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卷 惊变】

【第五卷 惊变】

三七章最坏的一种牌

原本答应跟陆双假扮情侣,只是为了应付他妈,没想到这扮情侣还真是扮对了,自己妈妈那边也顺便解决个干净。假期很快就要结束,老哥又准备着北上继续读研,老妈一声令下,把儿子女儿,还有“女婿”一家都给召唤去餐馆,来个团圆饭。八个人正好坐一桌,陆双和卫楠这对“情侣”坐在正中被众人围观,陆双旁边是他妹,卫楠旁边是她哥,对面则是乐乐呵呵的双方父母。一顿饭吃得卫楠冷汗直流,长辈们讨论的话题已经从“什么时候结婚”上升到“什么时候抱孙子”最后甚至飞跃到“孩子取什么名字”的高度。还在那评价说:“咱们取的名字多好记啊,胃疼和胃腩,陆双和陆单,以后到了孙子辈,也得取个好名字才行”。陆双一脸淡定自顾自吃饭,对将来自己儿子的名字漠不关心,偶尔在父母问话的时候,一本正经地说:“孩子的事,咱们还是用可持续发展的眼光看待,现在还这么年轻,应该以事业为重才对。”一句话颇得卫家父母的赞赏,卫楠妈笑得眼睛眯成一条缝,“还是陆双懂事啊!”

卫楠始终低着头默默吃米粒,虽然在大家看来是女孩子家在害羞,其实卫楠心底却是波浪在翻滚。总觉得这种温馨的氛围刺得人心底难受,明明是假扮的情侣而已。假的,却让双方父母这么开心,如果是真的喜欢的那个人呢?估计连一起吃饭的机会都没有吧.呼吸科的老师说卫楠的体检手法不标准,要回去多加练习,卫楠第一个想到的自然是找陆双练。

可是,也不知道从什么时候开始,卫楠有些害怕跟陆双单独相处了。他认真看向自己的目光,让卫楠不敢直视,这几天又天天被他妈妈拉着去学煲汤,一见他妈那“培养儿媳妇”的眼神,和他爸一脸看儿媳妇的慈祥笑容,卫楠就觉得全身不自在。无奈之下只好给哥哥电话,被卫腾非常坚决地拒绝了,“我凭什么贡献躯体给你当实验品啊?我没那么无聊。”“……就练一遍好吧?”卫楠哀求状。“你去找陆双呗,他别说躯体了,他连灵魂都愿意贡献出来给你练手。你俩住在一起,办事儿又方便,去吧去吧,乖啊。别打扰哥哥我玩游戏了。”说着便咔嚓挂掉了电话。

卫楠哭笑不得,这人真是,把游戏看得比他生命还重要,更别说妹妹了。

最后只能厚着脸皮给陆双打电话。“喂。”陆双低低的声音透过电话传过来,卫楠竟觉得有点紧张。“那个……”“哪个?”“能不能帮我个忙,我今晚得练习体检。”“怎么帮?”“就是你躺下来,让我练练手法。”“哦,这样啊。”陆双轻笑:“没问题。”拨完电话之后卫楠又有些忐忑不安,那天跟他睡在一起结果整个人趴去他怀里,还对他做出“不轨”的举动,现在两人面对面,在空旷的卧室里体检,孤男寡女黑灯瞎火的,气氛实在是挺尴尬。

于是卫楠电话给原元:“小元,今晚到我这里来练体检吧,有现成的模特。”

原元打了个呵欠:“卫楠啊,这年头干嘛都得花钱,你说你买个灯泡得多少钱啊……”顿了顿,非常果断地道:“我才没那么傻,去当你俩的电灯泡。”说完便咔地挂了电话。没想到,陆双回来的时候,居然自带了一只免费灯泡,还是高级日光灯,周放同学。

“哟,木南姑娘也住这儿。”周放一见卫楠就露出坏坏的笑容,“好久不见,头发长了不少嘛。”卫楠无奈一笑,转身去给他俩倒水。周放今天来陆双住处,便是送上次在海南时提到过的资料,很多法律方面的书籍,整整一大盒扔给了陆双。卫楠帮忙把书拿到书房去整理,陆双和周放就在沙发上坐着聊天。

周放问:“进展到哪一步了?同居这么久了,还不见动静,我还惦记着你们生个孩子认我当干爹来着。”陆双笑:“皇帝不急,急死太监。”周放翻白眼:“那你到底跟她说了没?”陆双轻叹口气,“那天夏薇给我送玫瑰的时候她看见了,我还以为她至少吃点醋什么的,结果她一脸贼兮兮的笑容,跑来给我跟夏薇牵线,还说夏小姐人很好啊,不如你找个真的女朋友……”陆双颇为无奈地靠在沙发上:“真打击我。”周放哈哈大笑:“那夏小姐……对你有意思?”陆双平淡地道:“红颜知己罢了。”“这么说,你的伞,还没给卫楠撑起来啊?”“撑了把透明的,她没看见。”卫楠从书房出来,两人便止住对话。卫楠摸摸头发,对陆双道:“你吃过晚饭了吗?”“嗯。”“那我可以练手吗?”陆双点点头,非常干脆地把领带给扯掉,开始解扣子,倒是旁边的周放一脸震惊,凑过去道:“喂,你不是说,不在喜欢的人面前随便**吗?”陆双笑得非常诡异:“我在医院已经裸过无数次,被一群实习生练过手了。”

“所以,你不是随便的人,你随便起来不是人吗?”陆双挑眉:“不要说得那么直白。”周坏坏笑:“那隐晦一点,就是说,你脸皮厚到根本不知道害羞吗?”陆双点头:“差不多吧。”说着便把衬衣整个扒了,对卫楠道:“来吧。”然后直接躺在沙发上。周放在旁边笑得意味深长,让卫楠觉得脸都热了起来。陆双你这个人,说完“来吧”就往那一躺,还一脸壮烈的表情,当我是野兽么?结果,在旁边这“周放牌高级日光灯”的照射下,卫楠硬着头皮,手指打颤开始给陆双做体检。

周放在旁边评价:“怎么像按摩?”卫楠翻白眼:“我这是在触诊淋巴结。”周放“哦”了一声,然后又加了句:“你触淋巴结怎么触去胸口了?”卫楠解释:“现在是肺部触诊。”“这样啊,那你顺便听下他的心率多少,有没有飙过一百啊?”“……周放。”陆双突然开口了。周放笑:“嗯?”“你不用回家吗?”周放继续笑:“我还没见过体检呢,这不是想观摩一下嘛。再说,你这一身好皮,实在是让我的眼珠子流连忘返呐。”卫楠的手正好在按他胸口,周放这么一说,卫楠一紧张,一指头下去——

“嗷……”陆双惨叫了一声,“卫楠你不是在报复我吧。”卫楠不好意思地摸鼻子,陆双则从沙发上坐起身来,“完了吗?”卫楠点头:“完了,谢谢……”其实还没完,腹部的完全没做,可卫楠还真不好意思在周放玩味的目光下,继续做下去了。周放也起身,道:“完了啊?那就赶紧的,去喝酒了。”陆双穿了衣服刚要走,卫楠拉着他问:“你们去哪喝酒?”周放笑:“放心,绝对不会去夜店。”.周放把陆双拉到了附近的酒吧,两人一边喝酒一边随口聊着。陆双其实挺郁闷,夏薇对自己有点儿意思几乎整个公司都知道了,一直瞒着卫楠不说,是怕她多想。结果……她的确多想了,可惜想的方向却让陆双倍受打击,喜欢的人当面跟自己说“你跟她在一起很好啊”,真像热脸贴到了冷屁股。看来这么长时间的假情侣关系中,那些牵手拥抱在她眼里都是假的,那些关心和在意她也当成了假的。卫楠只是在演戏,而自己却那么认真地投入着。害怕给她太大的压力,所以一直压抑着不去告白,最后便把所有的压力都抗在了自己的肩上。

