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43章 我才是小人物……
2月末,轻寒的周一,依旧是朝北的“湖”会议室,依旧是一群面无表情的与会者,依旧是那种与往日一样沉闷的气氛,唯一不同的是,毕岩缺席了这场例会。不过对其他人而言,这并无特别,大家都没有将他的不在场放在心上,因为每周的业务例会通通不过是流于形式和走过场,内容可谓毫无含金量。
其实,与下属非常不在乎却又不得不高度重视且必须参与例会的心态不同,毕岩很重视这一日常经营中的固定仪式与活动,一年之中,他缺席的次数并不多。佟乐每年几乎要缺席1/3的例会,机电事业部的杨心远则更多,尽管毕岩的事务性工作一点都不比这两人的少,但每个季度他最多只有不到两次缺席,而最常见的原因是需参加集团的重要会议。即便他得出差,只要没有特别要紧的事务,也会尽量安排在这一仪式举行完之后再出行。
所以,这一天,终究是非常特别的一天。
临时取代毕岩坐在主位的白如璋见参会人员基本到齐,首先发言:“毕总上午要去集团开会,佟乐和杨心远因出差请假了。嗯……今天开会的人的确不多,那各部门先分别汇报一下上周的情况和本周的计划吧……”
听完这段开场白,在座所有人能获得的潜台词就是:这场例会的时长将不超过20分钟。因为每次只要毕岩缺席,众人在会上所汇报的内容将更加初略简短,而白如璋也不会追究所听到的细节,对他来说,会,开过了,也就可以向毕岩交差了。
“峻茂,你先讲讲吧。”
“我这个部门上周的主要工作,是制定春季峰会的方案和落地执行计划。峰会的主题,上周五毕总才刚刚确定下来。执行场地,节前初步选了两个,我都实地去考察过,最终毕总还是决定选长滩岛高尔夫俱乐部;至于嘉宾邀请名单,我也列出来了,等毕总确认后,就可以开始具体邀请和会议行程及安排的落实工作。”
白如璋听完发言,点点头,继续点名:“智勇,你那儿的情况,也讲一下。”
“上周,我让各地域的业务负责人把峰会拟邀请的客户名单统计上来,已汇总并报给周总了。”楚智勇看了看周峻茂,继续说:“另外,因改版为一周两刊之后,当地的采编需适量增加人手,节后我陆续面试了不少人,您和毕总也都看过,确定下来的人,我都已安排妥当,上周大部分都办好了入职手续。至于上市公司公告业务,暂时只能等证监会的新政策出台。”
白如璋听罢不悲不喜地点点头。其实,这两人与他的私交最为密切,年龄相仿、经历类似,既是上下级,又是不错的球友,就算没有例会机制,他也随时能了解他俩在干嘛,不过这并不妨碍每次例会,他首先点名让他们先发言。
听完两人如流水账般的汇报之后,白如璋环顾会场,甘纯那部门的业务开展得并不顺利,客户数量本就不多,且预算还少,业务算勉强维持,没有惊喜也没有水花;随后,他又将目光又落到杨溢的身上,“康夫”分管业务辅助性质部门,日常无非就是些基础的信息沟通传递工作,而杨溢混乱的思维方式和表达,加之并没有什么实质内容值得任何人去关注,在例会上基本没有存在感。
日常经营例会,白如璋主动点名,让各部门负责人逐一在毕岩面前发言,分别介绍各自的工作具体内容及安排,主要目的是在毕岩面前体现业务蓬勃发展的风貌,今天既然主角不在,一堆配角也没什么戏份好演,所以,他决定早点收摊:“其他人,还有需要沟通汇报的事情吗?”
“有件事,我要反馈。”
与白如璋显得颇漫不经心地随意发问不同,坐他右侧第一个座位上的丘恩泽表情冷硬,突然提高音量要求发言,似乎是有备而来。
“什么事,说吧。”
“我要说一下南方晨星去年的项目,那个项目是我们部门的销售总监侯非最早负责。当初,我们把这个项目的方案和报价提交给客户之后,客户给程翕发信息,问她能不能接这个项目。”
丘恩泽的这番发言,让程翕浑身上下突如一阵五雷轰顶。一时间,该项目从头至尾,她是如何在前期保密、在中期小心翼翼避开内部与外部的各路神仙,在后期怎样借毕岩的”永富“这张牌操作签约及后续服务执行,还有过程中的各种突发事件处理,一幕幕从她的脑子里如同放映幻灯片般掠过。自问每一环节与细节皆亲力亲为独自完成,并且从未听乔炜彤提起过侯非的存在,更何况这是去年已执行完毕的项目,据此结案已有小半年,最重要的是,自己亲手安排了毕岩本人与乔炜彤的见面,毕岩本人就能证明,丘恩泽所言并非事实……
想到这一切,程翕感到极度委屈与愤怒:“事实不是这样的,当初,毕总……”
“好了,不要在例会上吵架,有什么问题,会后再沟通吧。今天就到这里,大家散会。”可正当她刚开口辩解,白如璋却突然厉声打断其发言。
“散会”二字从主持人嘴里脱口未出的一瞬间,所有人就如同听到下课铃的学生一般同时起身,有的不带任何表情,有的与身旁的同行者边低声说笑边离场,除了程翕。
她独自静静坐在原处,那个一直以来每场例会她所坐选择的固定座位上。可这一次,她却无比盼望味同嚼蜡的例会能继续开下去,强烈渴望有机会说自己所经历的全部实情,希望在旁人眼中,自己并非丘恩泽口中所描述的,那个用卑劣手段篡夺他人辛勤工作成果的小人。
可是,白如璋明知曾发生的一切,为何要打断自己的辩解?
