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十九章 他来过,又走了

第八十九章 他来过,又走了

辛逸站在病房门口,看着病床上躺着的女子,眼中弥漫着难言的感伤。

思珩,是他们这群发小心中真正的天之骄女。父母皆是从事教育工作,可谓是出身书香门第,从小就是人们嘴里的“别人家的孩子”。小时候的思珩已经是玉雪可爱,聪明伶俐,少女时期更是出落得明眸皓齿、亭亭玉立。她成绩优异,样样拔尖,无论是谈吐气质,还是举止行为,都是老师、家长、同学们心中的典范。那时的思珩,是很多人心中向往的女神,包括彼时年少的邵霖。

辛逸还记得,少年时期的邵霖,对思珩很是喜欢。只是女神的光环太耀眼,高高在上,以至于那时的邵霖有着向往又自卑的心情,他从未亲口告白,爱而不得,望而却步。辛逸知道,出色优秀的思珩,或多或少还是有些心高气傲的,她从没有把眼神放在邵霖身上过。直到上了大学,辛逸才听说思珩谈了一个男朋友,是学校里顶尖的人才,出事前,两人正准备着一起出国留学。

只是现在,曾经那样意气风发的思珩、那样光芒四射的思珩,恹恹地躺在病床上,双眼空洞地望着病房的天花板,整个人散发着一股了无生趣的冰冷。

在来的路上,辛逸已经在耗子那里了解了事情的经过。思珩家和耗子家有点沾亲带故的关系,如果不是耗子突然打来的电话,自己也许到现在还不知道思珩家里突遭横祸。

思珩和她的男朋友准备出国留学,这次回来是为了办理一些出境的相关手续。在和父母前往公安局出入境管理处时,与突然从支路冲出来的运渣车狭路相逢,出租车躲闪不及,被运渣车撞得面目全非,思珩的父亲被甩出车外当场身亡,母亲送医抢救之后还是没能挺过来,司机目前还在重症监护室。而思珩,是车上四人中受伤较轻的,如果不是那一瞬间母亲本能般的相护,不知思珩会是何种命运。

这原本是不幸中的万幸,只是撞击中飞起的车皮掠过思珩的脸颊,在思珩漂亮的脸上狠狠地刮开了一道深深的口子。耗子说,这也许是会终身带着的一道疤。

辛逸叹口气,轻轻走进病房。越是靠近思珩,就越是能感觉到她周身上下的一种颓靡,那几乎覆盖在她整个右半边脸的白色纱布此刻看来是如此的刺眼而可怖。

“思珩,是我,我来看看你。”辛逸在床边的椅子上坐下,轻轻握住思珩苍白的手。

她的手如此冰凉,不带一丝生气,在辛逸温暖的掌心里微微轻颤了一下。

“你知道了?”半晌过后,思珩缓缓开口,美丽的眼睛依旧无神地盯着头顶的天花板,不曾移动。

“嗯。”辛逸艰难地从喉咙里发出这个音节。她很想安慰思珩,却又觉得此时此刻说任何话都是徒劳。思珩的经历,她没有办法完全的感同身受,既无法感同身受,那所说的每一个字每一句话听在思珩的耳里都会是轻飘飘的不痛不痒的同情。

思珩那样一个心高气傲,从小到大几乎都是顺风顺水的人,最不需要的就是别人的同情,那会让她比死更难受。

辛逸握着思珩的手,摩挲着她因为急速消瘦而分明的骨骼:“思珩,你……”

“不要跟我说什么节哀顺变的话,不要连你也来安慰我。”思珩轻轻打断辛逸的话。

辛逸艰涩地笑了一下:“我没有要安慰你,我只是想问问,你想不想吃点什么?我去给你买。”

“吃了东西,是不是这一切就都不会发生了?”思珩面无表情,只有那毫无血色的两片嘴唇机械地一张一合,好似一个没有喜怒哀乐的机器人。

辛逸无法回答,她只能默默地为思珩拉起被子,再帮她掖好,她用手轻抚着思珩光洁的额头,无声地陪伴着。

病房里除了仪器设备规律的响声,一片宁静。只是这样的宁静,让辛逸觉得压抑。思珩的世界一片灰暗,好似一夜之间从耀眼光辉的人间仙境变成了无人问津的残垣断壁,透着一片苍茫的绝望。

辛逸想让思珩闭上眼睛休息一会儿,思珩只是颓然地、极轻微地摇了摇头:“我一闭上眼,就会看到车祸瞬间爸爸从打开的车门飞出去,还有妈妈不顾一切扑在我身上的画面。”

看着如今的思珩,辛逸只觉得心疼。从未经过什么风浪的思珩,突遭这么大的劫难,父母双双离世,自己毁容受伤,又没有兄弟姐妹,她该如何去度过这段艰难的日子?对了,辛逸突然心中一动,她不是还有一个准备一起出国的男朋友吗?遭遇亲情的骤然失去,爱情也许会是支撑思珩的精神支柱。

心有灵犀般,仿佛知道辛逸在想什么,思珩嘴角微微扬起一抹弧度:“他来过,又走了。”

简简单单六个字,已诉尽世态炎凉。

她的人生,在她即将开辟新天地打开新世界时来了个猝不及防的急转弯。曾经和睦圆满的家庭,优秀的自己,出色的另一半,以及触手可及的美好的未来,全都在那个下着细雨的下午轰然倒塌,渐行渐远。

她茫然四顾,一无所有。她还能失去什么?没有了。

那个口口声声说着爱她,给她描绘着未来美好蓝图的人,在她病床前搓着手吞吞吐吐地说:“思珩,我知道你现在很艰难,我也很想留下来照顾你,可我妈说了,留学的名额关系着我们的将来。我妈还说,我可以先过去站稳脚跟,把什么都给你打点好,到时候你养好了伤,再来找我?我妈也是为了我俩的将来打算,这你能理解吧?”

