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节 巧合
星期五对于他们来说无疑是一周当中最舒服的一天，因为过了这一天，就是周末，并且这天可以提前放学，前四天下午都有四节课，星期五只有三节：第三节是一周一次的周测验，那是同学们最讨厌的一节课，周末的诱惑导致同学们根本无法静下心来好好做题；第二节是李老师的语文课；第一节则是最受欢迎的选修课。
选修课是高一高二的同学一起上的，高三的同学由于要集中精力去为高考拼搏，学校就免去了他们上选修课的权利。等万俟静和霍凡他们上了高三的时候，就同样不得参与了，所以相比较而言，他们现在的学习生活还是算轻松的。
学生们选了哪一门课，就一同在那门课的教室里学习，这是选修课的一大特点。万俟静和霍凡选的是“艺术与设计”，这门课颇合万俟静的胃口，因为他从小就很喜欢这方面的东西，与科学一样，他对艺术有着独特的见解。实际上，他时常将艺术、设计和科学结合在一起思考问题，他认为艺术的柔美和浪漫应该与科学的严谨和实际结合在一起，那样才能创造出形象饱满的东西。
霍凡经常能听到万俟静抱怨学校里所谓的美术社团、摄影社团、诗歌话剧社团扭曲的发展方式，它们不好好探究艺术，一味以加分为目的，背离了艺术的初衷。或许也是因为这些原因，尽管他在艺术方面，尤其是绘画方面有着很不错的水平，但却从不参加学校里的这些活动。上次他因为恶作剧的事骗了霍凡，也实在是无奈之举。
午饭之后，李老师正在办公室里专心致志地为下午的语文课作着准备，刘老师悄悄地走到她身后，猛地拍了她一下，把她吓了一跳。
“刘老师！哎哟，你太坏了！吓死我了！”
“哈哈，看你，胆子怎么那么小呢？”
“你的婚结完了啦？新郎呢？领过来让我们沾沾喜气啊……”李老师语气十分轻佻，像是在报复刚才的惊吓。
“他一天到晚忙得焦头烂额，早就又回公司去了。我上上个星期就回来了，一直在那边办公室忙，这不今天才有空过来找你玩儿吗……说起这婚礼来……要是他当初听我的，往后挪挪，挪到暑假去，你们就都可以到现场参加了！……唉，只怪他妈太迷信，说非要那天才吉利。”
“行了，我们人未到，心可是一直在那儿呢，不是吃着喜糖了嘛，一样的，情义在就行了！”
刘老师欢欣地笑着，随后她收敛了一下表情，小声地对李老师说：“哎，李老师，怎么我那天才回来就听到有学生在议论说什么……田径场上有什么字……还起火了……那两天我不是正回去结婚了吗，什么都不知道……那边办公室的老师全都说不知道这回事。可他们个个都像是装作不知道似的，我总觉着他们在瞒我……咱两关系最好了，你能跟我说说吗？别跟我说你也不知道……”
李老师惊慌地把食指竖在了双唇前面，环顾四周之后，发现办公室里没有其他人，她才小声说：“这件事……的确是真的，但是校长已经下了命令，让我们老师都不准再议论这件事了……”说着李老师又疑神疑鬼地朝门外瞅了瞅，“哎……我跟你说了，你可一定要保密，因为这件事影响确实不太好……”
刘老师把声音压得更低，“果然是真的！好……一定保密！”
“我们去楼下那个小亭子里说吧，那里安全一点，万一一会儿其他老师进来了就不好了。”
“至于吗？这么神秘……走吧走吧，正好出去吹吹风。”
说着李老师和刘老师就起身下了楼。楼下是一条沿着石头小道流淌的小河，小河对面的稀疏树林里坐落着她们要去的小亭子。到了小亭子里，李老师把万俟静搞恶作剧的事跟刘老师详细地说了一遍。
“太厉害了！万俟静这孩子……真的挺聪明的……”
“聪明归聪明……”李老师像是不知道自己该说些什么，“他的确也没有什么恶意……这叫怀着一颗正义的心干坏事，唉……我现在是真的不知道怎么评价他这个人，你说他好吧，他确实好，又善良又有礼貌，你说他不好吧，他的确爱惹是生非……不过总的来说我挺喜欢这个孩子的……真希望他将来好好干，成就一番事业，让他的母校也跟着沾沾光……”说到这里李老师忍不住自己笑了起来。