卫楠很开心有个“不会动情的假男友”,可以去应付父母那边的压力,却不知,那个人,要用多大的忍耐力才假装不对你动心,两个人的剧本,一个人只顾背台词演戏,一个人却太过入戏而无法自拔,这真是莫大的讽刺。周放说:“要不要我给你出个馊主意?”陆双道:“你都说是馊主意了,我还敢听?”周放微微一笑:“馊主意,总比……没主意好啊!”陆双无奈:“好吧,说来听听。”周放手里转着透明的杯子,有条有理地道:“首先,现在并不适合当面告白,如果她拒绝了,会让你很伤自尊,如果她怕伤你自尊而不拒绝,则会让她自己陷入苦恼。所以吧,你不如今晚趁着喝醉,就告白一下试试,让她明白你的心意,委婉的打个太极拳,反正明天起来以后,就可以说,醉了,做过什么都忘了嘛。”说完还颇为得意地翘了翘嘴角:“这主意好吧?”陆双笑着答:“嗯,好……馊。”周放继续感叹状:“人生的意义啊,不在于拿了一副好牌,而是……”陆双轻笑:“打好一副坏牌?”两人相视一笑,一起出了酒吧。周放开着车送陆双回家,陆双打开车窗,夜风吹在脸上,有些微凉。被风一吹,醉意却似是更深了。许之恒,其实你拿到了一副非常好的牌,那里有卫楠对你多年的纯粹爱恋,有你们两人的心意相通,而你,却没有把牌打好,甚至全部丢给了卫楠自己去做二选一的难题。事到如今,我接手的是一副很糟糕的牌,那里是卫楠对你的念念不忘和刻骨铭心,那里是卫楠爱上我陆双的极低的可能性,我只能尽我所能,去把这副牌打好,如果赢了,那是我走运,如果输了,反而是再正常不过吧。哪怕再自信的人,拿到最坏的一种牌时,能做的,也只有尽力。

三八章醉酒后的告白

陆双去喝酒了,卫楠一个人无聊,开着Q找人聊天。在医院实习的这段时间,对各个科也有了一点了解,卫楠又特别喜欢灭绝师太,想去心外科跟着她闯天下渐渐在心底滋生,正好在Q上遇到叶师兄,于是发消息过去咨询前辈。

“师兄,你说女生去外科会不会真的很累?”“废话。”卫楠实在是无法判断他这废话是自动回复,还是在回答问题,于是又发过去一句:“但是我发现,自己对心外很感兴趣。”“心外?你想死想疯了?”哦,不是自动回复,卫楠喝了口水,继续打字:“我现在还不确定将来去哪个科,只是对心外很感兴趣,而且很喜欢何教授。”“兴趣不能当饭吃,现实一点说,现在附属医院的心外科都不留人,你还得考虑就业情况对吧?再说何老师只招男生,女生干外科体力不行,我劝你还是打消这种念头。”“这样啊。”卫楠觉得有点失落,看来何教授那样强悍的女人只能偷偷膜拜了,“唉,那我考虑去别的科吧。”“那么喜欢灭绝师太?”“嗯,挺喜欢的。”“可你真的没有一点当女强人的潜质啊。”“说话不要这么打击人……”“我说你挺有爱心的,不如去儿科哄孩子好了。”“……我很烦小孩子哭闹。”“没关系,等你将来当妈妈了,你就就会觉得,小孩子哭起来咋这么可爱呢?”

“……那还远着呢。”“远吗?我看你QQ签名上‘喷出血箭,灌溉心田’,不是要灌溉意中人的心田?有了意中人,离有孩子也不远了啊,你不会还没做好生孩子的思想准备吧?”这位师兄的思维实在是太跳跃,谁说有了意中人就要做好生孩子的准备?!卫楠翻了个白眼,转移话题道:“对了,上次跟师兄说的,萧晴的联系方式……不知道师兄还记得吗?”

“哦,昨天在学校见到她,她说是一来美国手机就被偷。我把你号码给她了,她会主动跟你联系。”卫楠不禁满心感激,“谢谢!太感谢了!热泪盈眶!”得到的回复是:“太假了。”.门外响起敲门声的时候,卫楠刚洗完澡,关了电脑正在吹头发,踩着拖鞋跑去开门,只见周放架着陆双,拖尸体一样把他拖进了屋里。卫楠赶忙帮着扶住他,两人一起把陆双扶到了床上。

看着陆双那一滩泥的样子,卫楠竟有些生气:“怎么喝这么多?”周放潇洒地拍拍手,道:“不是我灌他酒啊,他似乎心情不好,借酒消愁呢。”说着便转身出门,挥了挥手:“我走了,你好好照顾他。”周放走后,陆双就皱着眉,一脸痛苦的样子,嚷着要喝水,卫楠倒了水过来喂他,他又不喝了,扭过头去不理人。好吧,酒鬼是老大。卫楠帮忙脱掉他的衬衣,把鞋子也脱了,让他在床上躺好,盖上被子,刚要转身,却被他拉住。

卫楠回头,只见陆双亮晶晶的眼睛定定地盯着自己看,看得人后背起了一层寒毛。手被他握得太紧,竟有些微的疼痛,卫楠皱起了眉:“干嘛?水给你倒了,你又不喝。”陆双突然开口道:“卫楠。”听到他轻声唤自己的名字,卫楠便沉默了下来,等他继续说下去,没料陆双叫完之后便没了后话,只认真的看着她,卫楠很是疑惑,难道他要发酒疯不成?陆双却很清楚,自己并没有醉。面前的女孩,黑亮的眼睛也正认真看着自己,嘴唇轻轻抿着,像是有话要说又给咽了下去,柔软的发还带着湿漉漉的水气和洗发水淡淡的清香,轻轻散落在肩上——这便是自己喜欢的卫楠。

趁着喝醉这个机会,陆双不再犹豫,伸手轻轻搂住卫楠,在她震惊之际,准确地吻上她的双唇。

“唔,你干什么……”惊叫堵在了唇间,感觉到她全身瞬间的僵硬,陆双却依旧没有放手的打算。舔吻的动作温柔而亲密,唇齿间弥散的淡淡酒香,让陆双有片刻的失神。

陆双突然觉得,长久以来压抑的情绪终于找到了一个宣泄的出口,那些心底深埋的秘密像是被解开了封印,叫嚣着要从胸膛里冲出来,激烈的心跳声在寂静的空间里,显得格外清晰而真切。

卫楠她不知道,自己多想跟她变成真的情侣,多想在面对父母灿烂笑容时也能发自内心的笑而不是一再假装,多想正大光明牵着她的手跟别人说这便是自己喜欢的女孩,然后回头轻轻吻她的发。

她什么都不知道……想让她知道自己心意的想法,突然变得如此强烈,强烈到甚至灼烧了理智。

亲吻也变得霸道起来。像是在证明什么一般,手放在她脑后拉近了距离,舌尖也果断地撬开她微颤的牙关,探入了口中,在柔软的口腔内狠狠滑过,舌苔与粘膜剧烈的摩擦,传递着一阵阵疼痛感。

亲吻时发出的暧昧的啧啧声,在深夜里放大在耳边回响着。明显感觉到她的颤抖,还有双手拼命在胸前的推拒,却还是执着地没有放开,一遍遍的吻着她,直观地传达着自己的心意。直到亲吻到将近窒息时,才轻轻放开手,看着她发红的眼睛恶狠狠瞪着自己。

良久之后,“你醉了。”她说,然后转身便走。陆双却再次拉住了卫楠,这一次的动作太快,太狠,甚至听到睡衣被扯裂的声音,以及卫楠的惊叫——“你醉了!陆双!”用的是尖锐的斥责语气。“我没醉。”陆双微笑着,压低了声音,“我……喜欢你。”刹那间,一阵天旋地转。声音压得太低的缘故,卫楠甚至觉得那几个字如同重锤一般狠狠敲在自己耳边,震得人头晕目眩,脑子里嗡嗡作响,像是什么都听不清了,只看到他深邃的双眸定定注视着自己,看到他的嘴唇不断在动,像是反反复复说着那句话——我喜欢你。接着,便是那张熟悉的脸不断靠近,鼻尖传来淡淡的酒香,微热的唇贴在自己脸上,温柔的碰触过后,下移到唇边,贴着唇轻声地重复着:“我喜欢你,卫楠。”卫楠僵硬着身体推他,却发现自己轻而易举就被他控制住,被他翻身压在床上,动弹不得。

