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52章 番外(18)
一路繁花似锦,琼楼玉宇,然多罗只觉得这偌大的地方冰冷异常,终于暮色降临,他们终于到了此行的终点之处。
多罗站在一处院落之前,两旁宫人恭敬的退在一边,接着从那院落里行来两三个人,为首的嬷嬷打了个照面,吩咐了几句后,便领着众人离开了,而那院落里的几人便将多罗领进了清心阁。
为首的是位十六七岁的姑娘,只听她道,“这里是清心阁,以后恐怕姑娘要常住与此了,奴婢是清心阁的大宫女红蔻,负责这清心阁的一切事宜,有何不妥之处,还请姑娘及时告诉奴婢!”
清心阁环境昏暗,多罗看不清她的模样,只觉得她的声音十分动人。
“你为什么要自称奴婢?”
那姑娘捂着嘴笑了起来,“宫廷内苑,不是主子,便是奴才,姑娘想毕初次到访,还不太明白这宫中规矩。”
多罗停下了脚步,正声道,“红蔻,我叫多罗,不想明白你们这儿什么规矩,但在我眼里,众生平等!”
红蔻讶然,但转瞬即逝,“姑娘实在性情中人,您的想法倒是和王爷一样,想毕您和王爷会惺惺相惜。”
多罗脑子里乱糟糟的,怎么又冒出个王爷出来?王爷是什么?好像是皇帝的兄弟,怎么摊上这种人了?自己惹的?还是阿洛惹的?
红蔻继续领着多罗前行,忽然看到一处微有灯火的小楼,红蔻见她盯着王爷的寝殿看,便解释道,“那是王爷的寝殿,这个时候,王爷都在作画。”
多罗关心的不是这个,“这里修竹丛深,梧桐盖天,现下又已近秋,若是体寒之人,实在不适合休憩于那样的屋子。”
红蔻张了张嘴,“王爷确实体寒,但他不愿意离开这里,奴婢也没办法!”
多罗听她还在自称奴婢,心头隐约不快,“你叫红蔻,不叫奴婢,你若是认为自己低人一等,那当我什么都没说过!”
红蔻并不与她作地位上的口舌之争,只弓着身子走到她的身前继续带路。
绕过木樨林,穿过花木扶疏的回廊,终于在清心阁左边的一间小屋门前定下,那小屋小巧精致,以藤蔓编制,屋身多以翠绿之物点缀,实在清新怡人。
多罗一看这环境,便心生欢喜,“这是我居住的屋子?模样确实讨喜。”
红蔻低眉顺眼,“这便是姑娘寝室,旁边就是清心阁,旁边小楼是藏书阁,阁间藏书过万,姑娘闲暇,也可一观。今日天色已晚,姑娘还请早些歇息,明日还要觐见太后娘娘。”
多罗迈台阶的腿停住了,愣了愣,觉得自己还真是大惊小怪,遂继续往屋子走去,“知道了,劳烦你了!”
红蔻准备带领众人退下时,多罗又把她叫住了。
“厨房在哪儿?”
红蔻抬了抬头,笑道,“待会自有人将食物和热水送来,无需姑娘动手。”
多罗不以为然,“我喜欢亲力亲为,你指个方向就好。”
红蔻神色无波,“从这小屋后头的小道往北走就到了。”
多罗冲她笑笑,“谢谢了!”说罢也不理会众人,往那屋后小道扬长而去。
这清心阁的环境确实清幽无比,徜徉其间,恍若置身山林,阎浮人间皆作渺渺,胸藏丘壑满是旷达,醒来可兴寄烟霞,睡去可枕怀清风,实在是处乞灵之地。
多罗穿行自由,一路并未遇到旁人阻挠,小行片刻,便已到了厨房,厨房倒也宽敞,三间正屋并立,并无任何墙体阻挡,一眼望去,只余几盏蜡烛亮着,蜡烛之下坐着一位太监,他正歪着脑袋,看着一幕飞蛾扑火的戏码。
小太监大约十四五岁,容颜略有稚嫩,并未察觉到有人来了,直到多罗走到灶台之前才恍然惊醒。
“抱歉,吓着你了,不用管我,我只是借下灶台,弄点吃的!”多罗见到对方惊悚,连忙安抚。
小太监手足无措,“你,你是谁?怎没见过你?新来的宫女?”