“我一直都觉得他这个人很神奇……你知道吗，有一次他问我说，‘刘老师，你知道核糖体的直径吗？’，当时我就蒙了，我教了这么多年的生物，从没想过这种问题，也没遇到过这种问题。我还真不知道核糖体的直径是多少，后来他告诉我那是生物课本上的知识点……你知道当时我有多尴尬吗……”刘老师向李老师讲起了以前和万俟静之间的一些事，不禁笑了起来。
李老师也跟着笑了起来：“这么有意思？不过……核糖体是什么东西？”
“……”
河那边，准备去上选修课的万俟静和霍凡走在石头小道上。隔着这清水穿桥，绿树成荫的景致，霍凡看见班主任与生物老师正在小河对面的小亭子里聊着天，他突然想起了检讨的事。
“万俟静，那检讨我已经写好了，班主任就在那边，要不要现在就拿过去给她？”说着霍凡从包里掏出了检讨。
“马上就上课了，绕过去再耽搁一下就迟到了，而且检讨我还没看过，万一你写的什么地方和我跟她说的不吻合那就麻烦了。选修课结束后再交给她吧，反正待会儿还要上她的语文课。”万俟静说着拿过检讨看了起来。他们继续在这迷人的小路上走着。
“嗯……不错，认错态度很诚恳，但是关于‘万俟代码’，你这上面作出了正确的解释，它不能有解释，当时我跟班主任说那是我为了增加神秘感胡乱画的。”
“哦，那你怎么不告诉她呢？”
“要是我告诉她那是我的名字，她绝对会接着问我是怎么写的、怎么看，那我又要和她解释半天，你岂不是又要多挨饿一会儿了吗？”
“哦……”霍凡木然地看了一眼万俟静，没有再说什么。
两人仍朝着“艺术与设计”的教室走去，他们并不知道就在他们离开后不久，李老师接到了家里的电话，她的母亲心脏病突发，于是她便赶忙请假回家去了。
今天艺术与设计的课堂讲的是桥梁的设计，还布置了制作纸桥梁模型的作业，霍凡听得很入迷。
“万俟静，要用纸做桥梁模型哎，还得至少承载一个成年人的重量。”
“嗯，三个成年人都没问题。”万俟静虽然跟霍凡说着话，但注意力根本不在霍凡这里，这一点霍凡刚进来时就发现了，改完检讨后他就一直心不在焉的，老是朝右前方看，不知道他在看什么。
选修课结束后，他们走了另一条路，那是一条既能回到教室，又能路过那个小亭子的路。因为经过修改的检讨已经可以交给李老师了。到了小亭子那里，他们发现两位老师都已经走了，不过这一趟没白来，万俟静在小亭子的长凳角落里发现了李老师的手机。
“霍凡，这不是班主任的手机吗？”
“没错，就是她的。”
“看来是刚才坐在这里聊天时落下的，我们帮她拿回去吧，下节就是她的课。”
“嗯，还好被我们发现了，否则要是被别人捡了，难说就再也回不来了。”
这时手机突然响了，来电显示是“老公”。万俟静看了一眼霍凡，果断接起了电话。挂了电话，万俟静微笑着对霍凡说：
“班主任已经在回家的路上了，家里有急事。她老公来接她。现在发现手机不见了，用她老公的手机打过来看看是怎么回事，没想到被我捡到了。现在她也不好回来拿，就让我暂时帮她拿着，星期一我会把它和检讨一起拿给她。”
“是这样啊……那下节语文课只能其他老师来上咯……也真够巧的，我刚才就说恐怕她们已经走了，你非要说过来看看，没想到老师是走了，却把手机落下了。”
“是啊，走吧，下节课是刘老师来上。”
周末，霍凡与万俟静共同完成了选修课的作业，万俟静没有说大话，他们做出的这座纸桥虽然只有五十厘米长，十二厘米宽，十五厘米高，但是放上一块硬木板真的经受得住三个成年人站在上面。
星期一，他们早早就拿着班主任的手机和检讨去找她，可是她并不在办公室。第一节课上，赵老师说出了原因：
“你们的班主任李老师……她的……老毛病又犯了，现在正躺在医院里，估计两三天后才能回来，这期间就由我代理一下班主任的职务。你们不要担心，李老师她不要紧，安心上你们的课。”
霍凡与万俟静在下面小声议论：
“那检讨……又交不了……还有她的手机……”
“没事的，检讨等她回来交给她，手机嘛……可以拿给赵老师让他帮她保管着。”
“嗯，检讨……要不直接交给校长？或者光主任？”
“算了吧，我可不想见光主任，估计他也不想见我。”
下课后，他们去找赵老师。
“老师，这是李老师的手机……”万俟静说着把手机递了过去。