思珩只是眼含讽刺与自嘲,淡淡地看着他。

接收到思珩的眼神,那人困难地吞咽了一下,犹豫再三,还是开口说:“我知道这个时候来跟你说这些有些不合时宜,可是离出国的时间已经很近了,时间紧迫,我也是没有办法。咱们学校那边,你也还不算正式毕业,你如果因为养伤需要申请休学什么的,我可以在出国前帮你办……”

他的话终究没有说完。即便是做为夫妻的同林鸟,大难临头的时候也知道要各自飞,何况他们还不是夫妻,只是男女朋友。她的情况已经摆在眼前,失去双亲,没有了依靠,还毁了容。她的未来充满了各种不确定,再也不是曾经的一马平川,甚至,她会成为他的负担。很多人在一些特殊时期做出利己的选择,虽然凉薄,却也是人之常情。

思珩不怪他,她只是觉得讽刺。曾经的她那么不可一世,总想着必须得挑个人中龙凤才能与自己匹配。她拒绝了那么多的倾慕者,可到头来,她挑出的这个人中龙凤,却并不比曾经的那些倾慕者更爱她。那么她渴望的到底又是什么呢?如果她渴望的只是名利,那为什么还是希望得到一丝爱和疼惜?可如果她渴望的是爱,那她曾经拒绝的那些又算是什么?

当那个人在临去前,试探着说:“我好像听你舅舅说你父母有一笔意外保险,加上留给你的其他财产,治伤应该是绰绰有余的……”

思珩不顾脸上的伤,哈哈大笑,笑声回荡在这个大大的单间病房里,笑得身体轻颤,笑得眼泪止不住地流。她如何听不出他的言外之意--你的花销自己负责。

她应该感谢自己的父母,即便去了,还是留给她一些财产做她可以傍身的后盾,即便并非特别丰厚,好歹在此时此刻,让她可以在这个凉薄的人面前不至于狼狈,还能挺直腰板,保持住最后的自尊对他不卑不亢地说一句:“你可以走了,祝你前程似锦。”

原本就没想过要他来负担她的治疗,她的骄傲也不允许自己去花他的钱。只是在这样艰难的特殊时期,这个人没有表达出一丝一毫的关怀和心疼,而是第一时间跑来划清界限,还是让人心寒和悲哀。

她黎思珩,在老朋友面前,是不是已经成了一个笑话?

辛逸不知该怎么安慰她。好像突然之间,所有不好的事情都缠上了这个原本骄傲的女子,让她毫无防备之下,溃不成军。

“可是你还有我们啊,还有我们这些朋友,我们可以陪着你走过这段日子。”辛逸把手伸进被子里,再次握住思珩冰凉的手。

“谢谢你,辛逸。”思珩的语调没有起伏,仿佛只是做着公式化的回应。

“咔嚓”一声,房门的把手被人轻轻扭开。辛逸回头,看着来人微微摇了摇头。

“有需要我去买什么吗?”邵霖走进来,低声开口。

思珩的眉头微不可见地皱了一下。多年未见,加上都已长大成人,思珩早已记不清邵霖的声音,此时这遥远又陌生的声音响起,她下意识地转眸看向了声音的主人。

待看清站在病床前那个器宇轩昂、已初显成熟沉稳的俊逸男子,思珩眼眸微闪,迅速别过头去,拉起被子遮住自己的脸。

哪怕曾经那些年少时情窦初开的懵懂情怀已经过去了很多年,自己从头至尾都是站在高处毫不留情地拒绝。但如今,被曾经的倾慕者看到自己如此落魄狼狈的样子,思珩的自尊心一时之间还是有些难以接受。

她知自己曾经吸引他的是什么,她的骄傲、她的自信、她的优秀、甚至她的容貌,而如今全都没有了。这样的心理落差,她控制不住。

邵霖看着那卷缩在被子里瘦得不成样的身形,眼中难免有些感慨万千。毕竟是自己年少时喜欢过的人,与那时的耀眼相比,此时的思珩颓靡、厌倦周遭的一切,不是不叹惜的。

但也只是叹惜。

“我还想再陪思珩一会儿。”辛逸抬头看了看邵霖,轻声说。她实在是放心不下状况极差的思珩。

“你们走吧,我没事。”思珩的声音从被子里传来。

“思珩……”辛逸拉着思珩的手紧了紧。

“走吧。”

辛逸还想说些什么,邵霖用手压住她肩膀,摇了摇头。

“那你好好休息,我有空就过来陪你说话。”辛逸轻拍了几下思珩的手,站起身。

思珩闷在被子里没有再出声,但至少,她没有拒绝。

辛逸悄悄呼出一口气。

“思珩,你好好休息,我们先走了。”邵霖牵起辛逸的手,礼节性地打了个招呼,拉着辛逸离开。

“吃过饭了吗?”走出病房,邵霖轻声问着辛逸。

“还没有,我一下班就直接过来了。”

“那我带你去吃饭,别把自己饿着了。”

“好。”

思珩轻轻拉开被子,露出那双依然美丽却尽显疲惫的眼睛,怔怔地落下泪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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忽然就七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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