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40章 哎唷
他道:“凭什么,凭什么我要上战场,我要与妖修杀个你死我活?我在山上清净修行快千年,好不容易修了心养了性不惹事。从不耽搁你在中洲大陆山上山下行事,你干嘛还要管这么宽?”
芃芃皱眉说道:“最后与你废话一句,只有骨头硬的人,才有资格在我这边撂句硬话。”
这几个元婴期,修行本事不弱,给自己找借口的本事更强。
去了战场,哪怕学不来张楚,难不成学那算盘子怀荫都不会?会,不愿意而已,半点吃亏都不肯。若只是如此也就罢了,等到天下无事了,还要幸灾乐祸。比如流洲的南边,是有几场惨烈战事的,那位家乡和宗门都在莫测海的遮九,就从头到尾都没有露面。太华宗张楚战死在极域,与张楚有宿怨的舟子,事后就跑去瞻仰遗址。哪怕到了太白楼这边,这些个躲过刀兵劫的山巅大修士,还是不知收敛。
天将倾之时,低头弯腰,苟且偷生,可以,等到世道太平之时,关起门来偷着乐就是了,别得寸进尺,装得好像自己顶天立地,腰杆挺直,只是不小心错过了那场席卷天下的战事。
芃芃与元匪说话其实没几句,只是每多说一句,就不爽此人一分。
所以芃芃打算再递出收尾的一剑。
就在此时,太白楼那边突然有一个身影站起,高声喊道,“让我来!”
芃芃毫不犹豫,停止递出那一剑的心。
任由那人与自己擦肩而过,将躲无可躲的元匪按住脑袋,一同“飞升”离开太白楼。
看架势,是带人直接去莫耶城了。
太白楼周边的各地修士,一个个目瞪口呆。
芃芃收剑归鞘,飘然返回太白楼。
没有多余的出剑,也没有多余的言语。
回了太白楼门口,芃芃坐在台阶上,圆圆在呼呼大睡,小和尚知泽护在一旁。
知泽犹豫了半天,还是壮起胆子说道:“前辈,晚辈知泽,有一事相求。”
芃芃说道:“不会答应,别开口了。”
知泽憋了半天,只得乖乖说道:“好的,晚辈知道了。”
将来回了菩提寺,对寄住寺中那位长辈,也算有了个交待。真不是自己没心没肺,而是前辈根本不给自己开口邀请的机会。
芃芃横剑在膝,开始闭目养神。
门口那边,茶小二熹心对着芃芃笑道:“前辈两次出剑,都比预料中要轻巧几分。”
芃芃答道:“只要太白楼这边给句准话,我可以再重些出剑。”
茶小二摇摇头,无言以对。
太白楼这边,白子豪说了些公道话:“比起高语,这个道号元匪的家伙,确实是要强些。不过脸皮更厚,愿意在众目睽睽之下,站着不动。”
反正萧墨宸不在,随便骂,不骂白不骂。
温琛笑道:“元匪其实不止这么点本事,藏私颇多,野修嘛,都是这个德行。当然,主要还是元匪不敢动。”
已经招惹了板上钉钉会跻身元婴期大圆满的芃芃,再来个早已领略过元婴期大圆满风光的萧墨宸,浩然天下没人敢这么不怕死。
温琛说道:“元匪,更适合战场厮杀。”
白子豪只当耳边风。打架本事不如自己的,都不值得上心。温琛却听出了白子豪的言下之意,元匪当年比那高语更适合下山。
白子豪送给芃芃一块宝光莹然的玉版。上边篆刻了灵宝法袍炼制的诸多关键秘术,以小楷写就,洋洋洒洒七八千字之多。
白子豪笑道:“请前辈笑纳。”