“哦，昨晚李老师打电话给我的时候已经跟我说过了，她说她的手机在你这里她很放心，让你暂时帮她拿着，等她回来时再还给她。”
万俟静又把手机收了回来，“李老师她的病……真不严重？”
赵老师皱了皱眉，“她的肝病又犯了，已经很多年了……你们或多或少也都知道，这些年都还挺稳定的，只是最近可能又因为什么事刺激到了吧……不过听她的声音应该没什么大问题……她还开玩笑说都是被学生给气的……”
万俟静一听面露微笑：“嗯，没什么大问题就好，希望她赶快回来，这两天偶尔会有陌生号码打她的电话，我们都没有接。”
“没有来电显示那就不用接了，现在诈骗分子不少。”
“嗯，那我们先去上课了。”
吃过午饭后，王子坤与罗毅豪去教室打扫卫生，霍凡与万俟静在宿舍里休息。
李老师的手机突然响了起了，他们聚到桌子边一看，这次有来电显示，上面写着“阿梅”。
霍凡问万俟静：“接不接？之前那些我们都没接，是因为那些都是陌生号码，这次写了名字，应该是班主任认识的人……”
“嗯……接吧，我开免提，咱们一起听。”说着万俟静接起电话按了免提。
“喂……思莲，你在学校吗？在的话快去帮我看看小沫在不在学校里……”对方是一个中年妇女，语气非常急切，应该是有急事。
“您好，阿姨……李老师她不在，我是她的一个学生……”
“那怎么会是你接电话啊？！”
“因为……”
万俟静的话还没有说完，就被她那焦急的声音打断了：“算了算了，现在这个不重要，你是李老师的学生是吗，现在在学校吗？”
“在啊。”
“那你帮我个忙，是这样的，我的女儿，秦小沫，跟你在一所学校，高一年级的，六班。今天上午我接到一条短信说，她脚受伤了，在博亚骨科医院，还让我汇医药费过去，我原本以为是诈骗短信，不想理会，但是这种事谁也说不准，万一是真事儿怎么办。我就打电话给小沫，一直没人接，打给她班主任，也一直没人接，所以我就慌了……”电话里的声音语速很快，但是断断续续，语气越来越凝重。“我又实在是抽不开身，去不了学校，我和李老师是老同学，关系一直挺好，自从小沫去了你们学校读高中，她一直都很照顾她的。情急之下我没办法，只好打电话给李老师，想让她帮我去看一下，小沫是不是真的受伤了……现在既然你接到了电话，就帮帮我这个忙吧……阿姨先谢谢你了……”女人的声音越来越哽咽，有些颤抖。
“阿姨你别急，放心吧，现在我就去帮你看，有了消息你会接到电话的。”
说完万俟静就挂了电话，装进了口袋，他走到自己床前，拉开抽屉拿了个什么东西，霍凡还没看清，就被他拉着一起去了女生宿舍……还离着宿舍大门很长一截，守门的门卫就用诧异的眼神盯着他们，因为他们的举动看起来就像是要闯入女生宿舍一样。
两人头也不转地跑到门卫面前，门卫恶狠狠地把他们拦了下来，大声呵斥：“想干什么？不知道男生不能进去吗？嗯？想被处分吗？”
万俟静喘息着，但是很冷静地说：“不，我们不想进去，我们只是想找一下宿管，看一下高一六班的秦小沫中午有没有回宿舍。”
门卫的怒气削减了很多，他上下打量了一下万俟静，又看了看霍凡，问道：“她跟你们什么关系啊？”
“她是我妹妹，这两天生病了，让她出来拿下药，打她电话也打不通。”万俟静严肃认真，说得像真的一样。霍凡有些诧异地看了看他。
门卫竖着眉毛瞪着他，“药呢？”
万俟静从口袋里拿出了一瓶药递给他。
门卫半信半疑地打量着那个白色瓶子，“感冒？”
万俟静点了点头，“嗯。”
门卫把药抛到了万俟静手里，“我以为是什么病呢……至于这么急吗？你等一下。”说罢他就进去找宿管了。
霍凡看着万俟静，“原来刚才你去床那里是拿这瓶药啊，”霍凡把药从万俟静手里拿过来看了看，“感冒药……厉害……”
万俟静笑了一下，没说什么。
门卫与宿管说了几句话，拿着一个登记本出来了，“喏，这是进出宿舍的登记本，高一六班在这里。”
万俟静接过本子一看，秦小沫今天中午根本没有回宿舍。说了一句“谢谢”之后，万俟静又拉着霍凡跑去了教学楼。
来到高一六班门口，万俟静推门而入，教室里的十多双眼睛齐刷刷地转向了他，都带着不同程度的惊讶与困惑。霍凡几秒钟后才怯怯地出现在万俟静身后。这些同学正在做选修课作业的收尾工作，被这两张突然出现的陌生脸庞弄得一头雾水。
