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百六十九章
一位又一位的选妃走上台去,带着自己独有的笑容或是气质表现完自己独有的或者是出众的才艺,再带着自己独有的笑容下台。
脸上是笑,可心里到底笑了没有,那就不是旁人所能知道的事情了。
胡菲儿觉得自己很难可以笑出来。
但是她没有办法,到现在这个地步,她唯一能做的事情的就是就是强迫自己把头抬起来,看上去比较自信的走上台,然后将自己该表现的都表现出来,然后她就可以回家了。
她没想过自己可以。她不觉得自己可以。
她脑袋里现在是乱糟糟的一片。
就在这时候,那位百官之首、皇帝陛下最亲近的丞相大人,坐在属于他的座椅上,看着手中的名单,轻声道:“下一位,胡菲儿。”
胡菲儿猛地抬起头,脸色有些发白。
自己现在看上去一定十分糟糕吧?否则身边这些姑娘们为什么都要用这种不解和同情的眼神看着我?
为什么从这里到台上的距离这么近?走过去连让自己呼吸平静下来的时间都争取不到。
那是孙府的姑娘?她为什么看我的眼神之中一点感情都没有,仿佛我不存在一样?
胡菲儿与那此前之中最为出众的孙姑娘即将擦肩而过。
孙姑娘在交错的那一瞬间,迟疑了一下,低声道:“无需紧张,没什么大不了的。”
胡菲儿浑身一震,向孙姑娘投去了感激的目光。只是仿佛给她说了这么一句话,就已经是自己极限的孙姑娘再也没有任何表示,仍是清冷地静立在原地。
胡菲儿不再犹豫,不再害怕,大踏步地向台上走了去。
孙姑娘说得对,没什么大不了的。无非就是选不上而已,没什么丢人的。但若是因为自己的紧张和胡思乱想而导致自己发挥不好,然后失去了所有的机会,那才是会令人感叹的事情。
她在舞台上站定。
看着面前虽不算正襟危坐却也比较拘谨的六位评委,胡菲儿深吸了一口气,道:“小女子胡菲儿见过六位大人。菲儿乃是神都人士,父亲是朝中二品武将云飞大将军胡中天。小女子今年刚年满十八。”
“呦,原来是老胡的女儿。”
令胡菲儿没想到的是,主官们并没有让她即刻开始,反倒是最具话语权的那位丞相大人开了口,还与这大会无关?
凌络轩先是放下手中纸笔,端起了一旁一直有人续上的热茶,一边啜着,一边说:“胡将军啊,是凌某如今在朝中为数不多的,看得上眼的武将。瞧瞧那些新选上来的后辈武将,就算是那个……那个武状元!在凌某看来,也不过是一个空有一身武功,却一点沙场的铁血意味都没有!有时候凌某看着朝堂上那些趾高气昂的年轻武将们啊,就会在想,倘若就在他们享受这来得容易的将军之位时,两个外族之朝突然打破了盟约,再次入侵中原,他们能不能向他们的前辈们那样,再将外族人从这片中原土地上赶出去?”
这话说得十分大胆,不过结合凌络轩那朝野上下百官之中无可匹敌的地位,这话却是在合适不过了。然而坐在他身边的那几位官员终究不是凌络轩,就算为人清高,不掺和任何党争,只是依然不敢随意评论朝中命官,更何况还是最惹不起的武将。
当下,他们也只能是打着哈哈就这么妄图将这个话题尽快掩饰过去,却不知道越是这样,反而越显尴尬。
凌络轩懒得理会那几位官员的反应,只是继续笑着看着胡菲儿,道:“但是胡将军不同啊。胡将军是当年那场旷日持久的战争之中存活下来并立了战功的人。虽然胡将军的武功,或许不是那出色,但是他身上的那股经历过鲜血、沙场、死亡、与幸存磨砺出来的意味,却是甩了那些年轻的、目中无人的所谓将军们不知道几条街。为国为将者,应当还是要看胡将军。”
胡菲儿不是很能听懂凌络轩这一番话中具体的一些意味,究竟代表着什么。但是她看着凌丞相身边的那几位官员的从尴尬到肃穆的神情,以及一些她能听懂的只言片语,她知道凌丞相是在表达对自己父亲的欣赏以及对自己的看好。于是她心中的紧张感再一次被消除了几分,对着凌丞相欠身行礼道:“小女子替家父多谢凌丞相夸奖。”
“不必,你父亲自然是当得起这个夸奖的。”凌络轩笑道:“那咱们言归正传,小丫头,今天你打算给我们这些老头子们,准备表演点什么呢?”