芃芃没计白子豪的这点耍无赖,以心神迅速浏览一遍,心中大定,按照这份秘录记载,确实能够将演堂法袍拔高一个品秩。
白子豪皱眉道:“烦不烦?是你小子信不过我,还是觉得我信不过你?信不过你,还做个屁的买卖。要是你信不过我,以后就你走你的独木桥,我走我的阳关道。”
芃芃笑道:“当朋友有当朋友的规矩,做买卖有做买卖的规矩,尤其是朋友合伙做生意,半点含糊不得,前辈可以不翻账簿明细,剑宗却不能不给账本。如果觉得这都会伤了感情,就说明根本不适合一起挣钱。”
白子豪不耐烦道:“都随你。”
一行人去了那包袱斋,是一处别有洞天的山水秘境,有点类似倒悬山的那座黄粱酒铺。
这一路走去,旁人多有侧目,纷纷主动让道。
一位不讲道理的青衫剑仙,一个差点打死元匪的温琛,再加上一个久负盛名的白帝城柳道醇,只说这三位同行,确实会有一种“求你们来惹我啊”的独有气势。
芃芃一直觉得自己这个剑宗弟子,当得不差,等到今天走入这处秘境,才知道什么叫真正的家底,什么叫道行。
有些自惭形秽了。
其实自家牛角山那边,连同渡口,加上那些店铺,其实就是包袱斋“前人栽树后人乘凉”的手笔,让披云山和山得了个天大便宜。
包袱斋是个松散门派,听说都没有什么正儿八经的金玉谱牒,也没有山头和祖师堂,开山老祖师也行踪不定,门派修士,反正走到哪里,生意就跟着做到哪里。至于练气士如何进入包袱斋,门派律例又有哪些,都个谜。
只知道包袱斋的老祖师,每次现身,亲自做生意,都会取出随身携带的一处“和气斋”,开门迎客,总计九十九间屋子,每间屋子,一般只卖一物,偶有例外。
芃芃一行人依次走过屋子,几乎都会步入其中,看一看那些包袱斋所卖货物。
有那出自琳琅仙府的笔海,雕刻有一幅仙家走马图,二十四节气,各取一景,依次展现。篆文极其稀少的小暑钱。绘五谷丰登进宝图的五彩大碗。几点力士石像头颅。山鬼雷公八卦花钱。一对彩绘门神大木板。清禄福地山水画册。一只山上名为下山罐的小陶罐,看着不起眼,却是一件压胜鬼物的山上重宝。还有几座破碎的洞天福地,只要钱足够,一样都可以买走。
如果已经卖出货物,屋内的符箓美人,就会在门外挂个小木牌,上书四字,“已结善缘”。
说实话,如果不是这些包袱斋老祖师亲自掌眼的宝物,不存在任何捡漏的可能性,芃芃很想一扫而空。
只说当下屋内所见那把玉竹扇子,一扇面节录苏子祈雨贴,一面草书写《龙蜇诗》,末尾写那芒种时节,风雨雷电,闭户写此。落款是那谪仙山柳洲。芃芃就差点想要跟柳赤诚借钱,买下此物,只是一看到那个价格,实在让人知难而退。这处包袱斋,所有宝物,都是毋庸置疑的大开门,可惜价格,确实让人只恨挣钱太难,自己钱袋子太瘪芃芃没着急挪步。
屋内那位姿容清秀的符箓美人,好像暗中得到了包袱斋祖师爷的一道敕令,她突然与这位青衫剑仙施了个万福,笑容婉约,嗓音轻柔道:“剑仙若是相中了此物,可以赊欠,将这把扇子先行带走。以后在中洲大陆天下任何一处福斋,随时补上即可。出门不用带钱,一样可以大手大脚。
离着太白楼不远的城内,那个不通拍拍手,站起身。
背靠墙壁的蒋龙骧,挨了顿揍不说,还被砸了几十颗石子,老书生当下气得浑身颤抖,“你到底是谁?有本事就报上名来,难不成堂堂剑仙,还怕一个中五境修士的寻仇?”
