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5章 遇山洪

第95章 遇山洪

两天后。

安市城。

城主杨万春近来十分烦恼,一来唐军将至,领头的又是刚刚平定契月国战乱的女将桑千秋和她的未婚夫婿越沧海,就连契月国前任国王,骁勇善战的阿史那枭都是他们二人的手下败将,最是棘手不过;二来宰相盖庆江携新婚妻子樊似玉率兵于一日前抵达安市城,美其名曰前来驰援,但樊似玉先前在唐国生出的事端杨万春早有耳闻,知道盖庆江这是有意替妻子报仇,心中对这位宰相夫人便多了几分不满,却不敢在盖庆江眼前表现出来,只好小心隐藏着,生怕被看出端倪。

这天一早,杨万春刚刚来到议事厅,下面就有人来报说唐军到了城下,已经安下了营帐,正派了几名士兵在城下叫骂。不等他发话,门口响起了樊似玉的声音:“好个桑千秋,某不去找她,她倒自己送上门来了!”

“不知樊将军有何制敌之计?”杨万春做出一副洗耳恭听的模样,看不出丝毫对樊似玉言行的介意,若樊似玉能听到他的心声,恐怕要被他满腹怨言气得倒仰,但显然她并没有这样的能力,微微昂着下巴跟随盖庆江走到主位坐下,朝他递了个眼神。

盖庆江哈哈一笑:“你们樊将军这是一时技痒了!杨公,不如我们去为她观敌掠阵,看她大展身手一番,如何?”

杨万春觑了一眼樊似玉,见她面带笑意,连忙道:“那是自然!久闻将军赫赫威名,今日终于有幸得见,杨某甚是欢喜!”

“杨公,请!”

几人相互招呼着出了城主府,各自披挂上马,出城迎敌。

城外。

千秋端端正正坐在赤焰骝背上,黑袍和衣带在晨风中鼓动飘舞着,银盔遮住半张脸,只露出一双明亮的鹤眼来,左佩横刀与宝剑,右挎长弓,手中提着长枪,伴着士兵们的叫骂声,看向徐徐开启的城门。

“停!”千秋一声令下,士兵们纷纷赶在安市城上万箭齐发之前撤回了阵中。箭雨一止,便露出了已经领头出了城的三匹马,马上坐着三员大将,一个个盔明甲亮,分外精神。

千秋一眼就认出了立于右侧的樊似玉,朗声笑道:“某当是谁,原是手下败将樊将军!虽然两次叛国,但你运气却着实不错,能有如此造化,实在是令桑某赞叹不已、自愧不如哪!”这话中嘲讽之意昭然若揭,如今两人再次站到了敌对方,千秋便无须再隐忍什么,她本来也是个唇舌如剑的厉害娘子,因为身份缘故平日里多加收敛,对于眼前这品行秉性与她相去甚远的樊家三娘,她心中积怨已久,终于有了机会能发泄出来,她焉能放过?只寥寥数语,就气得樊似玉一张脸涨得通红,再也听不下去。她怒喝一声,提刀拍马,冲向千秋。

她的武功路数几次交手之后千秋早已摸透,应对起来也越发得心应手,只十数个回合,二马错镫,千秋猛地一扳枪头,分水枪在空中划开一道耀眼的光弧,枪尾裹着风声砸向了樊似玉,她猝不及防,被重重砸在了左肩头,虽然有甲胄保护,但她还是感受到了一阵剧痛,身子一歪,眼看就要滚落马下。她一咬牙,扣动霰雪筒的机括,一蓬银针激射而出,趁着千秋侧身躲避的时机,她用力抓住了马鞍,这才重新坐稳,匆忙回归本阵。

见妻子铩羽而归,盖庆江安慰地拍了拍她的手臂,然后催马上前,截住了千秋,手中一口沉重的镔铁长刀横扫向她腰间。千秋竖枪抵挡,刀枪相交发出一声刺耳的撞击声,对方的巨力顺着虎口瞬间传遍了她全身,手上有刺痛袭来,千秋垂眸一扫,看到了一抹血色,衬着银白的臂甲分外醒目,就这一瞬间的工夫,盖庆江反手一刀又一次杀到,千秋知道自己气力逊于眼前之人,改变了策略,转守为攻,似是不在意他这一刀砍在身上会造成何等后果一样,贯注全力于掌中银枪之上,毫不留情地刺向他咽喉。盖庆江没有料到这女将竟是个如此不要命的,攻势顿时缓了一缓,没料到千秋借机收枪,将他的刀往外一拨,化解了这原本万无一失的一式杀招,然后迅速调转马头,往西北方向狂奔而去。

安市城西北接着燕山,山势险峻,不易设伏,千秋的本意是想将盖庆江诱入山中,伺机取他性命,然而盖庆江老奸巨猾,焉能看不出她的意图,也不追得太紧,只是不远不近地缀在她身后,以防万一。

跑着跑着,耳边逐渐听不到了阵前人声马鸣,再慢慢地,连钟鼓之声也散在了风里,空旷的山谷之中,只剩下了两匹马得得的马蹄声和她渐渐沉重的呼吸声。

“桑千秋!”身后突然传来一声大喝,千秋下意识回头,只见数点银芒迎面而来,她暗叫一声“不好”,拔剑一挥,挡下了盖庆江掷出的三柄飞刀其中两柄,第三柄偷了她宝剑挥舞的空袭,狠狠扎进了她的左臂。刹那间,她的左臂就失去了知觉——刀上有毒!她来不及细想,用力一磕马镫,赤焰骝发了狂一般向前奔跑,片刻就将盖庆江远远甩在了后面。

