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节 父亲的老友

第二节 父亲的老友

不一会儿万俟静就回到了家。

鱼缸清澈纯净,书柜整齐有序,挂画一尘不染。

一个没有父亲的家,丝毫不失完满。

多奕可是一个勤劳善良而富有诗意的江南女子,虽然已年近四十,但仍有着年轻姑娘般的气质,万俟静那俊朗的脸庞有很大一部分就是来自妈妈优良的基因。

万俟静不曾太懂事的时候,时常想以后要娶一个像妈妈这般的女子,当他懂事以后,便明白这样幸运的事大概只会发生在父亲这样的极少数人身上。

且不说多奕可的美貌,仅说她的修养,就让很多同龄女子望尘莫及。在遥远的过往里,曾有过那么一个星空灿烂的夏夜,多奕可抱着小万俟静在一处水边吟唱,万俟静依稀记得那时的萤火虫格外明亮。从那时起,万俟静便相信妈妈一定去过一些地方,一些幽远而美好的地方。她一定走过一种石头做的但却很温柔的路。

当万俟静和秦小沫在一起后,他时常把她和妈妈作对比,偶尔他会从秦小沫那里感受到母亲般的关怀,但如此一来,他和多奕可之间便莫名其妙地产生了一层隔膜,虽然不是太严重,但还是让万俟静心里多了一丝戒备。他很清楚,父母孕育出孩子后,孩子再长大成家,是一种迭代的传承,谁也不是谁,亲情的爱与爱情的爱肯定是不同的。

万俟静漫不经心地倒了两杯茶。电视里放着无聊的节目。

不一会儿,多奕可从厨房端出了一碗面。

万俟静开始狼吞虎咽地吃了起来,这时候他才发现自己已经很饿了。

看见他这模样,多奕可又去了厨房。

“来,这里还有几个馃子,就着这酱吃吧……慢点吃,小心噎着……”

万俟静感到浑身上下都暖了起来,暖到了心里。

看着他缓慢地嚼着馃子,多奕可严肃地问:“你们的班主任……很严重吗?”

“嗯,严重,肝癌。”万俟静很平淡地答道。

“癌症?医生怎么说的?”多奕可有些吃惊。

“不抱太大希望了。”万俟静吞下口中的馃子,叹了口气,“好人不长命啊,多好的一个人,多好的一个老师。”

多奕可的眼中布上了一丝忧虑。

万俟静继续说:“小时候我看见路边那些残疾的乞丐,总是非常难受,每次我一见到他们,心中就狠狠地想,要么永远别让我看见他们,要么就让我有能力把他们全都变好。可是现实就是那么残酷,现在比残疾还严重的绝症就出现在李老师的身上……离我那么近我却无能为力……

“她尽职尽责,对学生像对自己的孩子一样,尤其是对我,她为我买过早饭、送过我辅导书、总是原谅我的过错,甚至别的学生送给她的礼物,她都会悄悄地拿给我。当她买了水果,总不会忘记拿一两个给我……在我记忆中,她从来都是用笑脸面对我的,而我除了还算可以的学习成绩,却什么都回报不了她,还经常惹是生非,让她操心……现在眼睁睁看着死神从远方走来了,我却无法阻止他。曾经那年轻的容貌,那爽朗的笑声,真的再也回不来了吗?不应该这样……”万俟静说着,脸上露出了同情、沮丧、无奈的表情。

多奕可想要说什么,却又好像在犹豫着到底说不说。有好几次,她都想张口,但话到嘴边又咽了回去。

客厅里安静了下来,只有电视里的广告声和还有大风掠过窗户的呜呜声。

沉默良久之后,多奕可终于打破了宁静:

“万俟静,你爸爸他以前……有个朋友,叫焦木铎。那个人虽然不是专业的医生,但医术却是相当的高明。我想,或许……可以让你们的班主任到他那儿去看看。”多奕可试探着万俟静,“不过我已经十多年没有见过他了,他现在应该已经七十多岁了……”

万俟静感到匪夷所思,“我爸爸的朋友?!为什么我从来没有听说过这个人?”