胡菲儿道:“回丞相的话,小女子今天准备的是歌舞,鹧鸪天。”
“哦?”凌络轩来了兴趣:“是哪一首词啊?”
胡菲儿道:“正是家父填的那首,清漪怀古。”
“哈哈哈哈。”凌络轩抚须开怀大笑:“我就知道,定然是这首词!武将之中还能有些情趣的,也就只有胡将军了!来来来,且表演来,让八成是没听过这首词的几位大人,好好感受一下咱们大魏武将的文人情怀!哈哈哈哈哈!”
胡菲儿一笑,道:“那小女子便请了。”
早有乐官将乐奏起。
胡菲儿腰身扭转,大袖低垂,眼中已是怔然朦胧了起来。
“青天朗彻云半关,柳叶浮水鱼畅欢,飞檐画角隐苍翠,灰雁白鹭落画船。”
“一宴罢,一萍帆,一目望尽天涯间。常言胸中多块垒,遗恨削做万仞山。”
……
一宴罢,一萍帆。
一目望尽天涯间。
常言胸中多块垒。
遗恨削做万仞山。
除了凌络轩以外,所有人都在默默地咀嚼着这几句词中的意味深长。既然这几句词出自胡将军之手,那么必然是要表达一些胡将军心中的真情实感的。
胸中多块垒?
块垒何来?
遗恨削做万仞山?
又是因何遗恨?
这几位大人们决然不懂,但依然是被这几句词中地旷古寂寥的意味,给震惊的无以复加。
以为虽然他们身为文官,但若是硬逼他们来填这样一首词,绝不会有这样庞然的气魄。
唯有一人,可懂胡将军的心中块垒所在、遗恨所终。
凌丞相一边听着胡菲儿的歌声,一边看着胡菲儿的舞蹈,一边想着那位大将军填此首词时拿提笔斟酌复叹息的样子,有些遗憾今日手中杯里盛的是茶而不是酒。
他的思绪渐渐从这上面走开,开始想一些别的事情。
今日还真是有趣。
文官中相对较为怕死胆小善钻营的孙大人,竟然生了一位不爱红装爱武装的姑娘;而武官中最具沙场风范的胡大人竟然生下了这么一位文气重且春风杨柳的柔弱女子。
真是有趣。
那么接下来发生的事情,是否能更有趣一些呢?
凌络轩微微闭上了眼眸。
选妃大会,对于一些人来说,绝对是一件诱惑力足够大的事情。
而同样也是一个最为明显的陷阱。
摆明了四个字,请君入瓮。
就看你来不来。
不过凌络轩觉得那个人应该是不会来的,因为毕竟这么多年了,那人又跟那人学了那么多东西,对于一些事情的把握,还是能做到心中有数的。
只是他忍得住,她忍得住吗?
倘若她忍不住,他还能坐得住吗?
这其实对于皇帝陛下来说,这是一个稳赚不赔的局面。
无论最后死的是谁,他都是赚的。
不过能够愿意接受在自己的喜事上见血,并且是主动如此做的,也足以说明皇帝陛下内心的强大了。
凌络轩心想,只是皇上你还是有些不厚道啊,这种几乎是你稳赢的事情,竟然还不愿直接出手?还要我来当诱饵,诱出那此时正在自己看不到的地方看着自己的刺客嘛?
是皇帝对自己太有自信,认为他自己一定能从刺客手上将自己救下来呢?
还是说。
他其实是希望自己这位随他一起打下整个天下的元老重臣,死在这一场风波之中呢?
