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章 死前相见
秦城地处偏远，人口却不算少。
城中最大的石坊街路口上，有一家不大的酒馆，牌匾已经模糊得看不清字，只有门前摇晃的幌子和酒旗能证明，这是家卖酒饭的店。
酒馆虽小，生意却不错，直到过午时分，食客才逐渐少起来。
半边头发披散的吴小玉坐在炉灶旁边剥葱，这是她从天不亮起来到现在，做的最轻松的一件活儿。
散落的头发下面，顶着疤痕的脸满是疲惫。
她感觉自己活不多久了，腹中某处一剜一剜地疼，已经好久了。
她没跟任何人说过，知道说了也没用，在这个家里，她健康与否无足轻重，因为她是仆人，命最轻最贱的那种，被打死都不会有人过问。
当初被买来的时候，这家的男主人是想娶她的，可是她抵死不从，甚至自己划花了脸，丑到让人恶心，才让那男人打消了娶她的欲望，又娶了另一个女人，而她也从此沦为奴仆，被那夫妻俩非打即骂，过着人不如狗的生活，一过就是十几年，到现在自己都不记得曾经的自己是什么样子了。
逃跑？她不是没做过，可是这张刻着刀疤的脸，走到哪里都那么显眼，出门走不上三百步，就会被人发现，跑来告诉这店的老板-自己名义上的丈夫，实际上的主人，换来的是更加非人的虐待。
可是又有什么办法，谁让自己有卖身契在他手里呢，他怎样对待自己都没人管，结局只能是死在他手里……
想着这些的时候，店门口有人招呼：“店家，有什么酒饭？”
店主董二狗正在切肉，听到叫声没好气地朝吴小玉叫：“傻*，没听到有客人，赶紧去招呼！”
吴小玉连忙起身，站起来的那一刻，肚子里又是一阵撕扯般的痛。
她强忍着低头从灶间出来，到前堂里招呼客人：“两位客官想吃点什么？”
“你们店里有什么？”
吴小玉不敢抬头，怕脸上的刀疤把客人吓走：“油饼米饭和面条，卤牛肉和各种小炒菜，还有上好的高粱酒。”
“二斤高粱酒，卤牛肉来一盘，再来两个小炒菜。”
这人说完，另一个阻拦：“不用那么麻烦，来两碗面就行，吃完还有事要办……”
听到这人的话音，吴小玉本能地抬头看，瞬间僵硬在那里，整个人石化了一般！
那高大的身影、粗犷又英俊脸，比起当年，尽管多了许多岁月的雕痕，却还是一眼就被她认出来—季铁辰！
她眼前一片金星闪过，有种要昏厥的窒息感！
是他？怎么会是他？！
这是吴小玉生命里惟一一个男人！
当初爱了又痛，因为他才沦落到今天这般凄惨，可是看到他的一瞬，想到的却都是曾经的恩爱缠绵！
也正是因为他，才誓死也不接受董二狗那样的人！
一时间，当年种种都在眼前闪现，在她已经麻木的伤口上大大地撒了一把盐，突然锥心刺骨地痛！痛到喘不过来气！
看到面前的女小二直愣愣盯着季铁辰，与他同来的肖同光有些奇怪，说道：“就按我大哥说的来，两碗面，要快。”
吴小玉连忙低头，话都没敢回，狼狈地向灶间走去。
看着她离去的背影，季铁辰眉头重重皱起，目光一直注视，直到她走进厨房也没移开。
吴小玉进到灶间，用沙哑的声音对董二狗说道：“两碗面，要快。”
说完坐到灶边，抓过没剥完的葱一下一下抠，完全没发现那葱已经剥完，只想借这个动作逃避，让自己冷静下来。
董二狗做面的速度相当快，没一会儿工夫就做好，回头看她把葱剥得稀烂，抬脚就踹在她的背上，叫道：“臭女人，成心败家是怎么，赶紧把面送出去！”
吴小玉身体内外又是一阵剧痛，嘴里一口带着咸味的东西涌上来，又勉强咽下去了，放下手里的破葱起身，接过面向前堂走来。
没有几步路，她却走得像千里远。
如果不是那个人该多好，她实在不想让他看到自己的狼狈相，哪怕曾经很恨他，现在都过去了，只想悄悄的死在这没人认识自己的地方，让这一生早点结束，别再让自己恶心。
把面放在桌边，她话都不敢说一句，转身就走。
肖同光没在意，挑着碗里的面跟季铁辰说话：“大哥，要我看就别再找了，找这么多年都没消息，没准人都不在了，你也算对得起她，还是安下心再成个家吧。”
季铁辰目光仍旧跟着吴小玉，怅然地摇头：“不，不管多少年，我必须要找她，这一生我只认这一个女人，没有小玉，我就没有家。”
除了他自己，没有人知道，那个女人对他意味着什么，什么是家？什么是亲人？她不在，一切就都没有，不管是十年、二十年，还是一辈子，他要的只有这一个人！
吴小玉背对他，听到他的话全身都在颤抖，不敢再听下去，逃也似地回到厨房。
想找个地方躲，不让人看到脸上无抑制的泪水。
可是不小心，却碰翻了旁边刚包好的一笼包子。
董二狗转头看来，眼睛当时就竖起，飞起一脚就踹在吴小玉的胸前，吼道：“你个贱货找死！撞翻了包子，我把你蒸熟了卖！”
吴小玉已经瘦得皮包骨，被他一脚踹得像风筝一样摔出厨房门，撞在客堂桌子边，摔在地上爬不起来。
“哗！”
又是一口血吐出，她眼前发黑，好像一切正在远离自己。
董二狗不解气，提着擀面杖追出来，高高举起，照吴小玉头上便砸，叫道：“你个赔钱货！看我今天不打死你，越来越不好好干活，想让我白养你……”
可是他的擀面杖没落下来，就被一双大手死死握住。
季铁辰狠狠的一拳打在他面门上，打得他鼻口出血，一个跟头摔在那边！
看看地上接近昏迷的吴小玉，他蹲下身把她上身抱起，试探着问道：“你、你还好吧？”
吴小玉用力睁眼，用尽最后一丝力气，喃喃道：“铁、铁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