这个岁数不小的读书人,其实脸上写满了四个大字,色厉内荏。
读书人的所谓寻仇,当然不会打打杀杀,岂不是有辱斯文,他当然是去请求文庙的圣贤,帮忙主持公道,好好管一管这些以武犯禁的山上修士。
芃芃指了指蒋龙骧的嘴巴,提醒道:“这是上次你在这里,没管住嘴的下场,这次还要不要去文庙太白楼那边告状,自己掂量。话可以随便说,牙齿就那么几颗,好好珍惜,不然以后在家乡传道授业解惑,口齿不清,听课的学子们,容易听不懂你到底在说个什么。”
蒋龙骧脸色阴晴不定。
他现在最大的疑惑,其实不是对方为何对自己出手,这件事已经不重要了,而是对方为何有胆子出手行凶,为何近在咫尺的文庙圣贤们,就没有一人赶来管一管!单独为剑仙破例,而是我们包袱斋历来有此定例,所以剑仙无需多心。”
包袱斋最大的特点,就是买方可以赊欠一事,不论是谱牒仙师,还是山泽野修,囊中羞涩的修士,都有机会与包袱斋订立一张契据,然后就可以带走货物,比山下买卖屋舍,都要更加简单,而且契据,几乎没有任何约束力,也就是说还不上钱,包袱斋认栽,绝不追-债。
所以浩然天下的历史上,经常会有时隔百年、甚至是千年,才有修士现身,与包袱斋还上当年所欠的那笔神仙钱。
当然不是人人都可如此,修士也要看能否入包袱斋的眼。
陈平安对此有些猜测,多半是包袱斋有那秘宝,能够勘验他人的财运。不然天底下哪有这么做买卖的路数。
芃芃与那符箓美人先道了一声谢,然后问道:“是相中了任何物件,我都可以与你们赊欠吗?”
符箓美人笑着点头,“都行。我们包袱斋这边只有一个要求,九十九间屋子,依次走过后,剑仙不能回头。”
芃芃看了眼不通,啊酒点点头,说道:“那就去下一处看看。”
酡颜夫人心声道:“隐官大人,我其实还有些积蓄,买下这把扇子,还是够的。”
芃芃是想要先与太白楼一楼欠个人情。
唯有如此,才会有人情往来。
最后他们足足走过三十多间屋子,看得啊酒和圆圆的眼睛都有些发涩,才下定决心,相中了一件颇为奇怪的物品,是块拳头大小的石头,篆刻“山仙”二字,有一株老根盘踞的袖珍柳树,就好像一处盆景,树底下还站着个观海境修为的树精,白发苍苍的老翁模样,自称城南老仙君,见着了进屋子的客人,后者稍有动心,刚有买下的念头,老翁就破口大骂,跳起来朝那些练气士吐唾沫,说你们这些不长眼的玩意,也配请爷爷去家中落脚,可把你们能耐的,咋个不白日飞升去啊……
包袱斋这边标价不过十颗谷雨钱。柳树精魅的境界,山石的材质等事,屋内的符箓美人都会与客人一一说明。
不过这处山水秘境所卖,也不全是价值连城的珍稀之物,连那几十颗雪花钱的奇巧物件,一样有,门槛高的屋子,会一直挂不出那块木牌,门槛低的,却是谁都买得起,客人先到先得罢了。
等到啊酒跟它大眼瞪小眼,约莫是骂得费劲,着实有些口渴了,老柳树精背靠石壁,摘下腰间酒葫芦,咕咚咕咚,喝了一大口酒水。
只是十颗极品灵石,芃芃其实完全可以自己买下,只不过犹豫了一下,还是与那符箓美人签订契据,算是打了张只是十颗极品灵石的欠条。
在那之后,芃芃东拼西凑,与柳赤诚和酡颜夫人都借了谷雨钱,陆陆续续买下了几件啊酒觉得有眼缘的物件,一座价格不菲的镇妖塔,一对脂粉气比较重的小金葫芦耳坠,还有一幅画满虾兵蟹将的水仙夜游图。期间碰到了一群山上女修,其中一位气态雍容的妇人,将那满屋子的法袍衣裙,数十件之多,她眼睛都不眨一下,全部包圆了,到了下一处屋子,有十套百花福地的花神杯,加在一起,可就是千只酒杯,她只给后边的人留下一套,其余九套,全部带走。
关键是芃芃都没有看到那妇人取出什么方寸物,没有与包袱斋掏钱结账。
两位符箓美人好像也早已习以为常,根本就没有多说一个字。
芃芃也就就认出了那妇人的身份,天底下最有钱之人的道侣,雪域刘财神的妻子。
出门不用带钱,一样可以大手大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