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章 天秦南楚·军爵虚设
白进作为一国的将军,对天下局势的分析自是客观全面,来龙去脉条理清晰,将离心里很快便有了数。
这里与自己那个世界出现分歧的地方,是从秦孝文王之后,不是异人继位,而是另一个叫载的公子,就是将离的曾祖父。
他花了十五年时间逐一兼并北方诸国,而楚国却出了个中兴之主,铲佞提贤,生生挡住秦国南下的攻势——
“等一下,”将离突然喊停,“将军可曾听过吕不韦?”
“吕?”白进托着下巴想了想,“公子说的是濮阳吕氏么?”
将离点点头:“他好像是濮阳人。”
“末将略有耳闻,濮阳吕氏千金之富,那是很久以前的事了,这些年倒是不大听人提起,也许是没落了,公子认得此人?”
“呃……以前听说过这个名字,不管了,你继续说。”
过去列国伐交伐兵,秦国举国上下一心东进,灭周室,并诸国,气吞山河,统一之势正盛,欲倾全军之力一战灭楚。
后与楚国在淮北巨阳对峙,然只短短三月,折戟损兵六十余万,几乎全军覆没,却又都不是战死的。
那一役惨烈,眼看秦军即将破楚防线,淮北六月却天象异变,骤降暴雪,双方士伍备衣不足,饿死冻死尸殍遍野。
被恶雪围封的战地中出现争食冻尸的惨剧,秦军能回国者不足百人,又皆因冻伤手脚被迫自断,楚国也几乎耗尽国内男丁。
暴雪下足整年,世人皆道秦国发兵自毙,为天意所惩,再若发难祸害楚地,必将有覆国之危。
秦王载不顾劝言,强拗天意,三年之后再次征兵二十万,十五岁以上男丁全部入伍,大举南下,又遇暴雪,此次无一得返。
世人又道楚国得天庇佑,凡有与之对抗者,皆不得善终。
秦王载为之震怒,举剑怼天,遭雷击暴毙,谥号武厉。
两国此番拼得头破血流,很久都没有缓过劲来,武厉王之子、将离的祖父嬴晖,因幼时目睹父亲惨遭天谴,心性极软,不再如历代祖先那般狂傲血性,也叮嘱子孙多加收敛。
中夏只剩秦楚两国,嬴晖即位,为求天命保秦,改国号为天秦。
楚国郢都南迁,置南郢,改国号南楚,两国以淮水为界,并立南北。
天秦的王先称了帝,为秦帝。
南楚不甘示弱,立了皇,作楚皇。
眼下两国处在一种奇妙的并存期,相互对立,却又互融互通,不相上下就这么耗了近六十年。
现在的秦帝是第三代,嬴延胜,一个十七岁的孩子,将离虽为他的长兄,可因为庶出,生母地位卑微,与储君之位也就无缘了,目前尚未婚配。
这个弟弟、新秦帝即位后颁布的第一道旨令,就是循先帝遗诏,赐封公子将离为九原君,食九原十二邑,立即就封,为天秦守境,无召不得回京。
将离作为宗室子,可先有封号而后为官,亦如昭王时的泾阳君、高陵君、华阳君,与穰侯并称“四贵”,直至后来被逐回封邑,这就是就封。
就封,即封君永驻封邑,几本上就不再回朝参政了。
不就封,封君不驻封邑,只享封邑内的租税,主要是为了在朝廷担任职务。
如商君卫鞅、严君樗里疾、武信君张仪、穰侯魏冉、武安君白起以及其他,这些人也多有卓越功绩,因而受封君侯。
之前就封的先例,则大多是罢官之后就封,而这个“九原君”,先是无功受封,而后年纪轻轻尚未建树便又就封。
临土但不治民,九原郡的行政仍从属于郡县,自己是无权过问的,没有玺符也不能征发军队。
看来是咸阳那边有意排斥自己,安了个名号又不给实权,可以理解,毕竟是小秦帝的潜在威胁。
那么……专心做个富贵闲人就好。
近几十年不比以往,咸阳的王公贵族作风混乱,严法刑不上宗室,尸位素餐并不鲜见,也无惩处。
自己这个九原君就是一个闲的,可名义上是来守境,若北境起了战事,便也要协同抗敌,倒不算吃白食。
天秦主少国疑,太后垂帘听政,左相姓卫,是太后的胞兄,卫氏外戚和宗室皆有一定影响,另有身为三朝元老的公孙右相均分势力。
武将还有白氏父子三人,就是这白进的父亲与弟弟,父亲任大将军,弟弟年纪不大,还只是个都尉。
将离顺着问了个常识性的“军功爵制”的问题,白进连声叹息:“国家无战,形同虚设。”
