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五十九章 北庭将士
“这雪下得太早了。”刘校尉骑着战马提着一杆长枪伫立在草原之后,他伸出左手接住一片雪花缓缓说道。
“今年又将是一个格外难熬的冬天。”一盘的杨日佑提着一壶温酒,不时喝上两口暖暖身子。
“还好我们临走前让每个人都多带了些衣物,不然接下来的路就很难走了。”刘校尉握起左手,雪花在他的手掌中融化成一滴水,然后又很快升华。
“倒是那群回纥人倒是回去不少。”杨日佑嗤笑道。
在他们队伍的后面,这些天来一直紧紧的咬着尾巴的回纥军队已经越来越少,本来数量就并不比他们多,此时更少。
“到时让我们清闲不少。”刘校尉耸耸肩,手中长枪又舞了个漂亮的枪花。
杨日佑抬起酒壶喝上一口,半响才说道:“恩。”
刘校尉见杨日佑不再接话,自讨个没趣,欣赏起沿路的风景来。
但天地间都是苍茫一片,初看很有意思,看久了也就腻了。
刘校尉本身又是耐不住寂寞的性子,想跟杨日佑继续聊聊,又怕前者不理他丢面子。跟身后将士聊聊,又担忧他们旅途劳累,不忍心的打扰。
无趣。刘校尉手中的长枪变换着各种各样招式,竟然是在马上操练起枪法来。
几名原本跟在他身后的将士见到这一幕不得不放慢马匹的行进速度,然后慢慢退到身后大军中去。
走了许久,一块孤独的石碑出现在众人的视野当中,就像是突然出现的一样。
刘校尉收起长枪,策马奔腾而去。
这石碑极大,似乎原本这里就有一块巨大的石头,被不知是何人给雕成一块石碑。
所幸刘校尉身高七尺有余,轻松的扫除上面的积雪,然后他便看着上面的文字沉默下来。
杨日佑骑着战马领着军队行来之后也停下伫立在石碑前,安西军的众将士也伫立在石碑前,一种难言的情绪弥漫在军队中。
悲伤、难过、愤怒、怀念,杨日佑的内心几种情绪纠缠在一起。
“雁塞通盐泽,龙堆接醋沟。
孤城天北畔,绝域海西头。
秋雪春仍下,朝风夜不休。
可知年四十,犹自未封侯。”
石碑上雕刻着这样的诗句,雕刻他的手法极为潦草,不像是专业的石匠,而是单纯的刀劈出来的。
刘校尉仔细思索了一下,跺了跺脚感受着脚下的积雪,突然他绕道石碑之后,开始刨起雪来。
众人见到这一幕皆是沉默。
积雪并不算厚,不一会儿刘校尉就在地上挖出一个大坑,他突然从坑中掏出一把锈迹斑斑的铁剑出来,然后冲着杨日佑等人大声喊道:“这里有一队北庭将士的天墓,都过来挖人!”
所谓的天墓不过是一种文艺的说法,刘校尉挖出来的是一具暴尸荒野的尸体,不过它早已腐烂,此时只剩下一具骷髅,唯一能证明他身份的就是他身上锈迹斑斑的明光铠与铁剑。
安西的将士们闻言纷纷赶来来刨起雪坑,一具又一具的尸骨出现在他们的视野里。
紧跟在他们身后的回纥骑兵中似乎是有人知道这里,跟身边的人嘀嘀咕咕一通之后,他们下马在远处等待起来。
果然虽然安西军人数很多,但他们依然挖了很久,甚至为确保没有遗漏,他们将石碑四周的积雪全部铲平。
最后他们得到了三千余具尸骨。
这是一个极大的数目,不知道为何,这三千多名北庭将士集体死在了这一座石碑四周。
刘校尉仔细检查一些骷髅上的伤痕,与北庭将士们遗留下来的遗物之后,得出一个让他震惊的结论。
这群北庭将士可能是被困漠北,四处追兵不断,粮草断绝之下集体自杀的。
因为这些骷髅之上伤口位置出奇的一致,而且北庭将士们所遗留下来的遗物中,没有一粒粮食。
众人沉默起来,他们可以想象这一支北庭将士经历了何等的绝望,北庭城破之后他们冒死突围,本想逃回安西,但唯一的通道焉耆被劫,又想逃回中原,结果四处追兵不断。
一路亡命奔逃之下,他们在草原上发现了这一块巨石,可他们此时已经粮草断绝,马匹都已经累死后被他们宰杀吃掉,他们已经没有力气再继续逃命,于是他们绝望又充满怨恨的在这一块巨石上用刀剑刻下了这首诗以缅怀北庭曾经的辉煌与显示自身的无奈。
最后他们集体自杀在了石碑边,直到十几二十年后又一支安西军队从这里路过,才发现他们的踪迹,然后用现场遗留的物品揣测出当年发生的一些事情。
“这是安西北庭节度使幕府判官岑参的诗。”一名在北庭待过的将士出声说道。
“他们都是豪杰。”饶是杨日佑也不禁为这一支北庭将士的气节而感慨不已。
试问若是自己,如果放在相同的境遇之下,估计也会选择相同的结局吧?
至少保留了最后的一丝尊严。
“他们应该入土为安。”刘校尉站起来对着杨日佑说道,那眼神中不见漫不经心,多出的一丝仇恨。
安西的将士们开始在地上挖起坑穴来,因为有任务在身,他们不可能一个个给这些北庭将士们挖单独的墓地,只能挖一个大,将他们一起埋葬。
因为安西军们没有带铲子,他们只能掏出腰间短剑挖,所以效率很慢,两千人一起努力,也休息一晚后,在第二天中午挖好了墓地。
杨日佑命令将士拿出了自己的备用衣物给北庭将士们的尸骸裹上,然后一个接一个的在墓地里安置整齐,最后将这个墓地填埋,这一支暴尸荒野二十余年的北庭将士们终于入土为安。
刘校尉有些发呆,杨日佑捅了捅他说道:“想什么呢?我们该走了。”
他一个激灵从自己的想象中回过神来,然后愣愣地说道:“我在想,当初若是俱毗罗城一战没有打赢,我们当初是不是也要像他们一样自杀在某个地方。”
杨日佑不知该如何作答,只能这样说:“现在不会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