没什么不敢想的。
凌络轩对这种事情其实已经想了很多次了。
他没什么好顾忌的,也没什么好介怀的,只是有些事情需要他一直遮遮掩掩,这么多年,确实有些累。
他听着即将就要结束的那歌声,心中有点不耐烦的想,怎么还不来?
……
一曲终了,胡菲儿的身上微微见汗。
她一边压抑着自己有些严重的喘息来维持一个仍然端庄仍然优美的形象,一边在心中雀跃异常。
她做到了,而且发挥的相当好。
就算没什么出彩的地方,就算选题没有特别新颖,就算这种才艺在座的选妃们应该谁都可以来两下,但她终究是做到了她能做的最好的,如此自然也就问心无愧了。
她觉得自己忽然像是解放了自己的内心,一瞬间觉得十分舒畅。
并不是为了有可能成为什么皇后,有可能成为皇宫中真正的妃子。
而仅仅是为他自己。
……
按照流程,接下来便是胡菲儿退场,然后下一位姑娘上台。
只剩六个人了,胡菲儿算是排的比较靠后。
她向六位评委们躬身行礼,六位评委们报以掌声,而后开始提起墨笔在朱纸上写写画画。
她觉得已经没什么了,于是准备下台。
然后起了变故。
先是微风起。
而后风雪至。
淡蓝色衣衫的女子从高处直直跃下,坠落到了胡菲儿的身边。
她淡淡笑着对胡菲儿说:“跳得很不错,不像我,总是学不会这些东西。怪不得那人不愿意接受我,要是我会了这么一手,估计苏沁她也不怎么好跟我争吧?”
胡菲儿已经被吓的脸色惨白了。
不是因为她认定是鬼的女人有重新出现在了她的眼前,而是因为女子手中提着的那杆冰蓝色长枪。
凌冽的杀伐气息,就算是对武学一窍不通的胡菲儿,也当即明白了女子真正的来意。
胡菲儿突然想起了那句“这个窗户视野好。”
什么视野好?
看风景的视野好?
是行刺的视野好啊。
“有刺客!”
一声高亢的声音从台下传来,只见孙姑娘已经拔出了刚刚剑舞所用的双剑在手,面容坚毅的向台子这边冲了过来!
而选妃们却是已经惊叫着慌不择路了。
看着一步即跳上了台子并离自己越来越近的孙姑娘,淡蓝色衣衫的女子脸上露出了一抹极欣赏的笑意,眼神中闪过几许追忆的神色,而后轻轻挥动枪杆。
孙姑娘眼中满是惊骇。
举剑挡枪。
双剑脱手而出。
孙姑娘嘴角渗出了鲜血,身形委顿倒地,晕了过去。
淡蓝色衣衫的女子转过身来,看着已经全部从座位上站起来,但没有一个转身逃走的官员,眼神从他们的脸上一一扫过。
然后她就看了出来。
不是他们不想逃走。
而是官身最大的那个没走,所以他们就都不能走。
她微微一笑,望向那张熟悉的脸,说:“好久不见。”
凌络轩两双手负在身后,感慨道:“太不公平了,就算我比你年龄大,可是咱们两个的外貌看上去相差也太大了吧?我俨然是一个老头子了,而你却和这些十八九二十来岁的小姑娘们看起来没什么差别。”
她笑了笑说:“我不吃这套。”
“我没别的意思,就是评论评论。”
凌络轩有些无奈的说道:“还有就是,这个颜色有点淡了,还是你以前穿的紫黑色的衣衫或是蓝紫色的衣衫更为适合你。”
“何必拖时间呢?”
女子说:“准备好去死了吗?没准备好,我也不等了。”
冰魄长枪陡然而动。
确实没有等凌络轩。
仿佛划破了空气。
下一秒就出现在了凌络轩的身前。众所周知,凌丞相运筹帷幄之中,决胜千里之外,但是并不会丝毫武功。
其余官员们已经惊呼了起来。
而凌络轩已经闭上了眼,仿佛是在等待死亡的降临。
没有人注意到他背在身后已经握紧的拳头。
一声巨响。
烟尘四起。
然后慢慢散去。
明黄色袍服出现在了场间。
他手握冰魄枪尖儿,对她笑道:“抱歉,今天你谁都杀不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