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章 我从白云谷中来
王桓鲤同熊仔快要到家的时候,天色已经擦黑,半空之上的一弯碧蓝一抹澄黄的两轮月亮好似一对闪着异彩的眼眸一般注视着他。就凭着这一对月亮,让王桓鲤明白了自己的境遇。
当然,这个家是熊仔的家,而王桓鲤只是暂住。
半个月前,王桓鲤莫名的突然出现在一片山林之中,透过还是一片干枝的树梢,王桓鲤看到了一对充满绮丽色彩的碧蓝澄黄月亮。摸遍全身身无长物,唯有一张纸巾,纸巾之上用黑色水笔写着一行字。
还不待王桓鲤看清写的是什么,林中忽然传出一声长啸。王桓鲤一抬头便发现在他前方三十米左右的一块巨石之上站立着一头肩高近两米,身长四五米,一身青白夹杂毛发的巨狼,这巨狼光是狼头就有王桓鲤半个身子大。那森森白牙上挂着的涎水,车灯一样的双眼中迸出的绿光,都说明这头巨狼怕是饿了不少时日。
看傻了的王桓鲤在巨狼喉中发出“呃呃呃”低吼的时候惊醒,拧腰提臀,双腿爆发,足下发力,一连串跑路逃命的动作虽然是第一次做,却是及其顺溜。
巨狼也间不容发的追了出来,巨狼身长力大,又是四爪着地,两三下便接近王桓鲤。危难之际,王桓鲤以前只在游戏里做出的蛇形走位,回首跳跃一一行云流水的使出,每每都是险之又险的避过尖牙利爪。
忽地,王桓鲤脚下一空,身子一坠,半个身子直接陷到地里。
这是踩到陷阱了?王桓鲤只觉得左脚脚掌有异,钻心的疼痛接踵而至。王桓鲤还不及惨叫,呼呼的风声突兀的响起,一道黑影擦着如影而至的巨狼鼻尖狠狠的抽打在王桓鲤的脑门上,王桓鲤闷哼一声就晕死过去。
等恢复意识,王桓鲤看见的就是一脸环髯满眼担心的熊仔,以及从山林里找到的用来拖行王桓鲤的,斜靠在一边,写着书院二字的破牌匾。
还来不及看的纸巾质量很好,被王桓鲤捏在手上一顿折腾竟然没有破裂,只是上面的字迹因为摩擦和汗水模糊不清,勉强能认出来的就最后几个字:“就能回家。”
有点绝望的王桓鲤只得将救命稻草放在破牌匾上,并通过抛硬币这种玄学手段确认其正确性。
脑袋上顶着一道胳膊粗的青紫印记,左脚包着厚厚一坨草药的王桓鲤在熊仔的搀扶下去看了一眼已经变的皮骨肉分离的巨狼,心怀甚慰。至于布置陷坑和弹枝的熊仔,在综合了考虑了他小时候发高烧烧坏脑子,比王桓鲤高一头的身高以及有别人大腿粗细的两条膀子这些情况之后,王桓鲤决定不予计较。
绝对不是因为打不过,单纯的是因为熊仔可怜!王桓鲤如是想到。
熊仔,大名叫赵幼熊。虽然一脸环髯,满胸护心毛,可他还是个孩子,只有十三岁。当然,心里年龄更低,可能只有五六岁。一个可怜的孩子,没有父母亲人,只有一个叫阿福的老男人照顾。
阿福是罗屯村的猎户和看山人。日夜看守着进出余涂山南麓的一条小道,以防止不知死活的人上山和不知所谓的精怪野兽下山。所以阿福同熊仔的看山小木屋离罗屯村大部分人家的房子有些远,就在南麓小道入口外的一条小溪旁。
“‘哈哈,这龙筋正好给爹爹做一制腰带,龙牙龙爪给二位兄长打了兵刃,龙皮给娘亲缝一件大氅,这龙甲吗,小爷我留下做个内甲。’小哪咤将东海三太子抽筋扒皮,拔牙剁爪,看着三太子敖光的魂魄大笑三声,一脚将敖光的魂魄踢回东海。”
一路回程都在给赵幼熊讲鲤改版《哪吒哪吒小哪吒》的王桓鲤,看到看山小木屋前的空地上,一个中老年男子颇为自在的将身子歪靠在一块半人高的石头前面,左腿垫着右腿,翘起的右脚半趿拉着的已经泛白的草鞋,一颠一颠的。一只手拿着一截树枝撩拨着正在烤肉的篝火,一只手捏着一个黄色葫芦,时不时的抿一口葫芦嘴,嘴里一边咂摸着滋味一边哼唧着不知名的小调。
王桓鲤敢打包票,那个葫芦里装的一定不是水。
“熊仔,今天的故事就到这,咱们明天再讲。”王桓鲤特意的大喊了一句,喊的熊仔双眼之中全是莫名,喊的正怡然自得的阿福一个不稳。手中不稳,黄色葫芦摔落,葫芦中浑浊的酒液撒了一地。脚上不稳,右脚趿拉着的草鞋甩到了火塘里。
“哎呦,哎呦呦!”老阿福一骨碌跳起,一把将火塘中的草鞋拽出,两手胡乱的拍着草鞋上的火苗火星。“俺还想这多穿两年再败呢!哎呀,糟蹋了,糟蹋了!”那草鞋被火撩的乌黑黑不说,鞋底还烧出个大窟窿,已是穿不成了。
老阿福气的将破草鞋扔在地上,这又见到撒了一地的浑浊酒液,连忙将酒葫芦拾起,晃晃葫芦,听不见多少水声,一脸懊恼道:“哎呀,三个大铜子的酒按最多就喝了一个铜子的!”