万俟静才管不了那么许多，也不顾喘息，他大声地问道：“秦小沫在吗？”
“找我？”
说话的是一个小麦肤色的女生，一双漂亮的杏眼像两颗有生命的宝石点缀在她可爱的脸蛋上。她长发披肩，纤婉可人，虽然不是那么白，但皮肤却如蜜蜡般细腻。此时她正在收拾一些废纸，那双充满灵气的眼睛带着惊恐和困惑愣愣地看着万俟静。
万俟静怔了一下，“……嗯，对，你……你出来一下。”
这时其他人好像明白了什么，开始起哄。女孩快走到门口时转身对他们做了一个表示讨厌的表情。
万俟静用李老师的手机拨通了阿梅的电话，递给了女孩，“那边是你的妈妈，你听着就知道了。”
女孩一脸茫然地接过了手机。
“喂……什么怎么样了……妈，我是小沫呀……是我，是我。没有啊，我一直都好好的……没有没有，能蹦能跳的……今天中午要做选修课的作业，所以没回宿舍，手机在宿舍呢……好，好，以后一定带。班主任？她从早上就出去开会了，到现在都还没回来呢……估计是开会不方便接吧……嗯，以后你可得学机灵点儿！放心吧，我有什么事的话一定会及时告诉你的……嗯……好，知道啦，你也照顾好自己……嗯，拜拜！”
女孩说话的声音很好听，午间恰到好处的光线勾勒出了女孩最美的轮廓，仿佛有一层淡淡的辉光栖息在她的肌肤和长发上。看着她笑起来的样子，万俟静有一种千辛万苦终于爬上了山峰的感觉。
“谢谢你。我妈是收到诈骗短信了，碰巧我今天中午没带手机，班主任又在开会，才让她产生怀疑的，我没事……嗯……那个……”女孩一边把手机还给万俟静，一边欲将在好奇和害羞的夹缝中展示出自己性格里强势的一面，她很想盯着万俟静的脸庞——至少是双眼——观察一番，但她不轻易屈服的小倔强又不允许她那样做，所以她只好伸着手，眼睛却盯着万俟静衣服上无关紧要的地方，“这件事是……你是……你跟我妈认识？”最后她还是执拗不过性格里那一点带着血性而又弥漫着芬芳的小欲望，她举起目光，毫不羞怯地直视着万俟静的双眼，她看到了期待中的东西。
万俟静一向敏锐的大脑此时好像卡住了，他眼神中有些茫然，结结巴巴地回答她：“……嗯……这件事啊……你妈……我不认识你妈妈……这件事说起来有点复杂……你一定不会相信世界上会有这么离谱的巧合……你没事就好……没事就好……嗯，那个……要是你不介意的话，晚上放学你在教室等我，我请你吃饭，顺便告诉你这一切是怎么发生的。”
女孩粲然一笑，“巧合？离谱的巧合？”她犹豫了一下，“好吧，晚上我等你。”
万俟静有些不好意思地看着她，她的目光也躲躲闪闪，顿了一下，她大胆地问：“你叫什么名字？”
“万俟静！”她与万俟静异口同声地说出了这三个字，万俟静和霍凡都大吃了一惊。
“你认识我？”万俟静疑惑地看着她。
“我只是试着叫了一遍，没想到真的是你，你忘了吗，那次演讲的事，你让全校都认识了你……”女孩说着可爱地笑了起来。
“哦，那次啊……那次……”万俟静此时的反应简直比平时慢了十倍，整个人变得傻愣愣的。
“行了，晚上再说吧，我还有事情要做呢。”
说完女孩就进教室去了。宛若一只轻盈的小铃铛发出了声响，却让人找不见身影，甜美的声音萦绕在耳畔，甚至有一种泛着荧光的馨香弥漫在心间，无论多么急切，就是找不见她，只听得到她那清泉般的铃铛声，忽远忽近，让人心痒痒。
万俟静最后看了一眼她那头乌黑的长发，就转身与霍凡回去了。途中他一直沉默着，好像在思考什么。霍凡也在想着什么。
过了一会儿，霍凡忍不住问万俟静：“这不像是你啊，你一向对女生很冷漠，对熟人都是如此，怎么这个……才刚认识就要请人家吃饭？”
“嗯……我……她是……”
“你怎么了？怎么突然变得不会说话似的？”
“你一定注意到了，上周五我在选修课上心不在焉的……”
“对，当时我就发现了，你一直在向右前方看，你在看……你不会是在看她吧？！”霍凡突然恍然大悟，他停下了脚步惊讶地看着万俟静。
“没错，我当时看的……就是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