耳边还在回响他那句像是压抑了太多情绪般,低沉到嘶哑的声音——“我喜欢你。”铺天盖地的吻再次落下的时候,卫楠无奈的想,我们是不是结束了?好不容易建立起来的“情侣”关系,以互不动心为前提,欺骗双方父母为目的,和睦而美好的相处着。两个人住在一间屋子里,互不干涉,却在有需要的时候,抓出对方演戏,来渡过难关。在无聊的时候,拌拌嘴,吵吵架,捉弄捉弄对方,给生活增添了多少的乐趣。在寂寞的时候,一起看看电视,一起在厨房里研究红烧排骨的三步法……那么温馨而美好的生活——为什么非要扯上感情呢?陆双你不是很清楚吗,一扯到这个,我们就真的完了。被他吻住的时候,卫楠感觉到眼眶有一滴滚烫的液体滑落。原本以为可以跟陆又又像小时候那样,你捉弄我,我捉弄你,开开心心住在一起,不谈感情,不会伤害……到如今才发现,自己才是个不折不扣的傻瓜。闭上眼睛,不反抗,也不回应,等着他在口腔里辗转吮吸,等这个绵长而温柔的亲吻终于结束,然后狠狠推开他,整好衣服,逃离。——像是什么都没有发生过。房门被大力地摔上,只有陆双还独自躺在床上,握紧双拳,嘴角扯出个苦涩的微笑来——

这场戏,终于要落幕了吧。卫楠,你是个好演员,很快就可以回到现实。而我,却入戏太深,抽不了身.次日清晨,六点半的时候,卫楠便自动醒了过来。这段时间跟陆双同住,他每天都用奇特的方式摧残自己,导致了自己的生物钟终于被强行扭转,每天早上六点半便会自然醒来。跑到卫生间梳洗,对着镜子里略微红肿的双唇,卫楠无奈一笑,用冷水泼了把脸。回到客厅的时候,发现桌上备好的牛奶和面包,以及坐在对面一脸若无其事咬面包的陆双。

卫楠走到他对面坐下,一边低头喝牛奶,一边观察着他的反应。良久之后,卫楠终于鼓起勇气,故作轻松地笑道:“昨晚,你喝得还真醉啊,被周放拖尸体一样拖回来的。”陆双放下了面包,抬起头来,看到卫楠有些闪躲的目光。其实按周放的馊主意,自己大可以轻松地来一句“我醉了吗?完全不记得了。”把昨晚荒唐的告白和霸道的亲吻给一笔带过,然后,继续和她假扮情侣,继续在她面前说着我不会喜欢你,继续在她给自己牵红线的时候假装不在意——这也是她所期待的答案吗?“我没醉。”陆双抬头,目光直直看向卫楠。卫楠手指颤了颤,杯子因为震动,溅出了几滴牛奶,在洁净的餐桌上显得格外刺目。

“是吗。”卫楠故作平静地应了一声。其实这个问题真的不该问,可是,也不该再逃避下去。那一刻卫楠真的很希望陆双是酒后失态,很希望什么都没有发生过,可结果仍然是自己最不想听到的答案——如果你昨晚没有醉,如果你说的都是真,那么,只想利用你来过父母那一关的我,还有什么资格继续留在你身边?

陆双点头:“我很清楚昨晚说了什么,做了什么。”卫楠垂下头,沉默着。陆双扬了扬眉,淡淡地道:“需要我重复一次吗?”这样冷着脸的陆双,让卫楠突然觉得陌生起来。原来他也是如此高傲的人,只是在自己面前收敛了太多的锐气。原本还以为不论发生什么,他总是一脸微笑毫不在意的模样,没想过他生气的时候还挺可怕的。如今,本性毕露了……也挺好。

“那我搬走吧。”卫楠抬头,毫不犹豫地说。这算是赤-裸裸的拒绝了吧。陆双身侧的手指狠狠收紧,指甲都在掌心里攥出了深深的红印。良久之后,才轻声道:“这里,你继续住着,我另外找房子。”说着便起身离去,僵硬的背影尽收卫楠眼底。卫楠突然觉得心脏有个地方疼得厉害。可是……在许之恒的那场爱情里几乎把精力耗光的自己,又有什么资格,那么自私的,去占据陆双的全心全意呢?“陆双……我……”卫楠张了张口,却说不出话来。对他这样的人,哪怕连“对不起”三个字,都觉得太过廉价。还有什么好说的?哪怕到现在,都顾虑着我的感受,让我住你租来的房子,自己却要搬出去的陆双……该说些什么,来表达我的歉意?

其实回想起来,他对自己的温柔和体贴都历历在目,原本以为他只是在演戏,可哪有人演戏演得那么真?也曾怀疑过他是不是喜欢自己,厚着脸皮问过,得到他否定的回答后,松了口气,却没料到,他连那一刻,也是在演戏。其实他也不过是跟自己一样的人,用面具伪装出的笑脸,装得太像,分不清真假。

装了太久的缘故,到最后,终于忍不下去了,才以昨晚那么激烈的方式宣泄而出……

看着他一脸若无其事在穿衣镜前打领带的样子。卫楠突然觉得眼眶有些酸涩起来。陆又又,我们之间,再也回不到从前了。因为你想要的爱情,我早已给不起了。

三九章叫嚣的救护车

坐着陆双的车往医院赶去的路上,卫楠觉得全身都不自在。身旁的陆双却依旧一脸淡漠的样子,还开了音乐来听,好死不死,那歌正好是五月天的一首《你不是真正的快乐》。

原元曾说,这歌实在是太虐心了,吼得人心肝乱颤。此刻,耳边那声嘶力竭的吼叫声,像是在映射坐在车内的两人。“人群中哭着,你只想变成透明的颜色,你再也不会梦,或痛,或心动了,你已经决定了……你静静忍着,紧紧把昨天在拳心握着,而回忆越是甜,就是越伤人了,越是在手心留下,密密麻麻深深浅浅的刀割……你不是真正的快乐,你的笑只是你穿的保护色……”歌声在□处噶然而止,因为卫楠伸手按掉了音乐。“你刚考到驾照,开车的时候还是不要听音乐比较好。”卫楠淡淡的说。

“卫楠。”陆双轻轻唤卫楠的名字,虽然没有扭过头来,卫楠却能从镜子里看见他微微翘起的嘴角,“上一次感情虽然失败了,但是……你不用想方设法给自己找退路。”十字路口遇到红灯,陆双停下车子,微笑起来。牌就算再坏,我也已经接手了,并且会尽力去打好它,撑到最后一刻为止。所以你不必想着找退路,也不必因为好牌没有打完,便对自己失去信心啊。陆双接着上一句,说:“因为,陆又又,便是你的退路。”他用的是又又这个称呼,从小到大,只属于卫楠一人的专属称呼,把他名字分尸的昵称。

绿灯亮了,车子再次缓慢行驶起来,卫楠却低着头,偷偷在衣服口袋里攥紧了手指。

良久之后,才轻声道:“陆双,你不必那么委屈自己……”“我这样自恋的人,会舍得委屈自己吗?”陆双轻笑着打断了卫楠:“我愿意而已。”

“你……”卫楠张了张口,也不知该说些什么。“是我自愿的。”陆双微微一顿,扭过头来,认真地看向卫楠:“所以,你不必内疚。”

这是陆双的最后一句话,接着,车子便停在了医院门口。卫楠下车后,看见陆双再次发动车子绝尘而去,还是和以前一样,像是抽着鞭子驾马车,很快消失在街道尽头。卫楠在原地颇为无奈地叹了口气,陆双,你对我不要太好,想起以前整你的那些片段,我还能不内疚吗?穿越回过去掐死自己的心都有了。——可是,那些曾经互相捉弄的片段,却是这段辛苦的时间里,最温暖的所在.