老阿福瞪眼看向王桓鲤,气不打一处来。
这老阿福身躯有些佝偻,满脸都风霜催出来的皱纹,脸上有一道深长的刀疤从额头划过左眼延到左面的颧骨上,最可怖的是右脸颊上有个鹌鹑蛋大小的肉窟窿,能隐约看见窟窿里面的牙床牙齿。
这样一幅尊容怒气冲冲再配着忽闪的火光,十足惊悚片的场面,可在赵幼熊看来是亲切,在王桓鲤看来是搞笑。
“阿福叔!”赵幼熊欢快的来到老阿福面前,献宝似的将双手摊开送上,手上有三枚他特意留下给阿福的青梅果蜜饯。“你吃!”
“唉,唉!唉,还是熊仔孝顺啊。”阿福笑的眼睛都眯起来了,拿起一枚蜜饯放嘴里,又顺手踮着脚将剩下两枚塞到赵幼熊嘴里,“啊,叔吃一个就行,剩下你吃,你吃,可别让不相干的人吃了去。”
王桓鲤懒得搭理这老头,看了一眼火塘上架着的只够阿福一人吃的烤肉,开口问道:“阿福叔,我就知道你明白书院的事,你还不给我说。啧啧,书院那事怕不是要惹来杀身之祸吧?这是要我和熊仔两个今天都回不来了,你可咋办啊!”
“谁让你这个老赖老实赖着俺们着不走!”老阿福撇了一眼王桓鲤,讥道:“哼!俺阿福自有法子救他出来,只要甩脱你这癞子就行。”
嘿,这老头!王桓鲤咂摸几下嘴,心中暗道:说是嫌我癞子,可也没见有一顿饭少我的。说今天的是有杀头的干系,可这老头暗里拦了自己好多次,只是看自己铁了心要去撞南墙才不再说啥。估计着去大牢或者是去法场救熊仔的时候少不得将自己这拖油瓶带走。
老阿福将嘴里的青梅果蜜饯嘬的吧唧吧唧直响,重新靠坐在石头前,一脸心疼的摸索着酒葫芦,撇啦着嗓子问道:“说说,今个儿事是怎么回事?”
王桓鲤冲了老阿福笑笑没搭理他,兀自从怀里掏出一支快要秃毛的劣质毛笔,捡起一块巴掌大小的石块,用笔在石块上写了一个“火”字。顺手将“火”字石块扔进火塘之中,霎时间,那原本只有几寸高,脸盆大小的火团暴涨,赤红的火树撩到了一人高低,暴涨的焰团将围拢在地上的垒石全都裹舔进去。
老阿福和熊仔二人见到这景象已是见怪不怪,王桓鲤则自顾自的往炙燃的火里添加柴火。大概两分钟多的功夫,暴涨的火焰消退,但是刚才炽烈的火焰已经将王桓鲤添加的柴火点燃,火塘的大小比老阿福之前点燃的旺了三倍还多,就是老阿福之前的烤肉这会已经完全成了焦炭。
老阿福见王桓鲤自顾自的忙活,也不搭理他,拽着熊仔询问今天的事。熊仔说的不甚明了,往往老阿福询问三四遍才能彻底搞明白熊仔要表达的意思。等到王桓鲤将以前腊制好的许多肉食叉在树枝上,架在火上慢慢煨烤,老阿福这才一脸晦气的看着王桓鲤,厌仄仄的说道:“哼,狗运道!”
