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章 遇人不淑,良善待沽
后来与千衣离别之际,我掀开窗帘,看着身着烈火的千衣没入人群。曾问师父一句话:
“师父,每个人都会遇到一个让自己面目不识的人吗?”
那时穿着灰袍子的师父看了我一眼,
“有些会,有些不会。”
“哈?”十分疑惑。
师父顺了顺他的衣袍。接着解释:
“小挽儿,这世间有许多东西皆是可遇不可求的,有些人可能穷其一生也遇不着一个这样的人。而有些人虽遇到了,最终依然会因为世间种种而失去。你要记着,日后你若是遇见了,切莫去追他。”
彼时我年满十五,虽然已算半个大人了,却依然不懂风月。
然而好奇心是不分年龄的,
“听师父的语气,师父是否也曾遇见过?”
师父沉默不语。
一双平时和蔼的眼睛此刻变得幽深起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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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看了一眼躺在屋顶上小憩的白袍子,朝他喊道:
“白袍子,下来与我聊聊天”
白袍子神色虽有不耐,但依然一个飞身下了屋顶,与我坐在石桌旁。
“说。”
我目光看着山那边的落日,神色木然。
“你可曾因为遇见一个人而不像自己?”
横玉没有回答我,“双梨,你莫不是有了意中人罢?”
原来温和的气氛陡然变冷。
我摇摇头,叹了口气。
“怎么可能,意中人这样恐怖的东西。”让人变得面目全非。
横玉突然就笑了,笑得那样明媚。
“也是,除了我,还会有谁不嫌麻烦地将你带在身边。”
我横了他一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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自从上山以来,横玉这些天愈发没有我与他初识所见的沉稳样子了,依旧是白衣飘飘,但性子似乎活泼了些,越来越像个十八九年纪的少年。
我却忘了,他原本便是个十八九岁的男儿郎。
那天傍晚在九寒沟时,我原本打算原地休整,明日再出发,横玉却硬生生地带我过了九寒沟,并且将过九寒沟唯一的一座桥给毁了。
后来他与我解释:
美名其曰,连夜赶路是为了不拖伤口,尽快治理伤势。毁桥是怕刺客追来,毕竟我已经看出他不是一个谋士了。
他的伤势我已经知道并无大碍。至于为何匆忙赶路,这便不是我能问的,我只是个平民百姓,还欠着人家一个救命之恩,不知何年何月才能还清。
虽然我们加快赶路,但依然在山中走了两天才回到竹坞,至于为何,暂且不提。
竹坞仍在,师父却不见了,只留下一封书信。
信中内容无非就是师父他老人家意识到要救世济民,救死扶伤,所以便独自一人下下山去了。
字倒是很飘逸,可见当时写信人心情之好。
我可以确定,我又被抛弃了,师父定是知道了成缘姐姐的消息行踪,才以救世之名下山的,目的不言而喻。
不过这次师父留信倒是有点长进,书信末尾所言,均是让我好生待在竹坞,背药书,采药材。
横玉看到这封信后,顿时便嘲笑我:
“我道你为何迟迟不与我下山,原来竟是因为这个。”
脸上的笑意藏都藏不住。
“我从我师父的酒窖里拿了些酒,来,陪我喝酒罢。”
说完,也不管白袍子有没有回答,拎起一坛酒就在横玉面前肆无忌惮地往嘴里灌。
横玉没有动他面前的杏花酿。
“本公子喝酒是为了解愁,你这样透澈的心思,又没有什么愁,却是为了什么喝酒?”
我不以为然道:
“自然是因为这酒好喝。”
他没了下文,我自然也不会去与他聊些什么,我叫他来,只是为了找个人陪着我喝酒。
自从与千衣离别后,我再没有像今晚这样不管不顾地喝过酒了。
我喝醉时从来都没有记忆,只依稀记得喝得有七八分醉时,月光正朦胧,不知从哪冒出来一个人声,我低头仔细分辨,才知道那个人说的两个字乃是“傻子”。
大约是因为回到了自己的地盘,我喝着喝着便喝到了地上,只是有些奇怪,已是入秋,怎么这时候地还是热乎的,并且十分不平整。
嗯…我大概是躺在了师父平时烤肉的地方。
第二日醒来时,除了头疼欲裂,我收到了一个有生之年以来的最大惊吓。
在一个晨光熹微,曦光洒落半个窗之时,我睁眼便看见自己与一男子抱着,登时脑袋一翁,连推带踹地将他赶下了床榻。
这男子自是横玉。
被我踢下榻后,横玉已是醒了。
乌发凌乱,一脸寒冰地望着我。
“你,你作甚抱着我。”
我一时之间没缓过来。
横玉理了理衣袖,慢慢盘了腿,看着榻上的我,声音暗哑的开了口:
“你不必将自己裹得这样严实。”
我看了看活脱脱是个粽子的自己身体。
“我对你并无非分之想。”
“那你为何抱着我过了一夜。”我依然紧紧的裹着被子。
“这便要问你自个儿了。”
“我自己?”昨夜喝醉之后,便没了记忆。
“是啊,你昨日醉的稀里糊涂,非要拉着本公子上山头看什么晚霞,还说我和你在九寒沟时,觉得本公子在霞光里十分俊俏,周身发光。”
我心里一紧。
“但你拉着我去看晚霞时,早已是星光满天,你还拉着我的手不放,问丫头你和天上的哪个更好看。”
感觉脸皮正在掉落。
“看完星星后,你又拉着我想去爬院子里那棵上了年纪的古树。”
“那你爬了吗?”