多奕可赧然一笑,“因为……他和你爸比较熟,和我也就是说过几次话而已,这些年因为你爸爸不在,所以,我和他也就基本没有联系。而且平时和你提起他也没什么用……”

万俟静叹了一口气,双眼紧紧盯着妈妈的脸庞,多奕可没有回避他。

“焦木铎?呵,突然冒出这么个人来。关于我爸爸,你到底有什么事情瞒着我?”

“没有,妈妈怎么会瞒着你呢?你爸爸不在,你以为我不难过吗?”多奕可脸上满是复杂的表情。

万俟静摇了摇头,“说实话,妈妈你也不容易,真的挺不容易的……可是我爸爸他……”他抑制着自己心中强烈的悲愤。

多奕可会意地笑了一下,她伸手摸了摸着万俟静的头顶,“你爸爸他一定会回来的,一定会回来的。他,他这些年在外面一定也很不容易的……”

“不容易?那我们容易吗?!我长这么大连自己的爸爸都没见过!一面都没有见过……”万俟静内心的野兽正在顽强挣扎。

多奕可同情地看着万俟静:“他会回来的……”

“他到底为什么会失踪了?!你们既然没有离婚,这个家庭也没有发生过任何变故,那他为什么突然就不回来了呢?突然就断了联系呢?”他摊着手,语气正像他小时候无数次问妈妈时那样,带着无助,带着失望,还带着轻蔑和嘲讽。

“你爸爸他没有失踪!没有,他只是出去做生意了……”

万俟静冷冷地嗤笑了一声,“做生意?算了吧。十多年都不回来,也不会写信!也不会打电话是吧?!不会所有的通讯手段!可真够忙的!他还记得他在北京海淀有个家吗?”万俟静的声音高了起来,虽然他在极力克制着自己,但还是忍不住露出了愤怒。

“万俟静!”多奕可大叫了一声,阻止了万俟静想要爆发的情感,随后她又无奈了起来,“算了,我现在怎么说你也不会相信的,以后你会明白的。你爸爸一直都在,他迟早会回来的!”多奕可叹了口气,她仿佛是在安慰自己。

万俟静一口喝干了手边的茶,起身走到窗边,路灯下的雪花像飘扬的棉絮,摇摇晃晃,不知道自己的归宿在何方。

沉默了一会儿,万俟静回到了沙发上,拿起了一块馃子,“接着说焦木铎吧。”

多奕可欣慰而慈爱的目光背后似乎隐藏了一个已经准备好但是又不能说出口的故事。

“这个人非常古怪,他不爱出门,和外人没有什么交集,我也不清楚他家里边有没有什么亲人,当初你爸爸带我去他家的时候,只有他一个人住在那儿,对了,他家在通州,李老公庄半壁店。”

“那不算远。”万俟静在脑海里琢磨着去到那里的路线。

“是不远,但我总共只去过他家两次,你爸爸没回来之后,我和他也就彻底断了联系。他的医术是怎么被外人知晓的,我也很纳闷,按理来说,他那样不擅交际的人,是不会主动替人看病的,再说他根本不是医生。但那时经常有人登门请求他看病,而且都是不治之症,他没有中医西医的概念,用的手法都是稀奇古怪的。他看病完全看个人喜好,若是他不喜欢你,你病得有多惨他都不会理你,任你怎么求他他都无动于衷,但是如果他想帮你看病,不用你多说,他会很热情的,下一秒就要见阎王的人,他也能拉回来……”

“这太夸张了吧。”

“是这样的,但是因为性格不太好,而且他不一定帮忙,找他的人渐渐就少了。说起来,他做过不少见死不救的事情。”

万俟静在心里刻画着这个怪老头的形象。

“这些年来我都没有和他联系过,不知道他还会不会看在昔日与你爸爸有过交情的面份上,帮我们一下……或许他还能记得我的……”

“如果能找到他,真的可以治好吗?这可是癌症啊!”

“没问题的,在他那里有过这样的先例。如果你们的班主任和她的家人相信我的话,我可以带着他们去找焦木铎。”

“那,他有电话吗?先打个电话问问他还在不在通州,万一他已经搬走了,毕竟你们十多年都没有联系过了。”

“有倒是有,但是得找找,我记得那是你爸爸的一个小本子。上面记着他的客户的电话,可是那么多年了……”

万俟静有些羞愧,“你说的是那本褐色的牛皮本吗?”

