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31章 那个心性薄凉的女人
周逸云想过很多自己将会有一个什么样的结局,人常说父母在尚有来处,父母不在只剩下归途。而这句话在周逸云身上并不完全适用,他想过可能会有癌症复发,像自己的姨夫那样,很快。却没想到,等着他的是个漫长艰难的过程。
王君如给周逸云找到的中医是个五六十岁的老大夫,这个年纪虽然还称不上老中医,但是每次大夫值班接诊那排着长队的等候病人,要求挂号挂不上号的家属,以及大夫办公室墙上满满的锦旗,都能让人增加几分信心。
药费是有些贵,每次取药房子上至少三四十种中药,两个蛇皮袋才可以拿走一周的药剂。
而每次回到家之后,沈慕诗便将药煎上的时候,坐在灯下用一个本子开始记录。
她要记下每一味药,药名,药理,药性,然后将大夫开的方子黏贴在写上日期的那一页上。
周逸云看着她认真的样子问道:“你要学中医?”
“我可学不了,不过多了解了解也是挺有意思的事。”
在别人看来,沈慕诗或者是太闲了,密密麻麻的抄写着百度上关于每一味药的说明。而沈慕诗并不觉得这件事多余,中医的药方每次都会有微妙的变化,她想做的就是从微妙的变化中了解周逸云并且的进展。
都说肝硬化难治,沈慕诗也知道,这个病的治愈率很低,但至少可以撑过几年,甚至多撑几年。
沈慕诗在做的事,周逸云看在眼里,他心里越发觉得这是一个细心的女人,她所有的心思都放在了如何照顾更好自己,不问前程。
人的年纪越来越大,时间就仿佛流逝的越来越快。
转眼,又一年春节。
周逸云和沈慕诗商量,今年过年去你爸妈那当天就别回来了。
大年初二,一早沈慕诗就给周逸云煎好了药,带上一整天的用量,叫了辆车两个人一起来到沈父沈母的新家。
沈父沈母买的房子不算大,一居室的房子只有三十几平米,客厅里放着一个折叠沙发床,平时叠起来当沙发用。
这天晚上,沈慕诗和周逸云就留在这过夜。
沈母得知两个人今天不回去了,反而很高兴。卧室两张床,一张双人床平时沈母一个人睡,偶尔小侄子沈佳明来就和奶奶睡在大床,沈父则常年躺在沈慕诗给买的护理床上。
吃过晚饭,沈母和周逸云便聊了会家常,不由得感慨道:“太难得了,我们可是沾了你云子的光。我们家小诗多少年了都没回家住过。”
周逸云看了一眼沈慕诗,似乎在求证沈母的话,沈慕诗淡淡的笑了笑。
沈母接着絮叨道:“她啊,小时候就跟着奶奶,上学时候倒是回家住过一段时间,后来就从来不在家住。”
“也住过的,时候不多。”
“对,是不多,那时候还没跟小胡结婚吧,有一次还把腰摔了?”沈母回忆着:“你看我,提小胡干什么。”
“没事儿。”周逸云善解人意的圆着场。
沈母摇摇头:“小诗啊,就是命不好,那句话怎么说来着,遇人不淑。不过好在那都是过去的事了,以后你们好好相处,你呢,养好身体。”
话是那么嘱咐,沈母心里还是有几分担心,现在看周逸云脸色依然发暗沉,尤其是那突出的肚子和他越来越纤细的四肢看上去十分突兀。
“英啊,早点休息吧,别聊了。”沈父在卧室里催着。
沈母站起身:“小诗,你帮云子把沙发床弄好,你睡哪?”
沈慕诗整理着周逸云睡觉的地方:“我跟您睡大床,明天我弟弟早上来?”
大年初二姑爷节,沈英豪一家三口也回媳妇的娘家。沈母答道:“是,跟你弟弟说好了,明天他们一早回来,让你弟弟开车送你们回家。”
这一晚,沈慕诗睡的并不好。
她反复的细数着自己回娘家住的次数,十几年了,没在家住过超过三次。
这一春节过得显得十分冷清,生病在家的周逸云自然也没心思张罗朋友的往来。除了在沈父沈母这待上了一个晚上,其他时间仍然是在家卧床,每天观察着体重看着腰围喝着中医以及医生开的稳定病情的西药。
回到自己的家,沈慕诗怎么都觉得在娘家舒服。
“怎么想起来住我爸妈那一晚了?”
