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02 四处碰壁
滔滔黄浦江汇合了苏州河,向东奔流。
江面上,各国商船、中国的渔船、驳船、舢板来往穿梭,悬挂着英美日法等国旗号的军舰昂着炮口横行直撞,外滩的码头热闹非凡,一条条栈桥伸向江面,无数中国苦力往返于码头和船只之间,用辛苦的劳作换取一日生活之最基本所需。
除此之外,外滩是繁华的,衣冠楚楚的洋人和达官贵人们,乘坐着轿车、黄包车,或者打着一把洋派的太阳伞,在仲秋之际散步于外滩大道,时不时地指点着那些穿着简陋、浑身汗污的中国苦力说笑;又或者进出于那一幢幢“文明世界”在东方营造出的巴洛克式、哥特式、英格兰式、新印象派建筑,过着那种人上人的生活。
上海租界是国中之国,却绝对不是中国人的天下。
从史密斯洋行所在的贝当路到外滩,郭淳走累了。此时,他静静的坐在一个缆绳桩子上,默默地看着眼前陌生的上海。他心里清楚,对此时的这个上海来说,自己无非是一个孤独的陌生人。
静,只是表象。
昨夜,久别的同学聚会,放歌纵酒后的驱车疾驰……都过去了,只是,何铁呢?这个从幼儿园到高中的同学、真正的铁杆弟兄呢?郭淳很清楚地记得,出事的时候,何铁正在自己的哈雷(摩托车)后座上,还不停地借着酒劲大喊狂呼——“爽!迎风奔驰的感觉就是爽!”
自己穿越了,何铁呢?也穿越了吗?又或者他没有穿越,那,他怎么样了?而自己的亲人们又会如何呢?
世界上有些问题是无解的。
“别了,过去!”
自言自语着,郭淳掏出了身上所有“过去”的东西,VIsa、银联卡像港台片里那些赌王手中的扑克牌一般,划出一道道漂亮的线条,悠悠地掉落在黄浦江上。随后,一把大众高尔夫六代的车钥匙带着银亮的闪光,在江水上溅出一朵几乎难以察觉的水花,轻微的“噗”声入耳,郭淳没来由地觉得很轻松、很痛快,而这种感觉之后,却有种想哭的冲动蓬勃而至。
还有什么?忍住泪水,郭淳在身上摸索着,他找到了,还有一部手机。摸出手机,做出投掷手榴弹的姿势,预备——投!
手机还在手上。他舍不得,因为手机里存有父母的、她的、何铁的、还有昨夜同学会时的照片。记忆是抹不去的,为记忆留下一个线索,为孤独的自己留下一个念想吧!
作为念想留下的,还有一个“芝宝”打火机,这是她给他的生日礼物。
摇摇头,郭淳抛开了杂念,回到眼前这个现实中来。
身在192o年的中国,前途何在?明年,“过去的”那个执政党就要诞生了,他会通过二十八年的努力“砸碎一个旧世界、建立一个新中国”,不过,这二十八年的时间里,中国陷入内战、外患之中,甚至于差一点点就亡国灭种。
战争!如今就在这租界之外的中国土地上存在!幸运的是,自己身在租界。
记忆又无可阻挡地出现了。
那是四年前大学毕业后的晚上,用过晚餐后的父母为儿子的前途爆了一场前所未有的争吵。
“儿子,咱出国深造!妈支持你!”
“屁!中国有什么不好?非要出国沾一身羊骚味回来,还美其名曰——镀金?海龟?老子的儿子不是龟蛋!当兵去!反正,你打小就喜欢当兵的!”
“好铁不打钉、好男不当兵!”
“混蛋!那老子是什么?老子就当了一辈子的兵!”父亲怒不可遏地指着自知失言的母亲,却理智地转移了目标,又指向郭淳:“现在的大学生就像温室里的花朵,就该去军营磨炼磨炼!去,明天就给老子当兵去!去边防部队!”
重点大学毕业生去当兵?可以,最少也应该是军官的身份。可惜,在“家庭暴君”的安排下,郭淳的身份是高中毕业生,是一名普通的小兵……在他的印象中,从军的两年是艰苦的、有意义的,军营生活锻炼出一个身体强壮、意志坚定的郭淳。正是这样的郭淳,才能在退伍后很快得到一家大型房地产公司的老总赏识,才能在激烈的竞争中脱颖而出,两年中,从一个小小的房产顾问升职为项目策划主管。
还是回到现实吧,摆在郭淳面前的有两条路:当兵救国或者重操旧业。
当兵?租界里哪有中国人的军营啊?在肚子开始不争气地提出抗议时,重操旧业,或者说是找个能够糊口、落脚的差事来做,这才是最为合适的选择。
电光石火间,郭淳想起史密斯洋行门口那块被踩裂的木牌,木牌上有英文的招聘启事,那家洋行正在招聘房地产经营高级职员。可是,他并不想去,因为就在几个小时前,自己很无奈、很耻辱地把手表“当”在了那里,而现如今的自己,却是身无分文……
主意打定,郭淳在租界里到处游荡。
新沙逊洋行华懋地产的印度阿三协理抱歉的说:“郭先生,本洋行目前不招人。”
哈同洋行的华人大管事矜持地瞟了他一眼:“郭先生没有看到吗?本洋行只招出过洋、有洋学历的高级人才,您有吗?”
怡和洋行的那个高傲的英国佬更是二话不说就送客。
鲁麟洋行的德国人还比较客气一些,委婉的解释了一番——本洋行主要经营机器和军火,房地产嘛,不过是些炒卖地皮的生意,暂时不缺人。
四处碰壁、腹中空空,人是铁、饭是钢……不知不觉间,郭淳走到了史密斯洋行门口,一眼就看到一个熟人。
“先、郭先生,这么快,您来啦。”阿祥一惊,心道:坏了,人家来赎手表了。不过,他还是迎上前去打了招呼:“您来赎表?这样的,您的表在襄理楼先生那里,我带您……”
“不是,这位先生,我是来应聘的。”郭淳说着,向门口那个修整如新的木牌看了一眼:“不瞒您说,我昨夜才从国外回来,不想喝醉了酒,又丢了所有的行李,只能先找个差事做做了。”
一听对方不是来赎表的,阿祥放下心来,知道自己还有机会为那表的事儿向楼文渊讨一些好处,弥补自己的损失。再说了,眼前这个青年显然有些来路,否则不会有如此穿着,有那么昂贵的手表了。万一,他真能进入史密斯洋行,凭着他要应聘的职位,也是自己得罪不起的。
阿祥换上了笑脸道:“郭先生,我带您进去见襄理楼先生,本洋行的规矩是楼先生先看人,合意后再向大班引荐,最后由大班决定是否留用。”
“谢谢。”郭淳很有礼貌地点头致谢。
“别客气,叫我阿祥好了,洋行里都这么叫我。”
跟着阿祥,郭淳在门房处要来一张表格,又在阿祥的热心提醒下,借来一支钢笔用英文填妥,这才去见负责这次人才招聘的“大班襄理”楼文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