今天卫楠和原元轮到的是急诊科。刚进急诊大楼,便看到一群白色身影从面前一晃而过,形似鬼魅,两人对视一眼,不约而同打了个哆嗦。快步赶到刘医生的办公室,刚要开口做自我介绍,结果那人目光真是敏锐,一瞄两人的胸卡便说:“你们是T大来见习的对吧?快,跟我上救护车!”说话的语速依旧像蹦豆子一般非常有跳跃性,说完便急匆匆抓了手机就走,让卫楠和原元也不由得紧张起来,二话不说赶忙跟在他身后。

刘医生一边往外飞奔一边还不忘说话:“呼吸科张教授跟我说过你们今天要过来,我刚到医院,就赶上有人打120,你们顺便跟我去急救现场。”原元点头道:“大清早的出救护车,是出了什么事故?”刘医生答:“车祸。”卫楠突然觉得大脑有一瞬的空白,刚才陆双微笑的脸,还有他那绝尘而去的车,他那糟糕的驾驶技术……不会是他出事了吧?别吓我啊……一想到这个可能性,卫楠只觉得心脏都被翻搅了一遍,胸口闷得喘不过气来。刘医生回头道:“病人都没晕,你别先晕了,这么年轻的姑娘跑步怎么都跟不上我?”

卫楠赶忙抓了原元的手,让她拖着自己跑,手脚并用爬上了救护车.到达车祸现场的时候才发现根本不关陆双的事。卫楠松了口气的同时,心情却更紧张了几分——现场的惨状,真是触目惊心。

这里是交通事故多发的拐弯路段,而这一次事故显然比想象中还要可怕和严重。一辆大巴和货车相撞,大巴直接被撞翻在地。扭曲的车辆,血淋淋的现场,车窗那里头破血流的乘客,还有车内惊呼救命的幸存者。现场被隔离,周围群众在围观,一片混乱。警方和记者都出动了。交警拿着大喇叭疏散人群的声音,还有记者的拍照声,再加上专属于救护车的铃声,混杂在一起,震耳欲聋。附近的医院派出了好几辆救护车来急救,原元和卫楠到场的时候,费腾师兄早就在那里了,正在救护车里给一个老人家做紧急心脏复苏术。费腾看了原元一眼,招呼都没来得及打,那辆救护车便迅速从安全通道开走。属于救护车的刺耳铃声,响彻了城市的上空。…….卫楠已经数不清这是第几次到事故现场,每到一次,就觉得心脏颤得愈发厉害。

不断从车内救出的生存者,滴落的鲜血染红了一地,作为实习生的卫楠和原元,也只能在旁边无能为力地看着一个个幸存的生命被抬上单架,抬进救护车,送往医院……然而有些人,在救护者到达的时候,便已经断了气。到最后人手实在不够,卫楠和原元也被派去抬单架,两人正高兴有了可以帮手的地方,卫楠却突然全身一震——单架上短发的女人,额头上的发已经被鲜血染红,时间久了的缘故,黏在脸上,胸口似乎被重物撞到了,白色的衬衣上渲染开一大片刺目的血迹。那张脸是如此熟悉,熟悉到卫楠闭着眼睛也能画出她的眉眼她的鼻子她翘起双唇时冷傲的表情。那是多年来一直陪伴身边,一起长大的……最亲密的伙伴。“祁娟?”原元先认了出来,为了确定,还拨开她的头发看。卫楠瞬间脸色惨白,扑过去抓住祁娟的手:“小娟,你别吓我……小娟……你怎么了?你给我醒来啊!”失控的卫楠被沉着脸的费腾一把揪住后领拉开,“快别哭了,先送医院。”

一群人手忙脚乱上了车,卫楠一直抓着祁娟的手不放。其实卫楠根本没有哭,太过震惊和恐惧的缘故,已经忘记去流眼泪了,只顾着一遍遍叫她的名字,原元虽然故作镇定,指尖也在不断颤抖着。救护车内,原元轻声问:“师兄,她还有救吗?”费腾没说话。原元爆发:“问你呢!她到底有救没啊?!”费腾沉着脸,冷冷地道:“哪怕现在躺在这的是你爹妈,你也必须给我冷静!冷静知道吗?你当医生的自己先乱了阵脚,你说她还有救吗?”原元灰溜溜地缩了回去,垂下头不说话了。卫楠抓住祁娟的手指收得更紧了一些,“师兄……”刚要开口,却被费腾打断:“医院已经拨了紧急电话,把那些个牛人专家的全给请了过来,只要有一线生机,他们都会尽全力的……现在已经够乱了,你们别再添乱,乖啊。”原元乖乖点头,卫楠也跟着点了头。救护车叫嚣了一路,卫楠和原元也颤抖了一路,到医院之后,祁娟便从紧急通道直接送进了手术室。…….忙碌了一个上午,救援工作终于结束,现场的人群也疏散开来,医院里的抢救却依旧进行着。

卫楠和原元忙完之后赶忙跑到手术室门外,那里的灯,也还亮着。有个护士从手术室出来,原元赶忙追上去问:“祁娟怎么样了?”,护士头也没回地道:“还在抢救。”卫楠和原元坐在手术室门外长长的走廊里,紧紧抓着彼此的手。时间太久了,沉闷的气氛令人窒息,于是原元先开口打破了沉默:“放心吧楠楠,她那么彪悍,阎王才不敢收她呢。”“嗯,就是,祁娟又不是第一次出事,我相信她能挺过去的。”卫楠虽然故作平静地说着,手指却颤得更厉害了,“以前上中学的时候,祁娟也出过事,那次是为了救我,被一摩托车给直接撞飞了五米,她闭眼之前还跟我说,‘楠楠,靠,我终于明白抛物线咋回事儿了’。”

原元扯出个笑来:“她怎么那么说?”卫楠道:“因为那天刚好是考试完了发卷子,她那道抛物线的计算题答了0分,数学老师骂她说,‘你是不是死都不明白抛物线咋回事啊?’所以她才那么说的。”卫楠双手抱住头,忍着想哭的冲动:“她一直都这么争强好胜,永不服输……”原元的声音也低了下去:“那后来呢?”“后来我跟萧晴哭着喊着爬上救护车送她去医院,送到医院的时候她都没气了,抢救回来住了几天又恢复了,她跟我们说,是她气场太恐怖,在奈何桥上,小鬼都不敢抓她,只能赶她回来。她说她绝对不会比我跟萧晴早死的,最多一起死。”原元点头,“的确,她生命力那么强,肯定不会那么短命。”抬起头来,手术室的灯还亮着。卫楠突然想起什么不对劲的地方,扭头问道:“祁娟不是在时代上班吗?为什么坐的是B市到本地的大巴?”原元一怔,一拍脑门,道:“我想起来了,她昨天跟我说,她要去接她妈妈……”

“她妈在车上吗?”“不知道……”然后,便是令人窒息的长久沉默。直到手术室的灯灭了,何老师出来的时候,卫楠和原元才赶忙迎了上去。

“老师……”何老师摘下口罩,微微一笑:“是你们啊,我听费腾说这病人是你们朋友?”

“嗯!她怎么样?”“手术很成功,要是能渡过今晚的危险期,就没问题。”“谢谢老师!”何老师笑了笑,转身对费腾道:“费腾,跟我去那边……”刚要走,却被费腾笑着打断:“今天本来就是您的休息日,您先回家陪女儿过生日吧,医院里我跟几个师兄都会留意的。”

“好吧,那我就回去了,病人这边有什么问题记得给我电话。”原元一听是小师妹的生日,赶忙道:“祝何叶师妹生日快乐啊!”卫楠也上前道:“孩子的生日便是母亲的遭难日,何老师多年前做妈妈也辛苦了。”

何老师却微微一笑,道:“我不辛苦,我做的剖宫产,几分钟而已,疼都没疼。”

“呃……”两人对视一眼,很是无语。祁娟被送进了重症监护室,隔离保护起来。等何老师走后,费腾才凑过来描述祁娟的病情:“手术过程很困难,她被送上手术台的时候呼吸都没了,要不是今天有好几个专家在,估计没戏。”原元翻白眼:“你不要说得这么恐怖……”其实心里也知道,那场车祸中丧生的生命已经高达两位数,幸存者,哪有不严重的。

卫楠突然问:“师兄,你记不记得,有没有救来一位中年女子,眉下有颗痣的?”