没事的时候两个人闲聊天,沈慕诗问道。
周逸云品着沈慕诗做的菜品,以前觉得沈慕诗做饭没法吃,现在也发现她倒是有几道菜烧的对自己的口味。
“你不爱吃你妈做的饭,不爱住你爸妈家。这么多年家里的事,你总是说的云淡风轻,我觉得你以后应该跟你妈多聊聊,有事没事的多去看看。”
“怎么想起来说这些?”
“人家都说闺女是妈的小棉袄,你这小棉袄不顶用,不贴心。咱别拿那些道德绑架的话说事,你这么多年有你的不容易,只不过将来万一心里憋屈了,有个说话的人,有个哭的地方。”
沈慕诗的脸上看不出任何神情,她的心里有些温柔,但是依然是慢悠悠的说道:“你放心吧,我这辈子是不会在我爸妈面前掉一滴眼泪的。”
说完她抬头正好看到周逸云诧异的目光,仿佛是怕他误会沈慕诗解释道:“我妈总说我随我奶奶的个性,随我爸报喜不报忧。喜事可以跟他们念叨念叨,憋屈的事就算了,我妈那人心里搁不住事,跟你妈一样除了哭什么都不会。你知道吗,我自己总是告诫我自己,将来我老了可别随我妈。”
周逸云笑了:“其实你妈也没想的那么脆弱,你看你爸躺床上,平时还不是你妈照顾的多些。”
“这倒是。”
“我现在也差不多是个废人了,也需要你照顾,你心里怪不怪我?”
“怪!”
“用不用这么实在?”
沈慕诗的嘴角微微的翘了翘:“用啊,你最好的时光我没在,最好的生活我没享受。我这人,恐怕是生性薄凉的那种,所以那些我都不介意,你好好治病,我们相依为命我就不怪你。要是你都没信心了,连我爸的坚持劲都没有,我当然要怪了。”
“你说的是这个啊。”周逸云微微松了口气:“说真的,两个人先走的那个总是幸福的。”
沈慕诗也认同周逸云的这个观点,若是感情好的两个人,先走的就什么都不见了,反而是留下的那个注定要孤单难过。
见她不吱声,周逸云问道:“要是我先走了,你会不会很难过?”
“会!但是不会很难过。”
“哦!”虽然是心里期望的结果,但是沈慕诗说的这么直接,多少还是有点小郁闷。
“你是的是如果的事,我说的也是如果的事,如果真的会那样的结果,在那结果之前我所做的事尽力了,便也就问心无愧了,既然无愧也就没什么后悔,既然不后悔自然也就不难过。”
“反正都是你的理。”周逸云嘟囔着。
沈慕诗收起两个人吃过的碗筷:“云子,我想接牛牛来。”
“君如说怕你太辛苦了,要不然就别接了?”
“接吧,牛子现在懂事,也不像小时候那么提心吊胆跟着来回跑,带孩子不累。”
这点上,沈慕诗和王君如的想法截然相反。
这段时间,王君如开始尽量少让周牛牛和周逸云在一起,她怕周牛牛的童年对周逸云印象太深太依赖。
而沈慕诗则想的事,周逸云的病情太叵测,以前没接触过这个病总以为不是癌症应该不是大问题,但是周逸云住院的这段时间沈慕诗看到那整个楼层全是这样的患者。
没事的时候,沈慕诗也会和大夫以及病人们的家属聊一些病情。她看到了很多很多病历,渐渐的开始不那么乐观,尤其是周逸云本身问题太多了,比别人多了一份凶险。
所以,她希望周牛牛能多见见周逸云,父子多呆一呆,自己累点算什么呢。
中医的治疗似乎见到了一些效果,虽然腹水还是会抽了再涨,但是抽腹水的间隔已经从一周一次的频率降低到十几天一次。
肝硬化不是肝癌,这也并不算是好事,至少门诊的报销比例就那么多。周逸云的医保卡的门诊费在中医的治疗下很快用光了,接下来的药物一旦自费就会多花不少钱。
三个月一次住院复查,半年下来情况暂时是稳定了一些,可是沈慕诗却发现,肝脏的回声还是加强了,门脉高压的情况也没得到缓解,这并不是什么太好的症状。
王君如这段时间,会经常和沈慕诗通话,了解周逸云的病情,她经常安慰沈慕诗,别急中药见效慢,一年保命两年治病,三年才有效果。
同样的话,王君如也这么劝周逸云,但是她心里比那两个人清楚。
沈慕诗并没有说破,王君如这么安慰她,她便是很高兴,因为自己接受安慰总比磨磨唧唧诉苦好。
半年下来,又花去了十来万,眼看手头撑不了多久,王君如开始给他们打款了。
这笔钱是王君如自己周转出来的,现在的王君如又没有太多的收入,自从知道周逸云得了重病,马凤英像是防贼一样的防着王君如用钱。
好在有笔二百万的理财到期,王君如换了一个收益略高的产品,但是只是对马凤英还说继续投资了之前那个。
这样下来的一笔差额,加上自己的那份房租收益,王君如都打了沈慕诗的微信上。
看着这笔钱,沈慕诗心里还是感动的,王君如却说:“你别担心,我不会不管牛牛的爸爸。”
治疗还在继续,沈慕诗这次真的感觉到了,钱是好东西,钱紧是什么样的感受。
都说这会是个人才两空的病,钱上沈慕诗不觉得自己从开始就有所图,至于人,她知道凡是都是有趋势,未来的大趋势一定是不好的结果,但是她希望每一次反弹,都抓住机会,让这个趋势走的慢些再慢些。
眼看着周逸云的病情略见稳定,似乎大家都稍稍松了一口气,然而这时候沈慕诗这边发生一件事。
沈父又住院了,这一次是心梗。
大夫建议做支架。
沈母慌了神,买房子花光了积蓄,现在手上还有外债,听大夫的意思至少要做三个支架。那对眼下的沈家无疑又是一笔巨额费用,当然钱并不太大的问题,亲戚朋友借些也能过这关,至少沈母觉得还有一套再增值的房子。
大夫查房的时候,沈父含糊不清的问道:“大夫,做支架有风险吗?”