是因为顾忌“永富”从该项目中获取的收益而对毕岩投鼠忌器?还是不希望内部矛盾公开化?
几分钟前所发生迅雷不及掩耳的一幕,让程翕觉得自己仿佛在毫无准备情况下,被丘恩泽公开捅了一刀,而正当自己要还击,却被白如璋莫名地阻止。好不容易缓过神的她,决定要找上司讲清楚,于是她慢慢站起来,懊恼地朝”山“走去。
“白总,丘恩泽到底是有多恨我?当初,这个项目刚进入实质谈判阶段,我找他们部门的运营团队协助查询资源的档期。因为客户的计划也不断调整,单单这协调不同场地的档期,就与他们部门沟通了两个多月,当时,他可从没跟我提过,侯非在跟这个项目。刚才他当着那么多人的面,说得好像我撬了他们已经做好的订单似的。我根本就不知道侯非在跟这项目,客户也从没向我提过《国际导报》有第二个人找过他们。他要是想要这个客户,提出来,我让给他就是,为一张订单,他至于这么诋毁我吗?他到底什么意思?说得跟真的似的,说客户给我发信息,问我这个项目能不能接。他是看到客户给我发的信息了吗?那他把证据拿出来啊!!!我可是手头有从大前年年底到这个项目去年结案,所有与甲方往来的邮件记录,全部都可以拿出来,我没有隐瞒任何情况。”
高高在上地冷眼看着下属情绪激动,白如璋淡定地坐在自己的那张舒适的大班椅上,慢悠悠点了一根烟,再拿起面前的茶杯:“这么看来,甲方内部也复杂。”他表情微妙地应了一句不疼不痒的话,以示自己知情。
“起初,我接洽客户的时候,就为这个项目去找过丘恩泽,还跟他确认过客户的具体需求、后续执行细节和操作可行性,是他自己安排支撑团队来和我对接。那他当时为何没跟我提过,我介入了侯非的业务?项目结案大几个月之后,他今天在经营会上公开说,他是什么居心?他这样做,今天在场的所有人,都不会觉得是客户内部的问题,而会认为是我撬了别人做好的订单。”
白如璋含糊地表态让程翕觉得自己并没把实情全部说出来,她显然很不甘心,又大吐了一通。
“呵呵呵,那不是你的本事吗?”
听完下属着急上火的辩驳,白如璋不紧不慢地放下茶杯,干笑了几声。嘴里吐出来的烟雾笼罩住了他的脸,让程翕几乎看不清他此时的眼神,也不知道该怎么说,对方才会理解自己的委屈和愤怒:
“我一不是撬别人的订单的人,二就这个项目来说,我也的确没有撬他们的单啊!!!”
“这件事,我再具体过问一下。”白如璋略显不耐烦地淡淡回应了一句,依旧一副云淡风轻姿态表情。
一起共事时日不断,程翕知道,如果白如璋就某件事表态“再了解”、“再看看”或“再想想”,那意味着此事十有八九无下文。本想为自己讨回公道,但见白如璋此时的态度,她也不抱什么希望,可始终心有不甘:
“当初为避免内部生出一些无端是非,我安排毕总与甲方直接见面谈,可那也是我靠自己一手一脚做业务,一没偷、二没抢、三没做任何不能拿到台面上说的、见不得人的事情。并且,这个项目最后签给’永富’,也不是我能左右的,我只负责签合同,也只能在适应外部环境变化的同时,用正当手段把业务签到自己手里。”
“别太生气,呵呵呵……你看看你,气够大的。”
程翕领教过多次在自己的情绪波动时,白如璋继续不紧不慢地打太极的本事,可这一次对方打过来的太极拳,还是令已有些麻木她切实感受到阵阵胸闷气短:“我不是生气,白总,我是难过。”她多么希望这个在大多数情况下装睡的上司,能了解此刻自己有些悲愤的心情,即便就刚刚发生的一切,对方不为自己做任何实质性的决策,也奢望他能起码听进去自己的申辩。
可惜白如璋从头到尾只用务虚的措辞打发:“难过就是不快乐,犯不着的。有问题,协商解决就是。”
“白总,如果丘恩泽是抱着协调解决问题的态度,就不会当众在例会上说,并且还不拿出任何凭证。这种所作所为,简直就是小人!”
程翕觉得自己不管怎么努力,都只能被白如璋牵着鼻子在问题核心的外围兜圈子,唯有用更激烈的措辞来抚平自己的郁闷。
“别说的那么难听,我们都是小人,小人物,呵呵呵……”
当干笑声再次被白如璋从口中挤出,伴随这样一句回复,程翕愣住了,激动的情绪也魔术般在一瞬间消失。她看着此时坐在自己面前泰然自若怡然自得的上司,似乎明白了刚刚那突如其来的一幕背后的缘由。几分钟前还怒火攻心的她,突然变得不悲不喜,不再有任何期待,也不再做任何辩解,而是定定地看着对方。
她的情绪终于平复了下来,急切的语速变得缓慢,轻轻地、一字一顿地说道:“白总,其实,我才是小人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