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一章 宋应星
迎面一辆马车缓缓驶来,有十来个家丁护卫,一名六旬老者从车窗探出脑袋,看着给饥民分发馒头的一幕,不由捋须叹道:“民不聊生,饿孚遍野,这世道何时才能清宁啊!”
书童从车外道:”老爷,那位公子倒是个善人,要不要小的去打听一下是哪里来的军卒?“
“先看看再说。”
老者摆了摆手。
“吁~~”
书童叫停了骡子。
前方,近千难民基本上每人两个馒头下肚,李信见到更远处还有难民赶来,这可不得了,难民无穷无尽,再分发下去自己军中就不够吃了,于是打算招呼上周氏母女开拨,却是扑通一声,一个老者跪了下来,大呼道:“军爷,军爷,求军爷带上老汉吧,老汉能挑能走,只求军爷给口饭吃。”
“扑通!”
‘扑通!”
一听这话,顿时跪倒了一大片。
“军爷,军爷,老妇人会洗洗缝缝,还会做饭,求军爷收留吧!”
“军爷大慈大辈,菩萨保偌军爷!”
我草,被赖上了!
李信大吃一惊。
其实想想也是,从古至今,军队不扰民就已经是凤毛麟角了,而自己不仅不扰民,还给老百姓发馒头,千年都未有过,这些看不到出路,没有生计的百姓,哪能不抓住机会?
不过李信并不恼火,反而心里有一种说不出的难受,这就是大明的百姓啊!
前世虽然有讹诈,有各种碰磁,有赖上你的,可那纯属好吃懒做,而大明的百姓只是单纯的在绝境中挣命,只要能活着,哪怕一丝机会都要抓住,但他不是流寇,不可能裹挟百姓去当先登,当炮灰,更不可能带着百姓上路。
红娘子也是怜悯之色大作,好在理智在告诉她不能任性,只是心里又不忍,不由向李信看去。
“乡亲们,乡亲们!”
李信连声呼喝,人群渐渐安静下来,那一双双殷切的目光让他有了种逃避的冲动,哪怕他前世再是冷酷无情,此时都不免侧然,但是必须硬起心肠。
“李闯出了商洛,已攻陷南阳,我军正是去往南阳,战场刀枪无眼,请乡亲们都散去吧。”
“哎哟,那可跟不得,快走快走!”
李信说的含含糊糊,老百姓本能的理解为了去打仗,顿时一哄而散。
红娘子深恨自己的无力,叹了口气道:“只有闯王才能救天下,战乱早日停歇,百姓才能早日得救,今日见着满地饿孚,你可有感触,还要和闯王争江山么?”
“呵呵~~”
李信呵呵一笑:“我从来不认为谁是谁的救星,他李闯不是,我李信也不是,人只有觉醒方能自救,好了,现在我不与你争辩,一切到了地头再说,但是我必须提醒你一句,希望越大,失望越大。”
“哼!”
红娘子不服气的哼了一声,眼神中满满的战意。
“嗯?”
周氏倒是听出了些什么,诧异的看了看李信,又看了看红娘子,神色中似是有所明了。
“军门,请问军门如何称呼,可是受杨制军(杨嗣昌)之命去往襄阳?”
这时,前面有一辆马车开来,十来个护卫随行,一名童子挥手呼唤。
“不敢,在下杞县李信,请问你家老爷如何称呼?”
李信拱手道。
马车徐徐停住,一名六旬老者被童子搀扶下了车,略一拱手:“老夫宋应星,不知李公子受哪位大人差遣?欲往何处去?可有功名在身?”
‘宋应星?’
李信微愕,这不就是著《天工开物》的那位么?在明末,有三位专著于西学的重要人物,一是徐光启,三年前病故,另一个是火炮专家孙元化,被温体仁构陷致死,最后一个便是宋应星,此人在仕途上没有大的进展,反临到老了,被任为亳州知州,明亡任广州知府,南明亡挂冠归里。
“原来是宋老先生,学生本是秀才,被县令污陷,已革去功名,此行欲往南阳,投奔闯王。”
李信肃然起敬,又拱了拱手。
“胡闹!”
宋应星大怒:“你堂堂读书人,纵有冤屈,可向学政申冤,怎能从贼?本来老夫观你心存仁善之念,起意结交,可是你……你竟甘做那衣冠败类,你太让老夫失望了,眼下朝庭正是用人之际,老夫可为你手书一封,往襄阳寻杨使相(以辅臣身份督师称使相),或可给你个改过自新,建功立业的机会,你年纪还小,莫要糊涂啊!”
“喂,老家伙,嚷嚷个啥呢?”
“原来是朝庭的走狗,不是朝庭无道,老子岂会家破人亡?”
众人纷纷现出了不悦之色,甚至有人握上了刀柄。
李信摆了摆手,便道:“宋老先生,遍地的饿孚你也看到了,这还是初秋时节,收获过后,到了冬天和明年青黄不接的大长荒,惨象将不知严重到何等地步,不知有多少人饿死于道旁,杞县在全省八府十二州一百单六县中,战乱还算比较少的,天灾也比较轻,却成了这般局面,茫茫中原,何处是乐土?若非朝庭无道,怎会如此?
况那杨嗣昌乃阄党,若非此人与高起潜弄权,卢制军怎会惨死?学生对朝庭已经绝望,恕难从命。”
宋应星满身正气,沉声道:“你这小儿,休要狡辩,哪朝哪代没有饥荒,皇上登极之初,逢陕西大灾,难道就没有放赈救灾,可惜饥民被高迎祥、李自成张献忠之流煽动,四处流窜,所经之所,赤地千里,若非那几个贼子私心作祟,天下怎会崩坏至此?
而杨使相辅佐皇上,兢兢业业,未曾有半点差池,九老(卢象升)之死错综复杂,实是主战与主和两派分歧巨大,不可以善恶一概而论,你莫要听信传言。
李公子,老夫见你人才难得,尚存善念,故才有此一劝,悬崖勒马,回头是岸,你可莫要辜负了君父圣恩啊!”
“哈哈哈哈~~”
李信大笑起来:“他朱由检有何资格作我李信之父,我自小到大,未受其尺寸之恩,我父姓李,不姓朱,学生有负宋老先生的抬爱,只能说声抱歉。”
“你……你……”
宋应星指着李信,张口结舌,说不出话来。
这是妥妥的反贼,妥妥的大逆不道之言啊!
李信又道:“别说我李信,天下百姓亦深受朱由检之害,若非他急功近利,刻薄寡恩,天下断不至于丧乱至此,称他一声君父,他可当得起?宋老先生,我知你是好意,奈何道不同不相为谋,老先生请自便。”
“好好好,孺子不可教也,我们走!”
宋应星气的直点头,两条腿都在打着哆嗦,童子赶忙把他搀上了车。
“驾!”
童子一鞭抽上马股,车队缓缓启行,当从李信身前经过时,李信唤道:“宋老先生,你饱读诗书,学富五车,莫非看不出大明亡国之相?天下已到了打破重来之时,此非人力所能挽回,还望老先生冷静反思,学生言尽于此,他日或有与老先生的再见之机,届时将当面讨教。”
“哼!”
车厢里,传来一声闷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