多奕可带着一丝茫然点了点头,“你知道在哪儿吗?”

万俟静起身走进卧室,不一会儿便拿出了那本陈旧的牛皮本。“这件事我一直没跟你说,四年前,也就是我上初二的时候,因为好奇爸爸到底去了哪里,我到你们的卧室偷了这个本子,我知道上面记着很多电话号码,当时我也不清楚这些号码的主人都是什么人,只是猜想他们会有人知道爸爸的事。”

多奕可微微笑了起来,“难怪后来我收拾东西找不到它了。这些都是你爸以前的客户,他跟焦木铎认识也是因为生意,不过具体我也不清楚。”

“这些人都一问三不知,有一部分甚至打不通,还有的没名字……”说着万俟静翻开了那些泛黄的纸页。

“这些人啊,都只管利益,生意做完了,你爸爸对他们来说就没有价值了。谁会去管他的去向,而且,他们本身跟你爸爸也没有多少交集。来,我找找看。”

万俟静把牛皮本递给了多奕可,几分钟后,她在一个折角里找到了一个老式钢笔记下的座机号码,前面只写了一个潦草的“焦”字。

一看是座机号码,万俟静的心沉了下去。

多奕可拨通号码后,开了免提。

电话能打通,但是没有人接,试了五次之后,万俟静让她别再打了。

到了十一点的时候,万俟静又打了一遍,多奕可已经换上了睡衣。

“什么事?”

这嗓音浑厚深重的三个字让屋子里充满了生机。

多奕可赶忙跑到了电话面前,“是焦叔叔吗?我是多奕可,就是万俟子世的妻子……”

电话里没有回应。

多奕可看了看万俟静,又接着说:“焦叔叔,有件事想请您帮忙,子世的儿子,就是万俟静,他的班主任患了肝癌,现在正在医院里接受治疗。不过我想他们终究没有您厉害,毕竟这是绝症……你现在还住在通州吗?要是您方便的话,我想请您帮帮忙,明天……”

“明天的事明天再说。”

多奕可不知所措地握着电话,两人呆呆地听着电话那头的嘟嘟声。

万俟静笑了一下,“这态度很有个性!”,他对这个怪老头充满了探知欲。

多奕可放下电话,轻轻地叹息了一下,“他就是这样的。不过以我对他的了解来看,他这么说是有希望的,如果他不想帮我们,我刚一开口他就会挂掉了。”

“那他也没说现在有没有住在通州啊。”

多奕可会心一笑,“我们已经说了全部要求和条件,他才回的话,说明那些他都已经默许默认了。”

万俟静半信半疑,“是这样吗?你和他不过接触过两次,就对他的性格这么了解了?”

“也从你爸爸那里听过一些。”

商量之后,他们决定明天就接上李老师去通州找焦木铎。怀着半信半疑的态度,万俟静打了电话给李老师,接电话的是小陈,他说服了他,让他明早做好准备。

接着万俟静又打了电话给霍凡,让他明天一起去。

凌晨一点的时候,秦小沫打来了电话,万俟静原本没想把焦木铎的事告诉她,但是她很兴奋。随后万俟静又打电话给小陈,借他之口向阿梅说了一些关乎人情与关系的话,因此明早阿梅和秦小沫也会和他们一道去通州。秦小沫对万俟静一直怀有一种崇拜的情感,她仰慕万俟静的睿智和诗意,还有他说服别人的魅力。但有的时候,这种感觉会让她觉得自己离万俟静很遥远。

万俟静眼睛里放着光,他暗自窃喜,不仅因为李老师的病有希望治好,还因为自己可以向焦木铎打听爸爸的下落。

这天晚上,万俟静做了一个很奇怪的梦,他梦见了一个肩膀上扛着孩子的男人,那个男人在一条河里一直走,没完没了地走,几乎走了一夜,最后他走到了岸边,放下孩子,欢快地笑了起来,一直跟随着他的万俟静也走到了岸边,男人立刻化为了一座雕像,下面刻着一个名字:约翰·克利斯朵夫,下面还刻着一行小字:准备好迎接即将到来的日子。

醒来后的万俟静为自己的梦诧异了半天,他笑着走到书柜面前,摸了摸那三本厚重的书,算是带着唯心主义和浪漫主义问候了罗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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白驹的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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