V第五章
丰钰又是心痛,又是怜惜,忍不住也跟着哭了一回。
两人归来时眼睛均有些红肿,不想才下车马,就有仆从来报,「大姑娘,家中有客来了,太太着您快快梳洗更衣往上院去呢。」
丰钰怔了怔,什么客至,只喊她见,不喊旁人
又见那仆从表情颇促狭,瞬时明白过来。
是应家有人来了
应澜生坐在炕对面的茶案旁,姿态从容放松,不时答两句长辈们的问话。听得下人传报,知道丰钰来了,他笑容敛了,正襟危坐,搁下了手中的茶。
就见那日遥遥见过一面的女子垂头走了进来。
今日她穿一身雪青色衣裙,云鬓轻挽,一头秀发极浓密漆黑。斜戴两只水晶珠花在头,耳畔是明珠坠子,双手叠在腰侧,袅袅行礼下去。
一屋子人都在看她,打量的,含笑的,赞赏的。唯侧旁那抹欣喜的目光令她有些微的不自在。
应澜生站起身,展袖朝她一揖到地,喊她「丰姑娘。」
此人声音清朗,语调温和,又不免透了几分紧张。
一屋子人都笑起来,引得丰钰和应澜生都有些脸热。
略寒暄了几句,陪了一盏茶,丰大太太就对丰钰道「前儿你大兄得了幅画,原说要请澜生代为题字上去,正巧今儿澜生上门,你带了他去百景园,寻你大兄去。」
丰钰嘴唇张了张,欲言又止。丰大太太明显是推她出去与应澜生说话,大兄公事繁忙,此刻怎可能在家
屋里太多的目光太多的笑脸着实令她压力巨大,又见丰大太太不住朝她打眼色,知道此事推拒不得,只得硬着头皮站起身,应了下来。
两人一走,就听屋后笑声扬开。丰钰窘得红透了脸,余光撞见应澜生立在侧旁树下,正用沉沉的目光望她。
丰钰别扭地别过脸,朝百景园方向的小道行去,声音细小地道「应公子这边请。」
应澜生微微一笑,步子跨出,与她并肩,开口。
「丰姑娘,」他含笑凝视她,认真地道,「不若你喊我的字,澜生」
丰钰凝了下眉头,抬起脸,略意外地朝他看去。
「你若不介意,」
橙红日暮下,他周身镀了层淡淡的金芒,眉眼温柔,嗓音低徊,自唇角牵起一抹极俊雅柔和的笑。
「我唤你钰儿,好么」
斜阳余晖,如兰君子。
风轻,树静,丰钰仿佛能听到自己胸腔内突然鼓噪的声音。
砰砰,砰砰
竟紧张得不知如何对答才好。
这样的手足无措和言语失灵,多少年不曾发生在她身上。
他就在这时俯低身来,凑近她,温声道「你不答话,我便当你应了,钰儿。」
最后的两字,如此自然温柔地从他口中溢出。
好像他从来就该这般唤她一样。
异样的气氛笼罩在周身,男子突然凑近的微温和身上熏染的淡淡青竹香味,让她不由自主地想逃避起来。
好在他很快就直起身子,率先迈步走到路前。
他回身含笑朝她看,立在那蜿蜒狭窄的青石路上候她近前。
丰钰攥了下袖子,红霞幕布的面容渐渐回复常态。
适才的紧张情绪已抽离而去,她仰起脸,让自己笑得尽量不至太过死板。
轻轻启唇,弯起眼道「好的。澜生。」
琉璃灯罩中,孤灯残焰无力的摇曳着。
昏暗的净室中,浴池中水汽蒸腾。嘉毅侯府引活泉入室,经由六樽兽首渠头注入池中,又自池底四角细孔流于室外。
如今天已深秋,夜风极寒,纵热雾氤氲,久在水里也觉寒意侵袭。安锦南浑似不觉,他赤、身半浸在水里,长发披散,靠在池壁之上,手臂搭在侧旁,指间来来回回把玩一枚环状物。
他回手将那东西凑近,借着残灯微弱的光线,原是一枚玉镯,是上好的岐山紫玉,晶莹剔透,水头十足,打磨得圆润平滑,成色极佳。
他掌心摊平,将那玉镯托在手中细看。
这样细的镯子,能套得入手。看她身材颇高挑,原是这样纤瘦
这样的念头一窜入脑海,许多的念头就跟着此起彼伏起来。
前有青梅竹马的文家二少,中有议亲未成的郑家嫡孙,如今又是那樊城公子应荣倒不曾瞧出,那般平庸的颜色倒也招致这许多人蜂拥
又想,文嵩郑英倒还罢了,应荣以坊间对此人评价看来,只怕是个姑娘家,就难免要倾倒于其出色的外貌之下。
芷兰其人,多年孤身行于深宫,所见男子多是不全之人,又或身尊位重不可沾染,虽阴诡自利,未必便没对俊俏郎君存有绮思。
如今得遇这样一个出众男子,不计其年龄过大,甚至不弃其家中正官司缠身,还不心中暗喜,拟身欲嫁
无趣
安锦南抬手一扬,将掌心的紫玉镯子重重抛于水中。
他不知怎地,近来总是这般暴躁易怒,极不耐烦。细想,似乎当他瞧清了那梦中之人的面容时起,他就再难不去想及那个芷兰姑娘。
她凭什么出现在他梦中,一梦五载
区区一名宫婢,要样貌无样貌,要家世无家世,便是欲进府做名侍婢,他尚嫌她不够养眼。不过在宫中陪伴几日,替他暂缓过痛楚,便从此记挂于心
笑话
若非他向来不信神鬼之说,恐要以为是她曾在他身上下过咒了。
安锦南腾地站起身来,哗啦一声迈出水池,胡乱将自己身子裹住,大步朝外走去。
韩妈妈和新调入屋中的婢子水仙在外屋做绣活,听得安锦南从净室出来了,忙收了针线簸箩,起身走到帘外听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