自秦楚巨阳一役后,中夏便无大战,只两国边军偶有摩擦,或是北方匈奴骚扰。故北境戍边兵将尚能有些机会斩敌进爵,可又因天秦只防不攻的对匈政策,所以功赏有限。
虽说得高爵者可“世世称孤”,就是爵位世袭、封邑传子传孙,但又受诸多因素的影响,得爵者的权利会变得越来越弱,常有三世而被收其爵禄的。
以往有战时便是如此,更别说几十年无战,当初传下来的世袭爵位,到现在又都已过了三代之后。
庶民想要晋升,就只能入学室,习武学文,再通过仲春的考校,核定文业武绩,论德而定次,量能而授官。
这个路子过程缓慢,耗时磨心,远不如一场大战来爵迅速。
如今朝中为了这些问题分立两派,而咸阳那边又不让将离参政,所以白进对此保留很多,之前说的又都是国史或普通事实。
感觉这历史已经偏到不知什么地方去了,将离便又问了两人姓名。
一曰李斯。
有的,前前前任右相,已经离世很多很多年了。
二曰赵高。
未曾听闻……
……
文化方面,北方天秦早已统一,秦书八体并用。
因为有过李斯,所以很多地方都与那个熟悉的世界很像,也有书同文、车同轨,统一货币、度量衡。
差点是要焚书的,不过被当时的秦帝、将离的祖父、那个心性很软的嬴晖给一口否决。
他平日里温吞,但因为父亲的原因,对一些潜在的、可能带来严重后果的事情极其敏感。
一旦觉得过于激进,心生抵触,就会变得异常坚决,宁可在原地故守,也不能进错一步。
而南楚也受到天秦的影响,虽然文字至今还留有鸟篆的痕迹,但也开始偏向小篆和隶书,其他还是老样子,自己的货币自己的尺度。
至于百家思想,天秦当然在北方推行法家,嬴晖还没来得及针对其他学派出些政策,就有很多旧五国的、不愿臣服于一家之言的各派士子,或迁或逃,往南楚跑了好些,那场面就跟逃荒似的。
跑到南郢西边的彭泽湖畔,合资建了个大院儿,取名“彭泽学宫”,以效仿百家争鸣鼎盛时期的稷下学宫。
但没了列国争雄的大争之世,没了各家各言均能有一席之地的包容环境,单单一个连自己都没能明确路数的楚国,百家学说难得蓬勃。
没有一展抱负的空间,没有成就感,再没了昔日耀眼的光芒,也许是对着一望无际的彭泽湖看了太久,看了几十年,看了两三代人,大家就都跟着道家出世去了。
听说儒墨显学仍在坚守,儒家办学授课,但不受南楚朝堂待见,在闾里窄巷中挤挤攘攘地挣扎求生。
墨家奔走传道,依然主张苦行,但在讲究物质享受的南楚是很难被人青睐的,非攻也讲得少了,兼爱讲多了生腻,在南楚讲节用?夏虫不可语冰。
更多的白进也说不上来,不过这几年,南楚好像有个新兴的学派慢慢冒头,商家。
商家是讲什么?将离问。
做买卖的。
哦……
……
再来说说这个北境,长城老早就接好了。
二十多年前的乌尔单于嚣张了好一段时间,先秦帝发兵三十万大军北上,白进的父亲白尹壬老将军射瞎了单于的一只眼睛,将他们狠狠赶回了草原。
而后就一直驻守在这儿,很久才回家一趟,前几年回了咸阳参政,由长子白进接替镇守北境。
那匈奴南下受阻后便开始横扫,东击东胡,西逐月氏(zhī),赶得月氏连连西退,苟延残喘。
乌尔单于之后的单于是他弟弟,现在的匈奴单于又是最小的弟弟伊目,娶了所有的嫂嫂,之前一直忙着打月氏,近几年又开始出现南下的趋势。
不过不成气候,只能说是骚扰。
游牧民族往来成风,聚集可成军,散落又化作牧民,对北境算不上威胁,却也始终是个隐患。
而咸阳那边,沿用的是李斯当年的政策,认为匈奴擅长游击,主动进攻得不偿失,一次出击虽可退敌,但匈奴也会选择暂避锋芒,退至草原深处休养生息之后,继续另择别处犯境,所以应以戒备驱赶为主,不宜主动出击。
天秦与匈奴无话可谈,不议和,更不和亲,来了就赶,严守北境。
所以依托长城,现有十万大军驻守,在沿线各郡修筑了几处要塞用于屯兵和囤积物资。
而自己所在的九原城,虽然地处边陲,却因屯军而盛,为了服务军事,从周边郡县涌来大量居民,还有从南楚来的商贾,这些人又相互产生了供需关系,九原市集也是有些出乎意料的热闹。
之后又说到眼下的事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