“这个肯定是有的。”
“那就做!”
沈母和沈慕诗对视了一眼,沈慕诗比谁都了解沈父现在的想法,他不是贪生,他是想寻求最快的方法。如果大夫说没风险他坚决的不会去做,这点有点像病重的周逸云。
沈父已经躺了快两年了,他躺的厌倦了,也厌倦了让人伺候的感觉。
有一次,沈慕诗推着沈父楼下去晒太阳,沈父指着过来过去的车辆:“丫头,你要是狠下心,就把你爸推过去,别让你爸受罪了。”
“爸,您那么恨我啊,让您闺女担这责任,我不干!”
父女两个说道都像是在开玩笑,但是沈慕诗知道,沈父心里多不想成为这个家的拖累。
今天看到沈父这样说,沈母更是没了注意,等到沈父睡着了,沈母拉着沈慕诗到楼到外面的大厅。
“小诗,你说这可怎么办啊?”沈母哭了起来。
“妈,您怎么想的?”
“做支架风险这么大,万一出事了,我连个说话的人都没有了。可是,如果不做是不是风险更大,而且如果不给你爸做支架,别人都会怎么说啊。我现在也没个主意了,你弟弟的脾气越来越像我,你给拿个主意啊。”
沈慕诗一边安慰着沈母,又听了一会沈母数落自己的抱怨:“你们两个都没个争气的,你弟弟养家糊口开出租,你倒好自己都没个安生.......”
心里纵容生出许多无奈,但还是耐着性子听着,沈慕诗知道,自己不能像其他亲戚朋友的孩子一样给父母买房买车,但是至少让他们念叨念叨,听他们说什么,甚至不对他们大声说话是自己能力能做到的。
回到家,看到病床上的周逸云,问起沈父的情况,沈慕诗回答着:“要做了造影才能知道具体能不能做支架和要做多少支架。”
在去医院之前,沈慕诗给周逸云弄好了药,在手边准备好了他饿了的零食。
造影的时候,医生将沈慕诗和沈英豪叫到了观察室:“你们的父亲至少需要做三个支架,你们两个子女商量一下,要不要做?”
“姐,你觉得呢?”沈英豪诺诺的问道。
“大夫,三个支架是同时做吗?如果做了会有怎么样的风险,如果不做会产生什么样的情况。”
此刻的沈慕诗一件件的咨询着大夫可能出现的问题,沈母在外面焦急的等着沈慕诗决定的结果。
“三个不能同时做,每次只能做一个,如果做了,风险是血栓转移到其他地方还需要继续做,另外老人血管比较薄,这地方是通了其他地方可能继续堵着。如果不做的话,可能出现心梗,那样也许不一定什么时候会出现意外。”
“我的父亲是个卧床的病人,即使做了心脏支架他也不能站起来,而且每次造影都会对身体产生一定影响,老人不一定受的了。”
大夫抬头看了一眼沈慕诗,这么冷静的子女不是没见过,为了省钱不做的也不是没有过,但是像她这个角度分析的似乎不多:“是的,心梗可能突发,对于老人来说可能就是瞬间的事。”
沈慕诗轻轻的哦了一声,她知道如果表述自己,或者正式那四个字心性薄凉。此时,她已经替家人做了个决定:“大夫,我们决定不给我爸做支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