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九十三章 初夏的栀子花
“思珩!你看我给你带了什么?”辛逸推开病房的大门,捧着一大束洁白的栀子花递到思珩面前。
“你还记得?”思珩接过花,低头轻嗅。
“当然!你最喜欢的就是栀子花了,说这花气味香甜。我还记得咱们读小学的时候,旁边山坡上种满了栀子花,一到初夏就开得漫山遍野的,教室的窗户一开,那风一吹,整个教室都能闻到栀子花的香味。”辛逸闭上眼,回忆着儿时的快乐时光。
“是呀,是呀。我还记得某人体育课跑去摘栀子花,从山坡上滚下来,下巴磕在石头上,把老师吓得不轻。”
“可不是吗?喏!你看,现在下巴上还有个印呢。”说着,辛逸抬起了下巴,指着正中间的位置说道。
“你这又是从哪儿摘的?”思珩偏过头,微微笑着。
“买的啊,医院门口一个老大爷背了一大篓栀子花,买的人挺多的。我想着你喜欢,就买一束来送给你。你在医院里住了这么长时间,总是一副病恹恹的样子,买束花放在病房里,增添生趣,也驱散一下药水味,多好。”
“是啊,栀子花纯洁清新,盛放时洁白无瑕,香甜沁人心脾,可衰败时残破不堪,又有几人肯再多看一眼?”思珩捧着花缓缓走到窗边,视线从花朵上慢慢移向窗外。
“思珩……”辛逸心里有些无奈。思珩的外伤已基本痊愈,可心理的创伤仍在。她不是看不出来思珩的情绪有点问题,有时候好好地聊着天,思珩却突然就消极了起来。她会因为牙膏没有挤好而大发脾气把洗漱用品砸得整个卫生间都是,也会因为听到一首抒情的歌曲就缩在被窝里默默流泪。
这跟过去自信潇洒的思珩相比,简直像是变了一个人。比如现在,原本只是聊着幼时的趣事,思珩却会突然想到花朵的衰败凋零,然后就情绪无比低落。
辛逸走过去,搂着思珩的肩膀,和她一起看着窗外。
突然,辛逸愣了一下。从住院部大楼走出一个熟悉的背影,他大步朝医院大门走去,仿佛有什么急事。
辛逸微微偏头用眼角余光扫了一下思珩的表情,再看向已经走出大门的人影,心中微沉。
“我去一下洗手间。”辛逸扯出一个笑容。
“好。”
站在洗手间的镜子前,辛逸心跳有些快。邵霖的背影她太熟悉了,不可能认错。不是说要和思珩保持距离吗?为何要瞒着她单独见面?辛逸拿出手机犹豫了很久,既想求证,又害怕听到谎言,心中天人交战着。
“辛逸?你还好吗?不舒服吗?”眼见辛逸许久不出来,思珩敲了敲洗手间的门。
辛逸想了想,最终把手机收了起来,调整好自己的情绪,扬声应道:“没事,马上就好了。”
几日后,辛逸和尹影在校门口的冷饮店里相对而坐。
“辛逸,我对黎思珩所有的认知全都来自于当年你和嘉佳的描述。这次听说她出了意外,靖唯也跟我略略讲了一些关于她的事。我没有实际接触过她,所以我并不了解她。但正因为我不了解,作为一个旁观者我得实话实说,我觉得她的动机并不单纯。”尹影轻抿了一口青柠水,望着辛逸说道。
“你也这么觉得吗?”辛逸双手托腮,眼神微暗。
“看来你心里有自己的答案了。”
辛逸重重地呼出一口气:“尹影,我实在不愿意把思珩想成那种耍手段的人。她在我们这些发小的心中一直都是完美的代名词,她漂亮聪明又积极向上,她那样一个女孩儿,我…突然有一天我要在心里开始怀疑她动机不纯,这种心里落差,你……尹影,你懂吗?”
“辛逸,圣人很难做,所以这个世界上的圣人凤毛麟角。而我认为人都会有自己的私心,区别只在于有些人能克制住自己的私心而不去伤害别人,但有的人唯我独尊不会在乎别人的感受。黎思珩如果真如你们所说的那么完美,那突然遭逢这么大的变故,对她的打击和影响可想而知。她的性情、她看人看事的角度都有可能随之产生变化的。”
辛逸缓缓靠向椅背:“所以,她不是主观想要去破坏别人,对吧?”