费腾想了想,道:“有。”卫楠紧张地问:“那她怎么样了?”“伤势太重,无力回天。”费腾走后,卫楠才紧紧攥着拳,跌坐回椅子上。原元紧张道:“你问的中年女子,不会是她妈吧?”卫楠点点头。“那……那怎么办啊……”卫楠沉默良久,才轻声道:“我也不知道怎么办。”顿了顿,垂下头把脸埋起来,闷闷地说:“因为……对小娟来说,她妈妈,比她的命……还重要。”

四十章医院里的温暖

陆双回家之后,发现屋子没有亮灯,不禁一怔——卫楠她还没有回来?低头看表,已经六点半了。卫楠以往六点就在家折腾晚饭了,今天到底怎么了?难道是昨晚的告白让她不敢面对,所以躲着不回来吗?陆双皱了皱眉,一边把打包回来的米粉放到厨房,一边去卫生间简单洗了洗脸。屋内没有开灯,却开着电视,屏幕的光线投射在陆双脸上,忽明忽暗。陆双始终面无表情地看着新闻联播,目光盯着右上角的时间。七点半。看来她真的不回来了。陆双颇为无奈地笑了笑,虽然厚着脸皮打电话给她有些伤自尊,可至少……知道她是安全的,自己才能放心。拿起手机拨卫楠的电话,却始终是无人接听的状态。陆双皱起眉头,又拨了卫腾的手机。“喂,哥们找我干嘛?”陆双问:“卫楠在你那吗?”卫腾笑了一声:“我没问你拐走我妹妹已经够给你面子了,你倒反过来问我啊?”

陆双怔了怔,“她没回家?”“没啊。我收拾好行李正要去火车站呢,她才不会好心来送我。”“你今天返校?”“是啊。”卫腾应了一声,又突然疑惑道:“卫楠她不是跟你一起住呢?出什么事了?”

陆双轻声道:“没事,你先回校吧。”“真没事?”“嗯……吵架而已。”“倒,听你声音那么严重,我还以为她被绑架,原来是吵架啊,真浪费感情。”

卫腾挂了电话后,陆双才轻叹口气,抓了沙发上的外套便出门。一路飙车到医院。一边打她电话一边在医院到处找人,找遍了实习生所在的科室,依旧不见卫楠的身影,在楼梯拐角处见到费腾,陆双赶忙迎了上去,问:“你看见卫楠了吗?”费腾笑道:“没看见。”陆双沉下脸来,“别开玩笑,她在哪?”费腾耸耸肩,“看在咱们是战友的份上,我就好心告诉你。卫楠在14楼的重症监护室门外坐着,里面躺着她姐妹祁娟。”陆双一怔,“祁娟怎么了?”“今早的车祸,相信你也听说了吧。”费腾似乎很累,说完便转身走开。

陆双在原地沉默了良久,这才转身进了电梯。到达14楼的时候,一眼就看到了走廊里的卫楠。孤孤单单一个人坐在那,抱着双腿把头埋了起来,不知是睡着了,还是在想心事。看到她那样,陆双只觉得心像是被揪了起来一样的疼,赶忙走到她身边,把手轻轻放在她肩上,低声唤道:“卫楠……”听到声音后,卫楠便抬起头来,眼睛有些红,却在见到陆双的刹那赶忙别过头去,装作若无其事地摸了摸鼻子,道:“你怎么来了。”“你这么晚不回来,我担心你出事,就来医院看看。”陆双的声音刻意放低了,透出些许温柔,抬头看了眼重症监护室的门牌,轻声问:“祁娟……怎么样了?”卫楠垂着头道:“手术成功,要撑过今晚的危险期。”“那就好。”陆双轻轻拍了拍卫楠的肩,“别担心,她会撑过去的。”“可是……”卫楠突然轻声道:“她妈妈……”“嗯?”“死了。”陆双沉默片刻,见卫楠轻轻颤抖着,放在她肩上的手微一用力,把她抱在了怀里,轻声道:“你要是想哭,就哭吧,我就当作没看见。”听着他在耳边轻柔的声音,卫楠便真的哭了出来。压抑了很久的情绪也终于得到了宣泄的机会。今天因为有那么多人在场,自己还带着医务救援队的身份,在救护车上被费腾师兄骂了一顿后连哭都不敢了,或者说,已经紧张和震惊到忘记了去哭。现在平静下来,所有的情绪都慢慢沉淀在心底,胸口如压了重石一般,让人喘不过气来。“你知道吗……”卫楠轻声说:“祁娟她从小就没有爸爸。”陆双什么都没说,只是把怀抱收得更紧了一些,安静地听她讲。“祁娟她……过得可辛苦了。她妈妈生病刚失业那会儿,祁娟连学费都交不起,我跟萧晴拿钱给她,她也不要,自己偷偷跑去打工,一天打好几份工,一分钟都闲不下来……上大学的时候她一直申请助学金,毕业了也没读研就直接工作,其实是为了还钱啊……她就是特好强,她妈妈乳腺癌那次,她实在撑不住了才跑去找她爸借钱,结果她爸给了她一千块,只给了一千块……”卫楠顿了顿,擦了擦眼睛,继续低声道:“打那以后,祁娟就说妈妈是她唯一的亲人,她死都不去认那个禽兽父亲……她对妈妈可好了,自己特别辛苦的时候,还给她妈妈买最好的水果吃……”又顿了顿,卫楠把头深深埋了起来:“你说我该怎么办?她明天醒来了,我该怎么跟她说……”“我该怎么说出口?她妈妈已经死了的事……”“怎么说得出口……”卫楠的眼泪泉涌而出,全都蹭到了陆双的衬衣上。陆双一遍又一遍地轻轻抚摸着她的发,不断重复着这个简单到机械化的动作,只想让她明白——

不论发生什么,都有我在你身边。提着一袋食物上楼的原元,看到的便是那样一副温暖却揪心的画面。简单的画面里,长长的走廊,雪白的墙壁,单调的绿色座椅,还有两个相拥的人。

陆双始终紧紧抱着卫楠,卫楠一边哭一边说着祁娟的故事。日光灯投射在他们身上的光芒,也像是突然变得柔和了起来。多年后,原元说,如果时间可以重返那一刻,卫楠,你只需要抬头看看他脸上的表情,你便会知道,有那么一个人,爱你如此之深。原元转身下楼,在楼梯口见到了费腾。“我回去拿些换洗衣服。”原元解释道。费腾点头:“我送你。”回去的路上,原元突然问:“如果祁娟醒来后知道她妈妈不在了,她会怎么样?”

费腾淡淡道:“情绪失控,再去一次急救室……或许会送命。”原元点头:“我真希望从没认识过她,现在倒好,搞得我这鳄鱼都想流眼泪了。”

扭过头去,窗外的城市繁华依旧,灯火辉煌,夜空中繁星点点,从不会因一个生命的离开,而改变.等卫楠终于发泄够了,陆双才轻轻拍了拍她的肩,道:“去洗个脸,到楼下吃饭。”

卫楠摇头:“我没胃口。”“你都一天没吃东西了,想让祁娟看见你面黄肌瘦的样子?”陆双轻笑着说:“吃点东西吧,今晚还要熬夜呢。”“你回去,我在这守着她。”卫楠轻声说。“我陪你。”“陆双……”卫楠叫了声他的名字,却想不出接下来该说些什么。谢谢吗?他根本不需要。对不起呢?更没有必要。只是在那一刻,卫楠突然想,如果自己能够爱上陆双,或许便是最幸福的结局了吧?在自己最无助,最需要支撑的时候,总有一个叫陆双的人默默陪在身边,给自己勇气和温暖。可是,心底的那个名字,为什么依旧是许之恒?那个给与自己全部的爱情和心底最干净的位置的许之恒,沉默寡言,却总是温柔对自己微笑着的许之恒,此刻又在哪里呢?卫楠其实很清楚自己应该理智一些抛开过去,可是放弃很容易,忘记,却太难.

