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伍拾柒章
“不用找了……”他踟蹰片刻，怅然道，“我知道她身在何处了。”
“你知道？”昭琰不解，“宝诰开天眼都寻不到她，你怎么会知道？”
蔺空并未作答，只是缓缓地抬起头，望向头顶那片宛若黑洞般的玄青色天空。
-
他翻来覆去地搜寻，终于在她的房间里找出了那把精美折扇。
袖口轻拭一番，他小心翼翼地展开扇面。
望着眼前果然的残缺字画，他舒出一气，却又愁意难消。
千百载云谲波诡，他家兰儿的这番执拗，倒是一如既往。
从前闹别扭的时候，她也总会找个小角落躲起来，让他心生焦灼却寻觅不得，这便是她与他抗议的最好方式。
师徒乃道教之人，千百年来斩杀各路邪祟树敌无数，所以每每她玩失踪，蔺空都会在第一时间便懊悔不已，好在如今有了桃源仙扇，他可以不必再忧虑她的安全。
空中无端生出两团雾气来，继而，宝诰与昭琰现身。
“怪不得我开天眼都寻不到她呢……原来她是去了桃源山庄啊！”
宝诰这才恍然大悟。
“桃源山庄？”
昭琰一惊，指着仙扇问道，“你是说这把扇子——”
“咳咳……”
宝诰清了清嗓子，低下声音：“对，玎扉殿下来过。”
“什么？！”昭琰再是一惊，耳语宝诰，“那他没暴露身份吧？”
“呃，这个……”宝诰仔细想了想，“应该算没有吧？”
昭琰这才松了一口气。
“那蔺空，你打算进山庄去找她吗？”宝诰问。
蔺空眉心一颤，默然半晌，小心翼翼地收起了折扇。
“不。”
他起身走到窗前，抬头望向屋外晦暗的天空：
“我等她。”
“她十天不出来，我便等十天；十年不出来，我便等十年；百年不出来，我便等百年。”
“无论如何，我且等得。”
“这……”
两位神仙面面相觑。
-
自瑶姬下界，七百年以来，宝诰还从未见蔺空身边有过如此清冷的光景。
他照例寅时起身，食些粥米便去往静心室打坐，一坐就是八个时辰，房门紧闭谁也不见。使得偌大的蔺墅，整个白日都是空荡荡的。
“好……无……聊……啊……”
院子里，宝诰任由吊床载着晃来晃去。
“琰儿，你说他俩的感情问题——”
他枕着自己的臂膀，对着湛蓝的天空，发出了来自灵魂深处的拷问——
“为啥考验的是我们的耐性啊？！”
“啧，瞧你那点出息，”不远处窝在藤椅里忙着涂指甲油的昭琰抬起头戏谑他道，“这才几天啊，就捱不住了，看看人家九曜，离家出走的可是人家老婆，人家都云淡风轻地成天跟个没事儿人一样，你瞎焦虑什么呀。”
“……”
宝诰看了眼她身边桌子上那堆成小山的化妆品，敢情无聊的，从来只有他一仙而已。
参回斗转夜色浓，蔺空就着月色走出静心室，孑然立于庭院。
芷兰离去的第十日。
“着衣无嘘寒，诉衷无人言，裹腹食无味，题笔墨无研。为师……”蔺空对月自语道，“还真离不得芷兰呢。”
期待回应，却不奢求回应，静默半晌，他收起失望之情，缓缓起步回房。
“师父——”
他心间骤然一紧，立刻刹步，却怔在那里甚至不敢回头，就好像是怕身后的声音是泡影传来的，看一眼就散架了似的。
“芷兰，也离不得师父。”
他只觉身后一暖，下意识地便紧紧去捂住腰间那多出来的双手，仿佛只有这样，他才能得到自己灵魂深处的真正心安。
“你在山庄里，呆了七七四十九日，对吗？”
他转过身望着她。
“是。”
她凝视他道。
四十九天，对于空兰师徒，是有着特殊意味的。
“常闻‘仙界一天凡界一年’，是不是也就是说，每次你转世轮回去往地府，我所留在人间等待你的七七四十九日，其实你在那边才过了区区一个时辰不到对吗？如今又是这样，我离去四十九日，人间才过去了多久？”
“十天，”他答道，“整整十天。”
“好生不公平……”
“何谓公平？”他却义正言辞，“姑娘怎敢断定，我在我所经历的这十日中对姑娘的思意，就一定比姑娘对我的四十九日要少呢？”
“我……”
她哑口无言，然而接下来等待她的，却不再是滔滔不绝的大道理。
“芷兰！”
他紧紧将她拥入怀中。
“我再不会给你跑掉的机会了。”
-
翌日清晨，宝诰打着哈欠从房间中迷迷糊糊地走出。
“早啊宝诰！”
“嗯，你也早……”慵懒地招了招手，走出好几步后，他才乍然惊醒，“芷芷芷芷……芷兰？！”
“嗯。”
她冲他抿嘴一笑。
“哎呀妈呀你终于出来了！”他鬼哭狼嚎地抓着她的双肩疯狂摇晃，“你知不知道这几天我们都是怎么过得啊，你知不知道我吃外卖吃得都快吐了，呜呜呜……”
“哎呀好了好了，”芷兰捋捋他的头发以示安慰，“我这不是出来了吗……”
“嚎什么呢在那！”
不远处的客厅内传来昭琰责备的声音，他双腿顿时一软。
“还不赶紧来吃早饭！”
“诶，来了！”他立刻屁颠屁颠地跑了过去。
……
早饭后，四人聚于客厅规划未来之事。
“此番我们休憩时间已经够长，也该开工了。”蔺空道。
“那师父，接下来我们该去往何方呢，”芷兰问，“你检测好具体的方位了吗？”
“我并不确定具体方位，只知道大致该在北方。”
“北方？”
“嗯。”
“好，那我们何时准备出发呢？”
“你收拾一下行囊，天色稍晚些我们便动身。”
“那个……”昭琰开口了，“蔺空，芷兰，我这次呢，就不能再陪你们出发了。”
“啊？！”宝诰做出一副十分做作的眷恋之情，“琰儿你要走啊？”
昭琰白他一眼，“是啊，开心吧，我走了你就自由了。”
“你怎么能这么说呢？我那么地……”
“行了吧，我还不知道你。”
“这么突然？”芷兰一时也接受不了。
她叹了口气：“今天一早就收到了玉帝召令，我必须要马上赶回天庭了。”
“既然如此——”芷兰与师对视一番，“那你一路小心啊。”
“嗯，你们也是，”她叮嘱道，“异兽什么的遇上难缠的千万不要硬抗，宝诰要是敢偷情耍滑不好好辅助你们，下次来的时候就告诉我，我一定替你们揍他！”
“知道了，”芷兰依依不舍地握住她的手，“你要常下界来看我们，我们会很想你的……”
“我也会想你们的……”
道完别，她便化为一团红雾，消失在了房间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