我颤抖着开口。
横玉瞥了我一眼,“本公子断然不会做那等有伤风雅的俗事。”
“然后呢?”我继续问。
“然后么,你爬了上去,靠着一根粗枝喝酒,喝了没多少,便从树上掉了下来,后背着地,怀里护着一壶酒。”
难怪今日醒时后背酸痛肿胀。
“我本想扶你起来,不想你却自己爬起来,摇摇晃晃地走了几步。”
听到此处,我长舒一口气。
“然后你便摔了,把我压在了身下。”
我身子一僵。
“于是你就趴在本公子身上睡熟了。”
我的心与肝皆是一抖,“那你我何故同榻而眠?”而且互相抱着。
“我将你抱回房间时,你死活抱着我不撒手。于是我便……”
“咳咳咳咳,别说了,咳咳咳咳。”
我打断了横玉。
这后面的事儿,就是本姑娘强行抱着白袍子生生扯着他入睡了。
我缓缓松开被子,头痛依然没有丝毫减轻的迹象。
慢慢地把自己挪到床边坐着,双脚放在地上。我看了看自己,嗯,身无大碍,我又摸了摸自己的腰间,顿时慌了。
师父给我的玉玦不见了。
在床上寻了一遍无果,又火急火燎地在室内寻了一遍,依然没有。
横玉看着我,奇怪道:“你这是丢了什么物什?”
我没理他,床上没有,室内也没有,那院子里呢?院子里应该有。
赤着脚去了院子,刚刚跑了几步,脚就一股锥心的疼,我往院里一看,到处都是酒坛摔碎后留下来的碎渣子。我又摔酒坛了。
院中那棵有年头的老树上挂着一件青色外袍。外袍上又吊着一个物什。
应该是我的玉玦。
踮起脚小心地穿过了院子,却够不到吊着玉玦的衣服。我挪了个石凳,依然够不到。
“诶,丫头,你不是会爬树吗?”
横玉衣衫整齐地站在院子的另一边,脸上如沐春风。
我顿时语塞。
你以为我不想吗?!
无视横玉的话,我又挪了个石凳,再次试探高度,只差那么一点儿,跳一跳应该够的到。
于是在我纵身一跃之时,那玉玦被另外一只手给摘下来了,连带着的还有那件青衣外袍。
然后我便摔下了凳子。
而且摔到了背。
我爬起来看着那罪魁祸首,罪魁祸首笑得一脸人畜无害。
“横玉,把玉玦还给我。”我很生气。
他却依然是那副风流样子。
“我若不给,你当如何?”
“你不还?那我只好自己来拿了。”
说罢我便上前几步欲夺回他手里的玉玦,他却欺负我个子矮他一头,将玉玦举过头顶,让我看得见拿不到。
我急了,抓着他的手臂往下扯,却一个不慎脚下一滑,将他扑倒在地,脸埋在他的衣袍里。
自然,这玉玦我便拿到了。
只是横玉旧伤未愈,又添新伤。
我将横玉的衣袍扒了,给后背的皮肉伤上药。
见他脸上一副生人勿近的表情,便清了清嗓子。
“其实我这人有个怪癖。”
“哦?说来听听。”
横玉面不改色。
“我这人好酒你也是知道的,每每喝酒不计较量多,但我师父严禁我喝酒却不是因为这个。”
“那是为何。”
我顿了顿,接着说:“你昨日也见到了,我喝醉后便什么都记不得,不仅喜欢砸酒坛子,而且会干些平时想做而不敢做的事。”
“比如爬树?”
我用自己都几乎听不见的声音“嗯”了一声。
“这倒是像真的。”横玉轻笑。
“其实仔细想想倒也不是,我只是怕爬院子里那棵树。”
“这又是什么缘故?”
横玉一脸疑惑。
“因为我曾在那棵树上碰到过一条蛇,当时便吓得掉了下来,从此以后便再也没敢爬过那棵树。”
“如此说来,你怕的原来是蛇。”
我点点头。准备开口接着说,横玉却接过了话头。
“这样说来,岂不是你每次喝醉了,都会去爬那棵古树?”
我继续点头。
犹记当年初次宿醉,醒了之后,便看见师父一脸复杂的神情坐在桌旁。
院子里尽是碎渣子,碎枝碎叶满地是,像是刚刚经历了暴风雨。
那棵树,哦对了,那棵树被我用柴房的斧子砍了数十根枝桠,零零落落地掉在院里,那些碎枝碎叶便是这样来的。
即便是到了现在,树枝上依然留有砍痕。
自那之后,师父再没让我碰过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