陆双在楼下找了一家桂林米粉店,拉着卫楠走了进去。此时正是吃夜宵的黄金时段,店里人挺多,陆双和卫楠在门口排队,前面正好排了一对情侣。

那个女的在那一本正经跟男友说:“要小碗吧,女孩子家谁吃大碗啊。”

陆双突然想笑,我家那只女孩子,可是能吃两大碗呢……她男友点了点头,道:“那就一个中碗,一个小碗。”两人进门后,轮到了卫楠,卫楠似乎有些不好意思,摸了摸确实有些饿的肚子,对收银员道:“要两个中碗好了。”陆双正经道:“我吃不饱,要两份大碗吧。”收银员用看怪物的眼神看了眼陆双,问:“两个大碗?”陆双点头。卫楠回头看他,陆双微微一笑,凑过来道:“不用不好意思,我们找个角落的位置坐,你偷偷吃。”结果那大碗端上来的时候,两人都惊得差点掉了下巴。那可不是普通的大碗,完全是喂猪的那种圆盘子,满满的一大盘米粉啊……怪不得刚才那收银员一脸震惊的样子。卫楠嘴巴张成了O型,摸了摸后脑勺,感叹道:“这个……也太夸张了吧,喂猪那?”

陆双严肃道:“怪不得一碗十二块,真是物有所值。”旁边的那对情侣一脸震惊状看向这边,女生还嘀咕道:“他们为什么要两碗全家福啊?”男生道:“饿疯了吧?”陆双回给他们一个淡淡的笑容,那两人便不说话了。卫楠摸了摸下巴,严肃地看了眼盘子:“开吃吗?”陆双点头:“开吃。”那么大的碗,吃起来实在是很不雅观,卫楠见陆双一脸严肃在那大盘子里捞米粉,忍不住道:“你真是形象全无了,我突然想起来周放扯着螃蟹腿的样子,你俩啊,还挺像。”

陆双看着卫楠的笑脸,只微微翘了翘嘴角,道:“巨大的喂猪盘子,再加两只饿疯了的猪,这么美好的场面,其实我们该拍照留念的。”陆双刚说完,旁边那女的终于忍不住,噗的一声把一口水直接喷去了她男朋友怀里。

卫楠也忍不住笑了起来,指着陆双道:“你真不要face。”这是卫楠一整天来,第一次露出的笑容.两人出门的时候天突然下起雨来,陆双赶忙把外套撑在头顶当雨伞,拉着卫楠往医院跑,却不知,保护好了卫楠,自己的肩膀早已被淋了个湿透。或许即使知道了,也只能说……我愿意呢?

回到医院的时候,原元已经带了祁娟的一些换洗衣服过来,她的伤势不轻,就算明早顺利醒过来,也要在医院做长期的康复治疗。原元说,咱们要做好抗战的准备。当晚,卫楠留下来守夜,原元也非要留下,费腾叫她先回去,原元摇头道:“我才不回去,跟祁娟一起住的时候,她气场强大能够镇住那些牛鬼蛇神,她不在,我怎么敢一个人睡。”

原元不顾费腾的白眼,跟卫楠挤在值班室的小床上。门外的走廊里,两个靠着墙的男人则颇为无奈地同时叹口气。“明天我去骗祁娟。”陆双轻声道,“卫楠跟她多年朋友,说谎容易被她看穿。”

费腾点头:“再加上我这个半医生帮着吹几句,先稳定她的情绪再说。”

陆双点点头:“你不回去?”“我今晚值班,顺便陪着她。你呢?也不回去?”陆双耸肩:“回去也睡不着,不如在外面当她的门神。”两人相视一笑,伸出手来轻轻一握,“一条线上的战友,一样辛苦啊。”

很多年后,作为医生的卫楠,每次在医院值班的时都会想到那个夜晚,自己半夜起身去洗手间时看到的那个画面——陆双一个人在屋外长长的走廊里,有些落寞的身影,在白色日光灯的照射下更显得疲惫。他时而起身踱着步,时而靠在墙上闭目养神,时而又回到在椅子上坐下,双手插入发间,像是在考虑什么。

为了编造次日清晨最完美的谎言,陆双一夜都没有合眼。然而那时候的卫楠,却根本不懂得珍惜眼前人。

四一章默默无闻的爱

天亮了。昨夜的一场雨来得迅猛,直到早晨的时候,才渐渐停了下来。清晨的空气经过雨水的冲洗变得格外清新,楼下的草坪和花坛上还沾染着雨后湿润的水气,有一些家属早早就起来带着病人去散步,还有人从对面的街道上买热腾腾的包子和豆浆。

很平常的,一天的开始。费腾值班结束后顺便去楼下带了早餐过来,跟陆双一起在楼道里站着,随便吃了点东西。抬眼看向重症监护室,测试生命体征的仪器发出滴答的响声,上面的曲线依旧有规律地波动着,祁娟也依旧紧闭着眼睛。费腾去值班室叫醒了卫楠和原元,两人梳洗过后便赶了过来,卫楠紧张地问:“她醒了吗?”

陆双轻轻摇头。费腾道:“你们先别急,时间还没到,吃点东西,坐一会儿吧。”说着便把买来的包子递给了她们。医院里的值班医生也都起来做交接工作,护士们脚步匆匆忙碌着给病人做测试,一天的繁忙渐渐拉开了帷幕。14楼重症监护室前面,却坐着面无表情的四人。卫楠低头咬包子,一个包子吃了十分钟还没吃完,眼睛盯着窗口看屋内紧闭双眼的祁娟,耳边回响着时钟滴答的声音。也不知过了多久,直到早晨八点,窗外广场上的大钟发出“滴”的报时音的时候,屋内的祁娟,手指突然轻轻动了动。卫楠目不转睛盯着她,很快就发现了她轻微的动作,瞬间从椅子上跳了起来:“她醒了?她是不是醒了?!”费腾赶忙去叫了医生过来,祁娟慢慢睁开了眼睛,卫楠终于忍不住叫了起来:“她醒了,我就知道小娟能挺过去的!”卫楠不断重复着这句话,其中的喜悦之情连路过的家属都被感染了,笑着说:“醒了就好,年轻人真有活力啊,乱叫乱跳的……”陆双冲对方礼貌性地笑了笑,把动作夸张的卫楠抓进了怀里控制住,卫楠就把注意力转移,紧紧抱住陆双的背,兴奋地笑道:“小娟活过来了,太好了,我就知道她会撑过去的……她那么厉害阎王都不敢收!”费腾无奈地在旁边翻白眼:“那你也不用像吃了兴奋剂的猴子一样乱跳吧,女生也不注意下形象啊……”陆双则无视费腾的白眼,轻轻环住卫楠的肩,微笑起来。主管医生迈着匆忙的脚步赶了过来,进去看了下祁娟的情况,出来的时候也是一脸笑容:“果然是年轻人,恢复得很好。”很快,祁娟就被推到了加护病房,也允许家属探望了。卫楠想开门进去,却被陆双拉住。陆双冲一旁的费腾点了点头,两人便把两个女生关在门外,先进去跟醒来的祁娟打招呼。

祁娟脸色略显苍白,身体依旧很虚弱,说话的时候声音有点沙哑——“我妈呢?”祁娟定定地看向陆双。果然,这便是她醒来的第一句话,虽然陆双早就猜到了,也做好了应对的准备,可此时看着她的样子,心中依旧不免难过。陆双脸上露出个微笑来:“放心吧,你妈妈没事的,昨天及时送到了医院抢救,现在已经脱离危险了。”费腾也笑着解释:“你妈病情很稳定,昨天送去手术室的时候虽然伤势严重,幸亏有专家亲自主刀,才把她救了下来,你就放心吧,先安心养伤。”祁娟点了点头,因为胸前包了一大堆纱布的缘故,脑袋点一点的样子像是诈尸一样看上去很好笑,却没有人能笑得出来,因为她的目光冷得如同冰剑一般。“骗我?”祁娟瞪着陆双。陆双笑着摸了摸鼻子,“骗你干什么啊,你妈妈就在隔壁,她先醒的,所以楠楠和原元都先去看她了。”“是吗?”费腾点头:“是的。”陆双看了眼旁边穿着白大衣的费腾,轻笑道:“你看,医生都说是了。”