尹影眯起双眼看着辛逸,轻轻笑了一下:“辛逸,你是怎么了?这些年邵霖宠着你,是把你宠成不谙世事的小姑娘了吗?怎么年龄越大你还思想越简单了?我懂你不愿意把黎思珩想成一个,嗯……想成一个坏人,可是所谓旁观者清,我可以明确地告诉你,我明明白白感受到她对邵霖的想法绝对不再是过去那样了,她开始对邵霖有所期待。你信不信,只要有一线可能,她都会取你而代之。”
辛逸紧皱着眉头沉默着。尹影的眼睛雪亮,而她简辛逸也不是傻子。她如何看不出思珩对邵霖的态度与过去大不一样?她并不是想当圣人,只不过无论是思珩过去的为人,还是她们一直以来交好的关系,都让她打从心底里有些排斥“黎思珩不是好人”这种定位,于是她才会下意识地总想为思珩的种种反常行为去找一个合理的解释。
眼见辛逸面色不虞,尹影轻拍了一下辛逸的手:“其实黎思珩怎么想不重要,重要的是邵霖的态度。我想,你担心的并不是黎思珩,而是邵霖。”
辛逸抬眸瞧了尹影一眼。的确,人是有私心的,与其说她担心思珩的想法,不如说她更在意的是邵霖的态度。这不是自信与否的问题,这世上多少集聪明与美貌于一身的优秀女人,到头来仍然抓不住自己的另一半。思珩是邵霖第一次动心的人,与后来者的她相比,难保不在邵霖的心中始终占有一席之地。
所以,当她知道邵霖曾单独来见思珩,她心里不是不难过的。这样背着她的见面,想不令人误会都难。更何况如今的她细细想来,总觉得思珩那天是故意引她去窗边,目的就是为了让她看见邵霖的身影。
那么邵霖又是如何看待她和思珩的呢?面对如今脆弱又伤痕累累的思珩,他有没有一丝怜惜,会不会动摇?电视剧里不是经常都在演吗?多少男人在二择一时最终还是会选择弱如拂柳的那一个,而理由往往是千篇一律的“她很脆弱,而你很坚强”。
“需要让靖唯去探探口风吗?”尹影拉着辛逸的手问着。
“不,不用。”辛逸摇摇头。
“嗯。”尹影点点头,想了又想,还是对辛逸说:“我知道这种事你很为难,既想求得邵霖的一个肯定,又怕这样去问他会让他觉得你不信任。可是辛逸,你扪心自问,你信任邵霖吗?”
信任吗?辛逸轻笑。以前是信任的。可自从那天她最终还是没忍住,走出医院大门时给邵霖打电话问他在哪里而他说准备去球场打球时,她的信任就开始龟裂了。
打破信任的,让人疑虑的,永远都是那些早已识穿的谎言。
而这样的谎言,在后来的日子里依旧继续着。
那天她和指导老师就毕业论文的二稿进行了讨论,确定了修改的地方和方式,走出院办时已是下午四点多钟,辛逸拿出手机想约邵霖见面,再一起吃晚饭。
然而邵霖挂断了两次,再发来短信:临时调课,上课中,晚点聊。
辛逸心中瞬间升腾起一股压抑不住的冲动。她抿了抿唇,走出校门上了去往市医院的公交车。
越是走近思珩的病房,辛逸的心就没来由地跳得越剧烈。连自己都觉得好笑,又不是自己做了什么见不得人的事,为何自己如此紧张?看见思珩的病房里没有人,辛逸缓缓舒了一口气。
可还没得及放下心中的犹疑,一个熟悉的声音就窜入耳中:“你是想在医院里住一辈子吗?”
辛逸的心惊跳了一下,下意识般快速撤到了门外转角处。
思珩的病房是独立单间,位于长廊的尽头,转角就是消防通道的楼梯口,辛逸躲在墙角的暗影里朝外张望。
思珩和邵霖仿佛是从长廊中间医生的办公室出来。思珩脚步虚浮,走得极慢,她脸色有些苍白,半垂着眼眸并不搭话。宽大的病号服穿在思珩身上空空荡荡的,更显得她瘦得不堪一握。
忽然思珩晃了一下,伸手紧紧抓住旁边的扶杆。邵霖见状,紧皱眉头犹豫了好一阵,最后还是选择扶着思珩的胳膊带着她慢慢往前走。然而思珩没坚持几步,整个人靠着邵霖滑了下去。
“对不起,我觉得有点乏力。”思珩抱歉地说。
路过的护士嚷了起来:“赶紧把她抱进病房里去啊!她今天做全身检查折腾这么久什么都没吃,估计是低血糖了。先让她躺着,有巧克力就吃点巧克力,没有的话吃点别的什么也成。”
邵霖咬了咬牙,拉着思珩的胳膊没有动,护士再嚷:“快着点啊。”
邵霖终于将思珩打横抱了起来,大步走向病房。思珩靠在邵霖的胸前,抬头看了邵霖一眼,嘴角扬起一抹不易察觉的淡淡笑意。
辛逸慢慢靠近病房,背靠墙壁听着里面的对话。
“你先休息,我去买点吃的。”
“我吃不下。”
“医生说必须吃点东西。”
“原来被人这么悉心照顾的感觉这么好。”
“……”邵霖顿了一下,“思珩,我们说好的。”
思珩笑了一下,转移话题:“如果今天的检查结果没有什么异常,我后天就准备出院了,你能来接我出院吗?”
“不方便。”邵霖言简意赅。
“那我叫辛逸来帮帮忙。我舅舅那工作经常要出差,后天他也不在这里。舅妈人虽好,但我表弟高考刚拿到成绩,她一个人在家还要帮弟弟看填志愿的事,出院要办理手续,还要收拾东西、拿那么多行李,我怕她一个人忙不过来。”思珩轻声说着。
“好啊,我来帮忙。”辛逸站在门口,朗声应道。
思珩转眸看向辛逸,眼神淡然而笃定,好似知道她会出现在这里,没有丝毫的讶异。
思珩,你为什么要这么做?
辛逸的视线落在床头柜上那束已经斑驳发黄的栀子花,开败的花朵无力地耷拉着,无法阻止花瓣一片一片的掉落。
果然如思珩所说,盛放时再洁白无瑕,凋零时又是何等的衰败而丑陋。
像极了她如此看重,而她却选择抛弃的友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