多罗掀开了锅盖,发现里面正热着一盅冰糖雪梨,连忙又将锅盖盖上。
“我叫多罗,刚到此处,腹中饥饿,来找食的,别见怪。”
小太监站起身,用手拽过她,耳提面命,“你可知道,这是王爷居住的地方,咱们做奴才的,过了酉时是不能进食的。”
多罗张了张嘴,“还有这种规矩?不过我不是奴才,你也不是,没人愿意当奴才。”
小太监眼睛瞪开了,他似乎十分紧张,四下瞧瞧没有旁人在才稍稍放心,接着拉过多罗低语,“你可知道,你刚刚的那番话若是让造谣生事的人听了,你的小命就不保啦,这是皇宫内苑,一个不小心就会惹来杀身之祸的,幸好你遇到我了,我好歹在这宫里五六年了,以后跟着我,凡事都要学着点,知道了吗?”
多罗看他说的煞有介事,不由好笑,“你叫什么?我可以跟你们这儿的王爷说说看。”
小太监被吓得脸色发白,“你以为谁都能见到王爷啊,只有咱们这儿的大宫女红蔻才能见到他的,我叫小果子,十六岁了,和咱们王爷同岁,对了,咱们王爷是中秋节生日,到时候估计会热闹一番。”
正在小果子说话功夫,红蔻娉婷袅袅的进来了,烛光虽然微黄,多罗好歹看清了她的样貌,果然清水芙蓉,婀娜多姿。
她的声音依旧不咸不淡,婉转动听,“小果子,这位是新来的多罗姑娘,清心阁中除了王爷外,她可就是最大的了,凡事都要严肃些,知道了吗?”
小果子闻言,立即倒身下拜,“多罗姑娘,奴才有眼不识泰山,说了不少疯话,还望您别处罚小的!”
多罗抿着唇看着他,眼中闪着幽幽光芒,“我不是主子,你也不是奴才,你为何要自认低人一等!”
小果子听到这番话音整个人颤抖起来,红蔻微微一笑,打了圆场,“姑娘别与咱们一般计较了,您的晚膳在里锅里热着呢,您好歹用些,明日还有的忙呢。”
多罗将小果子拖起来,让他站好站直,“嗯,我确实不用跟你们计较这个,这事我跟你们这儿的王爷说去就好,他现在还在那个主楼里头作画吗?”
红蔻不知为何,竟觉得喉间有些发苦,“王爷作完画后会食一盅雪梨,现在自是没有休息的。”
多罗裂开嘴巴笑着,“好了,我知道了,你就是来拿雪梨盅的吧,我帮你送了。”
说完,多罗便已打开了第一个锅,小心翼翼的将那雪梨盅抱在怀里,丢下不知如何是好的二人,走进了茫茫夜色。
雪梨盅烙人的厉害,多罗只好加快步伐,往主楼行去。主楼此刻灯火微茫,只有三层楼一小室还闪着一点亮光,多罗行到近处,才隐约耳闻一阵撕心裂肺的咳嗽声,多罗觉得这声音有些熟悉,也不管这雪梨盅会不会洒出来,三步并作两步,快速拾级而上。
爬上三楼,堂中列着屏门,屏门上头是丽口绞瓣双混方格眼,下头压着四桯通混出单线,棂空阔许,很是讲究。
多罗推开屏门,是一张九折开阖的屏风,屏风之上绘着九幅香草图画,有木槿,有辛夷,有丁香,有牵牛,但无一例外,皆是紫色。
多罗绕过屏风,便看见了一方天地,这里应是书房,除了一椅一榻外,另外还设了橱、桌、书架,在那书桌一侧,正是一盏燃着的古铜驼灯。
屋里并没有人,多罗将怀里的雪梨盅放下,便往那书桌瞅去,她也算是读书人,一般的读书人的玩意她还是清楚的,但这书桌上的东西确实多了些。
在书桌右上角是一架五山峰的白玉笔格,在它旁边的是一块翡翠制成的四矢笔床,再往左边是湘竹雕镂山水的一座笔筒,甚至还有一口紫檀载成的笔船,另还有笔洗、笔舐、镇纸等物器,实在琳琅满目。
多罗转过身去,发现这小室虽然地方不大,却是画品繁多,但不外乎林泉山石、烟霞盛景、猿啼鹤鸣。她将目光定格在一幅星夜图上。
画中四面环山,正中是一座长亭,长亭丛生草木,远岫云雾缥缈。高山之上是旷阔星空,长亭之内有隐士绘笔,山体坦坦绵绵,客者肃肃寂寂。此画只有二尺长宽,以朱红青绿相辅相成,然其中意境早已溢于言表,看此画着思望,多罗已是脱口而出一首小诗。
“禅蒲加身心自明,流书画骨描乞形。
三两星光垂户邸,一分毫墨总多情。”
多罗正在看画,并未察觉到她的身后早已站着一人,听着她吟出的小诗,那站立之人眸色晶亮。但也没有沉默多久,转之而来的是猛烈的咳嗽声。
多罗被这痛苦之音换回了神智,她看向屏风口,一个白衣如玉般的少年正单手抱着胸腔大口吸气,多罗认得他,正是在那地牢之中有一面之缘的洛优亭。
多罗朝他走了过去,一把抓住他的手腕,神色严肃。
“你的病情恶化了许多,之前给你留的方子无效吗?”