费腾附和道:“是啊,你妈妈的手术,还是我做的助手。”两人一唱一和在那圆谎,祁娟终于没再问,只轻轻闭上眼睛,道:“那就好,你们叫楠楠过来,我有话跟她说。”陆双到门外叫卫楠,凑到她耳边轻声交代了几句,卫楠看了眼严肃的陆双,硬着头皮点了点头。

到了病房之后,祁娟冲卫楠露出个笑容来,略显苍白的脸笑起来挺难看,卫楠赶忙走到床边,道:“小娟你吓死我了,还好醒过来了……”祁娟伸出手来,卫楠赶忙握住。祁娟抓紧卫楠的手,轻声道:“楠楠,还记得你说过的话吗?我们永远是好姐妹,对不对?你老实告诉我,我妈是不是走了?”卫楠故作平静地抓住她的手,笑道:“胡说什么啊,阿姨在隔壁好好的呢,刚才还叫我赶紧过来看看你醒了没有,你得好好养伤,我还要去跟她汇报你的病情啊。”“没骗我?”“骗你是小狗。”祁娟沉默良久,终于微笑起来。众人刚松了口气,却听祁娟突然道:“楠楠,从小到大,你眉毛一动我都知道你想干嘛,你信不信?”卫楠愣住。“你每次说谎的时候,眉毛都会抖,刚才就在抖呢。”祁娟认真地盯着卫楠的眼睛,一字一句地道:“我妈妈已经走了对不对?对不对?”令人窒息的沉默间,费腾悄悄按了床边的呼救按钮。片刻之后,祁娟爆发,疯了一般撕扯着胸前的绷带,嘶哑的声音像是野兽在嚎叫一样刺耳:“为什么死的不是我?!为什么是我妈死了?!是我跟她换位置的!要是她不坐在窗户边上,那死的就应该是我!”因为情绪激动之下胡乱挣扎的缘故,胸口的绷带上渗出一大片刺目的血迹,祁娟把双手插入发间,哽咽着重复:“为什么又是我连累妈妈的……又是我连累她……每次都是我连累她……”

医生很快就赶了过来,按住祁娟,迅速给她打了镇定剂。直到祁娟沉睡之后,陆双才把呆愣在一旁的卫楠拖了出去。楼道里,卫楠全身颤抖着,说话的声音也打着颤:“我不知道我说谎会有这个习惯……我都不知道……”一起长大的姐妹,对对方一些小习惯了如指掌,也正是如此,在她面前一句谎言便被轻易拆穿了。此刻,面对如此了解自己的祁娟,卫楠不知道是该笑还是该哭。陆双轻轻拥住她,安慰道:“没事的,她迟早会知道,等她醒来我们再好好开导她,好吗?”

卫楠点了点头。沉默良久之后,卫楠突然抬头问:“你不用上班?”陆双道:“没关系,请假了。”卫楠认真道:“你回去休息吧,既然她已经脱离危险了,我在医院守着就好。”

陆双沉默片刻,道:“那好,我先去公司处理些事情,下午再过来。”拍了拍卫楠的肩,“有事给我电话。”.祁娟的情绪在药物作用下暂时稳定了下来。卫楠却面临着一个更大的问题——医药费怎么办?祁娟的妈妈自乳腺癌手术后身体每况愈下,一直在吃昂贵的药物,祁娟自己才是个实习的律师,手头上更不可能有多余存款。作为一起长大的姐妹,卫楠只能自己先想办法帮她。

打电话找父母借,父母说存款全部是定期,拿不出来。哥哥也还是学生,不可能有钱。如果萧晴在的话就好了,她们家很有钱,拿出点医药费来绝对不成问题,可如今萧晴也远在海外,音讯全无。卫楠把身边能想到的人全都在脑海里过了一遍,却刻意忽略了陆双的名字——

已经没有脸再去找他借钱了。前天刚拒绝了他的告白,昨晚又连累他一夜没合眼。没有一句抱怨,甚至说着“我自愿的,你不用内疚”这样的话的陆双,一直陪在身边一起等待祁娟渡过难关的陆双,怎么好意思再找他要钱呢?接受着他的付出却没法给他回报的自己,已经足够无耻了。手机电话薄里的号码几乎都拨了一遍,卫楠的心情变得更加沉重起来。下午的时候,周放却拨了电话过来,寒暄一阵,卫楠终于忐忑开口:“师兄,我现在有点急事,能找你借点钱吗?”周放很爽快:“借钱?借多少啊?”卫楠问得有些忐忑:“你有多少可以借我的?”周放笑道:“那要看你出的什么急事了。”“我姐妹……她出车祸刚抢救下来,伤势很严重,需要付住院费。”“那应该需要不少钱吧?”周放顿了顿,道:“这样吧,我把前几天拿到的稿费给你好了,反正我放着也没用,你给我个卡号,我直接打给你。”卫楠感激得快要哭出来了,赶忙点头:“太谢谢你了!”这笔钱无疑是雪中送炭,解决了目前最大的难题。虽然周放给自己借钱是看在陆双的面子上,可比起直接找陆双拿钱来说,卫楠总觉得心里会稍微舒服一些。却不知,走廊尽头处的陆双,看到兴奋的卫楠后,只微微一笑,便转身走开了。

拐角处,陆双靠在扶栏上接电话。“钱我已经按你的意思给她了。”周放那边长长吐了口气:“她姐妹出事你跟着瞎转,也不嫌累啊?”陆双无奈道:“没办法,我在追她呢,她是老大。”周放沉默片刻,叹了口气:“你这也太雷锋了点儿吧,把几个月的工资打过去,还要借我的名义,做好事不留名,我都快被你感动哭了。”“你少在那猫哭耗子。”陆双轻笑:“我知道她不可能开口找我借钱,看她急得团团转,我也心烦,先解决这个燃眉之急再说。”“哦,她不找你借……不会是你跟她摊牌了吧?”“对啊,而且惨遭拒绝。”陆双抚了抚额头,颇为无奈:“唉,以她的个性,昨晚在我面前忍不住哭了,肯定会很不好意思,不可能再拉下脸找我借钱的,所以这次,就借一下你的魔掌。”

“陆双啊……”周放长叹口气,感叹状:“要不要给你戴个帽子,上面写个‘情圣’?”

陆双扬了扬眉:“情圣怎么够,我怎么说都到‘情仙’的地步了吧?”“好好,你是仙。”周放无奈:“就算是仙,为她做到这份上,是不是……太过了点?”

“我愿意就好,你哪来那么多废话。”陆双微微一笑,道:“再说,我能为她做的,也只有这些了吧。”其实为她做的已经挺多了,却还是觉得远远不够,因为陆双很清楚,即使自己做的再多,也比不上许之恒的一句话,甚至一个眼神。所以才用尽全力为她多做些事,希望能在她心里留下更多的痕迹,可是,再多的痕迹,也比不过那道最深的伤口。哪怕她最需要关心的时候是自己陪在她身边,哪怕她最需要帮助的时候是自己给她解决难题,可她心底想的,念的,依旧是许之恒。这个世上,本就没有绝对公平的竞争。

四二章爱与恨的界限

卫楠做了个梦。梦里,自己还扎着个马尾辫,萧晴也在身边,那时的祁娟长头发还没有剪,她妈妈也没有病。

三人背着书包一起放学,到学校门口的那家小吃店里买糖葫芦,祁娟说:“几个破山楂用破竹签串起来而已,有什么好吃的,你们俩幼稚不?”萧晴便在旁边轻轻微笑着:“以后要是有机会,我们也去京城吃一串正宗的糖葫芦啊。”卫楠则故作资深状摸着下巴:“吃糖葫芦,那不是穿越小说里女主角必须要经历的桥段吗?”萧晴点头:“当然还有唱歌和背诗。”三人说完便一起笑了,拉着手往回走,嘴里还哼着当时很流行的歌,第一时间。