绕过一处山坳,身后的马蹄声彻底消失,千秋松了松手中的马缰,赤焰骝放缓了脚步,她伏在马背上重重喘息了一会儿,抬手轻轻拍了拍爱马的颈侧:“辛苦你了。”赤焰骝喉中发出一声低低的嘶鸣,驮着她往山深处走去。

酝酿了多日的大雨就在此刻倾盆而下,千秋正想着寻个山洞避雨,蓦地,赤焰骝警觉地抬起了头,然后一声长嘶,拼了命地往山上跑去,千秋心中不解,但是左臂上的伤让她无力再做些什么,只好听任赤焰骝行动。一人一马好容易爬上了半山腰,脚下土地微微震动,山谷深处隐隐传来一阵阵轰鸣声,紧接着,就见污浊的洪水卷着山石草木滚滚而来,汹涌无比。千秋心中一阵后怕,若不是赤焰骝机敏,恐怕她现在已经身在山洪之中,生死难料了。她翻身下马,摘了佩刀佩剑还有周身武器,绑在马背上,还没来得及庆幸太久,忽听头顶一声巨响,她抬眼一看,惊恐地发现一棵老树被落石砸中,断成了两截,正迅猛无比地从山上滚落下来。她连忙扬鞭在赤焰骝身上一抽,那马吃痛往旁边一跳,躲过了滚木落石,千秋却没能避开,被落下的树干撞了个正着,脚下一滑,抓着那树跌入了洪流之中,眨眼就没了踪迹。

赤焰骝躲过一劫,回头再看,发现主人不见了,悲鸣一声,顺着山洪流淌的方向一路追去,终于,在一处崖壁前赶上了载着千秋的浮木。木头被凸出的巨石拦住,千秋这才免于葬身山洪的厄运,但是方才呛了不少水,手臂又中了毒刀,加之后脑被水中杂物撞击,勉强用革带将自己同那树干死死绑在一起,她就昏了过去,任凭赤焰骝如何叫唤,她都无法回应了。就这样过了半日,雨势稍小,赤焰骝正在原地急得团团转,山间忽然传来了人语声,这声音它听得十分熟悉,它仰头发出几声急切的嘶鸣,沿着泥泞的山路往声音传来的方向跑去。

说话之人正是进山采药的云锦和当归,他们这几日在山中借宿猎人留下的茅屋,或者干脆睡在山洞里,虽然不曾找到玉成真人说的奇花,但是也采了不少寻常难得一见的稀罕药材。今天师徒二人照例在山中寻找,不料路遇暴雨,两人只好找了个安全的地方躲雨,等到雨势减弱了一些,两人这才披着蓑衣继续前进。因为下雨,所以他们说话的声音不得不提高了许多,恰好被赤焰骝听到,这通人性的宝马几乎是立刻就分辨出了云锦的声音,艰难地往高处攀登着。

“当归,你有没有听到什么声音?”云锦双目失明,但是耳音极佳,很轻易就在响成一片的雨声中听出了一点异样的声音。当归侧耳一听,并没有发现异常,但很快,一声声马嘶越发近了,她忽然惊呼一声:“这声音——不是天秋子师叔的赤焰骝么?”

赤焰骝养在山中多年,当归和防风也时常会同它玩耍,对于它的嘶鸣之声也十分熟悉,乍然听到,只觉十分奇怪。

“赤焰骝不是跟着师叔下山去了吗?怎么会出现在这里?”当归惊讶地问云锦。

云锦皱起了眉头:“走,去看看怎么回事!”师徒二人相互搀扶着深一脚浅一脚地向着马鸣声传来的方向走去,不多时就碰上了一身泥污的赤焰骝。赤焰骝闻到了熟悉的气味,欢快地叫了一声,小跑着来到两人跟前停下,探头咬住了云锦的衣袖,轻轻往一旁拉扯。

当归摸了摸它湿透了的鬃毛,肯定地对云锦说:“先生,这马真的是师叔的赤焰骝,师叔莫不是出了什么事?”赤焰骝听到这里,松开了云锦的袖子,附和似地发出一声鸣叫,云锦面上露出了一些焦急,催着当归跟上赤焰骝去看看情况。

当归拍拍枣红马修长的脖颈,抬高了声音对它说:“赤焰,前面带路!”赤焰骝打了个响鼻,乖乖地转身,带领着师徒二人去往千秋出事的地方。离奔流的洪水越近,云锦师徒的心就越往下沉,这样汹涌的水流,即便千秋水性再好,若是骤然落于其中,恐怕也是凶多吉少。两人正在担心着,赤焰骝停下了脚步,朝着水中叫了数声。当归探身一看,见千秋伏于一截树干之上,人事不省,顿时急了,同云锦一说,云锦大惊失色。他们顾不得许多,摘了背篓,云锦握住当归的手,当归小心翼翼地踩上了那块挡住千秋使她免遭洪流冲走的巨石。

好不容易拉住了千秋的束甲绦带,当归一用力才发现,千秋将自己同那浮木绑在了一起,她朝云锦喊了一声,云锦不假思索地说道:“我过来拉着她,你去拿刀来割断革带!”当归想要提醒他的眼睛问题,对上他严肃的面孔,只好叹了口气照做。云锦摸索着踏上巨石,来到当归身旁,一用力扯住了千秋的甲绦,朝当归一扬下巴,当归忙跑去药篓中翻出了一把锋利的柴刀,照着缚在千秋身上的革带砍了数下,革带已经不堪重负,在受了几下劈砍后发出“啪”的一声轻响,崩断了开来,瞬息之间就被洪流卷走,而与此同时,云锦双臂一用力,将千秋连同一身沉重的铠甲从石头下面举了起来,然后紧紧抱在怀里,心中满是庆幸。

差一点,他就要再也见不到她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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千秋不易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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