就像个乞丐,韩嫣第一眼看到我时,嘴张成了O形。
见到刘彻的第一句话,我问他:“那个约定还有效吗?”
第二天,刘彻送给我了两样东西:皇后的印玺与和田玉。
第三天,正式册封刘丹为新任大汉皇后,诏告天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