洛优亭平缓了些,抬起眼睛望她,竟是掩饰不住的欣喜,“你还活着,我甚是欣慰。”
“我命硬的很,倒是你,一脚已经踩进棺材了。”
洛优亭笑的温和,“西府之下早成地狱,我这活着和死了有何分别呢。”
“活着可以替逝者赎罪,为生者谋福,只要善念不灭,有后世继承,便是永生。”
“我已命近黄泉,若要赎罪谋福,只怕来不及了。”
多罗爽朗一笑,“呵呵,有我在,恐怕阎王爷还收不得你的命!”
洛优亭会心一笑,并未说话,只是拿眼睛去看多罗的一颦一笑,接着喃喃自语,“幸好还有你活着,我只有病躯,救不了西府众人,幸好还有一人活着,幸好…”
他的声音像是含在喉管之间,多罗听不真切,但也没管他说了什么,她此行前来是为了红蔻小果子的事的。
“你的雪梨盅我放桌上了,那东西,你现在的身体还是不要食用为妙,另外还有一事欲与你商讨。”
洛优亭从自己思绪中回了神,“但说无妨。”
“红蔻他们说你是这清心阁的王爷,也就是他们主子,但在我这边众生平等,不知道你有何想法。”
洛优亭朝室内走了几步,“我从未以王爷自居,这清心阁也只是一失意之人的暂居之地,旁人如何想法,我从未威逼利诱。”
多罗听他这番话,心中有了主意,“你的态度我已端明,下次若他们还说些尊卑之类的话语,我便将你搬出来了。”
洛优亭叹了口气,“只怕搬出我也没用,生杀大权执于贵族之手,这也只不过是个小小的清心阁,出了阁,他们还是要点头哈腰,逢人跪拜的!”
多罗身躯一震,再说不出话来。
两人静默以待,直到多罗的空腹发出不合时宜的响声来。
多罗咳了咳,“你的病当初那个方子已经没用了,现在比较棘手,得容我想两天才行!”
洛优亭将雪梨盅捧到多罗面前,“我一向不食用这些,是红蔻应母后要求才每夜送过来的,我也深感糟践食物的罪恶,这盅你帮我处理了吧。我的病的事情,老实说,其实我并不愿继续苟活,所以,真的也无需姑娘费心。”
多罗接过洛优亭手里的东西,眼睛眯起,“你竟已无求生之念?”
洛优亭垂下眼眸,“我活着,对很多人都不好,皇宫内,朝堂上,明争暗斗,血流成河,你是局外人,自是不知身陷漩涡中的苦涩。”
多罗并不懂朝廷之事,她只知道她的一个病人不愿治病,只愿寻死解脱。她知道现在不可与他在作争执,否则急火攻心,她也救不了了。
“天色已晚,你该早些休息了,我也回去了。”
多罗抱着小盅,越过了屏风,洛优亭那温和的声音再度响起。
“你以后都会在这清心阁吗?”
“不知道,也许吧!”言罢推开屏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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