“哈哈,你羡慕不来的!”王桓鲤先是大笑几声,笑过之后用颇有一股劫后余生的语气叹道,“真是狗运道啊,我回来的时候想了想,怕是这个大宁还在搞文字狱.......唉,不对,那牌匾上的书院二字是正儿八经的汉字,可我今天看密由县衙的牌匾和县城里的招牌,大宁的字是一种类似读音组合的简单文字啊。这不是文字狱了,这是文化管制啊。”
“什么汉字啊,那是夏字!”老阿福从地上抄起一块小石子砸向王桓鲤,喝道:“俺虽然不认识那字是啥个意思,可俺敢用俺祖宗十八代保证,那就是俺们大夏的夏字!”
“嗯,夏字汉字一样的!”王桓鲤非常认同的点头称是,接着说道:“字是一样的,长的也是一样,语言也大差不差,那这夏族汉族也是一样的,名字不同而已,或者就是夏族是汉族的分支也说不定呢......好吧,汉族是夏族的分支也说不定呢。”王桓鲤看到老阿福的表情从佯愤往真怒上转变,连忙开口。“都一样,都一样,别计较这些了。”
熊仔被腊味灼烤发出的香气吸引住了神,老阿福从腰上摸出一把小刀在腊味肉上蝴蝶翻飞一般的挥舞了几下,就削下不少肉片。分发给王桓鲤和熊仔之后又片了几片肉,拿着肉坐下这才悠悠说道:“你小子可以啊,这山阳一带就只有一个人能被称为守备大人,广阳郡余涂府山阳镇灰幡守备营守备,于世南于守备。啧啧,这人在山阳可算是破天的人物了啊。说说,你小子是怎么救了人家一命的?”
“记不太清了。”王桓鲤也在火堆前找了个位置坐下,看着摇曳的火光,微微摇头道:“估计是我带着熊仔在余涂山里实验我招式的时候无意间救下的,我记得当时好似有一只大花豹在攻击一行人马,过去扔了些石头,那花豹就跑了,我就带着熊仔走了,至于救下谁我就没太在意。”
王桓鲤说话间那风轻云淡的感觉,让老阿福听的直撇嘴。王桓鲤扔的石头当然不简单了,这会儿说的轻松非常,可当时恐怕没这么写意。老阿福想找由头贬低王桓鲤一番又找不到,最后只得恨恨的道:“俺可警告过你啊,南坡上的破山神庙只能护持十里的范围,出了十里可保不准蹦出个什么凶兽精怪来。”
老阿福吞了片肉,吞咽下去之后又问道:“书院的事你打算怎么办?”
“还是从那个于守备那里下手!”王桓鲤已经吃饱,抓了把干草将手中油脂擦掉,对着老阿福舔着脸道:“不过得向阿福叔你问点事,嘿嘿,阿福叔你知道这山里哪里有公虎,雄鹿什么的吗?”
“知道啊,不过你问这干啥?”老阿福一脸疑惑。
“送礼啊。”王桓鲤打算用泱泱华夏五千年不败金招,好向那个对自己有好感的于守备好好询问一下书院的事,想必看在救命之恩和礼物的面子上,于守备不会把自己扭送去大宁官府的。
“送皮子啊?”老阿福指着后面堆叠的厚厚一堆的破烂皮子道。“那有好多,想送多少只管自己拿。”
“送什么皮子,给肾虚患者当然要送鞭了!你知道哪有公虎,雄鹿之类的吧,阿福叔?”
王桓鲤看老阿福点头,心情大好,拔起一串穿着一条腊野猪腿树枝扔给熊仔,自己拿了一串小的,吃了几口之后忽地说道:“余涂山深处有个峡谷,谷内四季如春,鸟语花香。”
老阿福看了王桓鲤半天,悠悠开口道:“你说得可是白云谷?谷中时不时的传来几声虎啸,还能隐隐听见瀑布声。谷外有棵好大好高的榕树,怕是得有五六百年了。”
“对,对,对!”王桓鲤眼中大亮,连连点头,“那老虎是我家家养的宠物,那瀑布是我家取水洗澡的地方!我爹看我已经十八,就让我出山入世,弘扬中华美德,传扬华夏文明......”
还不待王桓鲤说完,老阿福就不客气打断,喝道:“你放屁!你当俺真的没有进到余涂山深处啊,那里全是石山峭壁,莫说山谷了,平地都没有!”
“啊.....是么?”王桓鲤微微点头,一脸平静的道:“那就从一个山洞之中穿行而过,才能到达白云谷。”
“你是怎么做到的?”老阿福一脸诧异的叹道:“被人当面戳穿面皮还能这样面不改色的编故事?”
“唉,别在意这些小细节!”王桓鲤摆着手笑道:“昨天大雨,山中说不定爆发泥石流将白云谷给淹了呢?嘿嘿,反正我是从白云谷中出来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