那时候《流星花园》刚刚火起来,帅哥组合F4成了很多小女生心中的完美王子,祁娟对此嗤之以鼻:“还F4,一听就像战斗机。”虽然嘴上一直在骂,祁娟却特别喜欢他们唱的那首《第一时间》。

“累了不要见外,把我挖起来,吐个痛快,看不惯朋友有难,谁还冷冷的围观,我的手心,为你握起来……昨天会被今天明天来取代,动心的感情不会淘汰,关心常在……就算你我在热闹喧哗中走散,友情会第一时间赶来……”那些歌声还在耳边,而朋友,却真的在热闹中走散了.卫楠睁开眼的时候,已是下午,午后的阳光洒在身上添了几分暖意,抬起头来,祁娟依旧闭着眼睛。病房内插了一大捧鲜花,在屋内弥散着淡淡的香气,卫楠扭过头,看见坐在旁边的椅子上,拿着杂志,低头认真翻阅着的陆双。“你不是去上班了吗?”卫楠轻声问。陆双放下杂志,抬起头来,很悠闲地捋了捋头发,笑道:“不逃课的学生不是好学生,不翘班的员工不是好员工。”卫楠笑了:“你这么嚣张,你们老板不会炒你鱿鱼吗?”“放心,周放的《永恒之地》,网游开发部技术总监的牌子还在我手里,没那么容易被老板炒掉的。”“唔,你还真有自信……”卫楠顺着他的话夸他。陆双点头:“适当的自信,会让人更有魅力。”“你还真有魅力啊。”继续夸。陆双笑:“那是自然,有些人的魅力是与生俱来的。”“你真有气质。”陆双不说话了。卫楠笑:“能把当作者的说到词穷,也是件很有成就感的事情。”陆双微微一笑,道:“有些人的气质,是浑然天成的。”“……好吧。”卫楠败下阵来,抬头看了看墙上的挂钟,指针已经指向了下午五点,“你饿吗?我去买饭。”陆双道:“我去吧,到楼下打包大碗米粉给你。”卫楠摇头:“我有医院饭堂的卡,打饭有折扣的,去买饭好了。”说着便笑了笑,起身走开。

等卫楠走后,陆双才意味深长地摸了摸鼻子,低声道:“虽然有点懒,倒还挺节俭的,有贤妻良母的潜力。”.祁娟却在此时睁开了眼睛。陆双没有丝毫惊讶,轻声道:“你早就醒了吧?”祁娟没有回答,很直接地问:“我妈什么时候死的?”“据说从车上救下来的时候,已经……”祁娟扭头看向窗外,此时已是黄昏,金色的阳光刺得人眼睛发疼,祁娟眯了眯眼睛,陆双便起身体贴地把窗帘拉了起来。回头,微微一笑:“祁娟,你在卫楠面前说不出口的话,可以暂时放在我这里。我愿意做一个倾听者。”祁娟沉默着,良久之后,才轻轻叹了口气,“在车撞过来的那一刻,我就想,要是我跟我妈一起死了,会不会更好。”窗帘拉上了,中间无法完全合拢的地方,却依旧有一缕阳光透过来,射在祁娟的脸上,正好照出她没有一丝血色的双唇。微微开合的双唇说着毫无温度的话——像在讲述别人的故事一般,平淡无波。“现在又觉得,不死也挺好,我还有很多未了的心事,比如报仇什么的。”祁娟笑了,然后用非常轻的声音说:“你不知道吧,我跟许之恒是同父异母的姐弟。那个人在娶了我妈之后,还在外面拈花惹草,等那边生了孩子,他就把我跟我妈扔垃圾一样扔了。”祁娟顿了顿,翘起嘴角:“再说,许之恒可是儿子,长大后能继承他那些肮脏的产业。如果我是儿子,许之恒是女儿,结局就不一样了。”祁娟突然停了下来,怔怔地看着雪白的天花板,脑海里不断回放着过往的画面——

其实他当初娶妈妈,只是看在妈妈独自一人远在他乡无依无靠,就算甩了也不会惹上麻烦,好欺负的缘故吧。那时候的妈妈太过单纯,十八岁就受他蒙骗怀孕生子,把自己生下之后的很长一段时间,都充当着单身母亲的角色,辛辛苦苦把自己带大。儿时的记忆里,模糊的,有那个人的影子,每次回来的时候,都会带很多玩具送给自己,有漂亮的布娃娃,还有积木、电动车,一大袋子新奇的东西让祁娟兴奋得直叫:“爸爸真好!”那人便会笑着问:“小娟,爸爸回来了,有没有想我?”然后用他的胡子蹭自己的脸。祁娟便一边挤他的脸一边嫌弃地说:“好痒!”长大后留在记忆里的,也只是那种略微刺痛心脏的“痒”的感觉。那是童年里,他给自己的唯一的温暖。他给妈妈留了一张离婚协议书,转身离去的那一天,十岁的祁娟一直倚在门边叫他爸爸,他却一直都没有回头,只是牵着许之恒和那个女人走了。从此以后,祁娟的世界便像扭曲了一般,翻天覆地。再也没有了父亲。妈妈身体一直不好,生孩子的时候又因为身边没人照料,落下了好多病,却一直非常努力的带着病工作,养大祁娟。那时候,祁娟就一直想,自己要快点长大,快点长大,然后就可以工作,可以赚钱,可以让妈妈少受点苦,让妈妈穿最好看的衣服,住最漂亮的房子,过最好的日子。结果在自己实习期满,终于要转为正式律师,接妈妈过来庆祝的这一天……

妈妈却永远离开了。祁娟总觉得,自己这辈子一直活在讽刺当中。儿时那么喜欢的父亲,后来却成了最恨的人;此生最好的姐妹,爱上了最恨的人的儿子;想要让妈妈过上好日子的这天,妈妈却死了。这么多,这么大的讽刺,却让自己一人去承受。有时候会觉得命运很不公平,可是自己能做的除了接受还是接受,否则还能怎么办呢?去死吗?哪怕现在,都没有去死的勇气,因为……为了自己过得好,妈妈,已经付出了一辈子的艰辛。那是永远都无法回报的恩情。祁娟的眼角落下一滴泪来,因为侧着头的缘故,很快便滑落到枕头上,连病床前的陆双都没有看到。“我会好好活下去的,不然,也太对不起我妈的辛苦了。”祁娟手指攥紧了床单,像在承诺一般,喃喃道:“我妈的理想就是当律师,当初是因为我的出生她才没有当成律师,所以我会做给她看的,她的女儿,不会让她多年的辛苦白费的,至少要活够六十年活个够本再下去找她!”

陆双笑了笑,把手轻轻放在祁娟肩上,“你能想通最好,只有好好活着,才能让天上的妈妈安心。”祁娟嗤笑:“你还真文艺。”陆双无奈:“你太坚强,我准备了一大堆台词来说服你,结果完全用不上啊,只能随便挑一句来意思一下。”祁娟笑了笑,道:“你不用管我,从小到大什么事儿,我都能一个人撑过去的,已经……习惯了。”“你能这么快想开,真的很厉害,我现在都有些佩服你了。”陆双轻笑道:“你能振作起来,我想卫楠也会很开心的。”祁娟嗯了一声,突然问:“你喜欢楠楠对吧?”陆双摸摸鼻子:“对,你看出来了?”“就你那狼尾巴我能看不出来?”祁娟轻叹口气:“你这么喜欢她,是她走了狗屎运。”

“喜欢上她,我也走了狗屎运。”陆双笑了笑:“可惜,她喜欢许之恒。”

祁娟沉默片刻,扭过头来看着陆双:“你知道我为什么讨厌许之恒吗?”见陆双沉默不语,祁娟便继续说下去:“我讨厌他,不止是他的出生破坏了我的家庭,还因为……他完全遗传了他老爸的坏毛病。楠楠根本不知道,跟他交往过的女人照片都可以开画展了,还让苏敏敏怀孕流产,那样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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奔跑的蜗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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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五卷 惊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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