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6章 夜未央 长街戏烟火
千衣慢慢悠悠地与我上了坊内最高的一座阁间,坐在此阁内能欣赏到燕京城里最大的绿林,也就是醉仙楼后面那一片灵竹海。燕京城最高的楼在玄衣巷的里面,那儿视野开阔,可以清清楚楚俯瞰燕京全城,不过没有多少人会去。玄衣巷里住着的都是朝廷中立于青云之人,一般人也不敢去那边。
当归巷这边住着的倒是富贵人家,云裳坊就坐落于此。醉仙楼则在主街拐角处,故人街入口。二者离得不很近,但是也没有多远,差不多走一个来回便半个时辰,一路上经过的都是繁华大道,也不乏味。
千衣推开镂空轩窗,有琳琅之声入耳。我顺着窗看,发现檐角挂着一串风铃。
千衣提着裙子坐在了窗台上,双脚空悬着。我也跟着坐了上去,窗台做的很宽很结实,像是特意这么做的。
抬眼便是一大片绿波,上面的风徐徐的吹,风铃不停地响,似琳琅又像泠泠之声,总之是很悦耳的。
“我从前怎么不知道还有这样一间房,我若是知道,也就不会住在醉仙楼了。”
千衣的声音淡淡地仿佛是飘进耳朵。“想有便有了,玄衣巷不也有一个么,再者,也不能总是穿过那些个丞相国师家门前面,去危星楼吧。我这云裳坊还是要开的。”
“那你这楼建得不很高啊。”
“要那么高做什么,能让人赏心悦目就好。”
千衣不知从哪里拿来一小坛屠苏酒,顺手扔了我一坛。
我有些不解,“你这里不是还有杏花酿吗?杏花酿呢?”
“杏花酿埋在杏花树下了,临风说再埋两年会更香。”
“那也行。”
我痛快地喝下一口屠苏,心里自然是开心的。又想起之前的事情,便问她:“百里先生是何时身边跟了个无忧的?他之前的书童呢?”
千衣放下屠苏,双手撑在窗台上,闭着眼感受冷风吹过。
“他原来身边的书童我不知道,我就知道无忧是他去年初春时带在身边的。那时候你刚刚和你师父碰上头,我也没见着你师父,你们就离开了这地方。”
这样说也确实是不知道百里先生先生身边的人变了。原先的书童是个十五六岁的少年,也是穿青灰色的衣袍,如今应是比我大两岁的年纪,百里先生大概是让他回家了。
“百里先生看着很不喜你,你们之间是有些过节吗?”
千衣睁开眼笑起来。“过节嘛……说大不大说小不小。你刚走的那时候,天天愁死我了,也没人陪我喝酒,也没人陪我出去买小玩意儿,更没有人陪我去青楼玩一玩。”
我顿时有些汗颜。上次同她一起去莺啼院,我站在门口死活没进去,想起来现在心里就有些发怵。
“然后呢?”
千衣笑嘻嘻地说:“于是我就带无忧去莺啼院了。”
我差点手中的屠苏就要晃到她脸上。
“你怎么能带她去那地方。”
“什么地方,不就是找小倌儿的地方,偏偏取个那么露骨的名字。”
“百里先生怎么没弄死你。”
“他在道德上立不住脚,我当时是帮无忧捡蹴鞠才进去的,只是没想到无忧也被他们拉着跟进来了。”
“然后呢?”
“然后百里迟熙就进来了。这梁子就结下了。”
“你自己不算冤枉。”
千衣笑容渐渐松了,拿起方才的屠苏就往嘴里灌。喝完才委屈地说:“我也没想到她会跟进来啊。”
我望着这灰蓝灰蓝的天,瞥她一眼:“那你当时怎么会在莺啼院那边。”
千衣便语塞,顿了顿才说。“我这不是有目的的吗?那蹴鞠都踢进院里了,我不进院里捡难道去天上捡。”
我觉着这女人也未必是为了捡蹴鞠,更可能是为了某个人才进去的,只是恰好碰到无忧而已,从而更加光明正大的进去了。怪不得百里先生每每提到她都是一副不堪看的样子。
“况且,你不觉得无忧长得很可爱吗?”
“你好意思说,你带一个小女娃进那种地方。”
“哎……”千衣没再反驳我,只是忧虑地看着远方,远方是醉仙楼那边的灵竹海,绿波浩渺。
我也没有想说说话的意思,便同她一起看着这阔大的燕京城。过了一会,她突然问:“你为什么不跟江公子走啊?”
“我为什么要跟他走啊?”
“我看得出来他可是很中意你。”
“那是他的事。”
“你难道就不中意他吗?”
我中意他吗?当然了。但是这是两回事。
“谁说心意相通就要行路成双。”
“可是你不遗憾吗?”
“为什么会遗憾,天各一方也未必不是一桩好事。”
“为什么这么说?”千衣面上疑惑地看着我。
“我和他,注定不是同道的人啊,就算能在一处。难道要我穷极一生被困在权力之争里吗?”
千衣沉默了,低下头来,心情似是十分低落,长风吹拂着她的青发,风铃又响了起来。
房里的门却被敲响了。
千衣从窗台上跃下来,我则转了个身子,面朝里,继续坐在窗台上。
千衣开了房门,重华领着一个像是仆人模样的男子。
“坊主。”
“何事?”
“有个人说是江公子派来送信的。”
千衣不满地看了那人一眼。
“送信交给重华便可。”
那人弯着身子,毕恭毕敬地说:“云裳主误会了,这信是给另一位贵人的,我们公子特别交代了,必须亲手送到这位贵人手上。”说完往房里看了我一眼。
这是……找我的?
我也从窗台上下来,站在千衣身旁。那人便立即从怀里摸出一封信,双手拿着,我接过那信。
“行了,这信我也拿到了,你可以找你们公子去复命了。”
那人便走了,千衣也没有再眺望的兴致,懒懒地坐在房里。我拿着那崭新的信,感觉手上又烫又重。也没敢开信封。正不知如何是好,便又有人来敲门了。
这次是重华一个人,也是一封信。
重华说是临风给我的。
临风找我能有什么事?除非……
我立即便拆了那信。信上说,元汐走了,今早我与百里先生出来不久后,她就不见了。房里的一些衣物东西也没有了。
看到这封信,我心里反而安定下来,有些事是要自己去撞一次才能有决定的,无论结果是好是坏,且随她去也罢,大不了最后也能把她救回来。
我把信给千衣看了看,千衣倒是有几分佩服她。继而便更加颓废在榻上。哀声道:“可惜我连个机会都没有啊……”
我横了她一眼,把信纸折成一个纸鹤,准备挂在窗边。忽然感觉一点入人心脾的寒冷。
我望向窗外,天空飘起了小雪,千衣则惊跳起来,手忙脚乱地出了门,“我去给你找件厚冬衣来。”
我便想着也一面做了,我拆了那封崭新的信。
信纸折的很整齐,我将它细细展开,抚平了每一道折痕,上面落笔写着:
卿如晤:
燕京至陈堤,三日已至,途中遇雪,甚念。将去一旬有余,其意恐非迟,恐于汝,时则急于星火,未敢尽言也,他日来归时,愿汝安好。行之手书。
我收了那信纸,望着窗外,雪下大了,风铃时不时地响一下,窗台上积了一层薄薄的新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