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34章 半壁重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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深圳作为改革开放的前沿,在上世纪九十年代至二十世纪初,随着各地前往打工和淘金人口的剧增,社会治安确实是不容乐观。有关数据显示,九十年代中后期比前期的刑事案件上升了两倍。就说关外的宝安区一年下来光刑事立案就有三万多宗,平均一天发案近百宗,而其中的“两抢”案件占了大半数以上。
黎小牛调到深圳龙岗做刑警已经有一年了,尽管在内地曾被评为优秀派出所所长,但他并没有躺在功劳薄上睡觉,一来就全身心的投入到工作中。而这里警察的工作负荷确实很大,有时,上一起案件还没有入手,新的案件就又来了。像这样连轴转的日子,黎小牛还是比较适应和享受,他最怕的是在内地富川县那种太平无事安逸悠闲的日子,只是天长日久还真有点想念家乡,想念在富川工作的时光。
黎小牛来深圳之前到半壁镇跟左嘉嘉作过临行前的告别,他记得那是2000年清明节的第二天,农历的三月初一。
左嘉嘉和黎小牛两个人虽说都在一个县里工作,两家也住得近,但都在忙着各自的工作,聚少散多。左嘉嘉到半壁镇走马上任,是在长江边上,黎小牛却一度呆在幕阜深山里,如果不是一方要远行,他们真的难得有见面的时日。
半壁镇滨临长江与蕲州隔江相望,数里之遥内有下雉古城遗迹。西汉时半壁镇属古下雉县,相传汉高祖以吕后之名“雉”赐县名,是为下雉立县之肇始;不过,亦有专家发文臆测下雉县或为中原雉县南渡移民难忘故土而侨置。三国时,孙权把下雉一分为二,阳辛县从下雉析出,县治在今阳辛水库;东晋时,下雉被并入阳辛,后又析出复置;隋时,下雉、阳辛早已合二为一,一度曰富川。从下雉和阳辛两古县之间的几度分合,可以看出富河上游的阳辛镇和下游的半壁镇之间的历史渊源。自明以降的古兴国州城,即今之县城恰好处在两城的中间位置,富河一水中穿,串连起这三个县域治所,彰显这片古老土地的历史沿革和地理变迁。
半壁孤峰如刀削,突兀江心似关隘,这里曾是黎小牛战斗过的地方。那时,他在半壁刑警一中队干过一阵子刑警,而左嘉嘉则和耿卫彪在朝阳二中队。没想今日旧地重游,居然心生对故土亲人的无限依恋和惆怅,或许远行的游子内心总会自然生发离愁别绪。到目前为止,黎小牛的身份是石牛镇党委委员、派出所所长,与他不同的是,左嘉嘉现在是这个经济发达工业强镇党委委员、副书记,二十六七岁的年纪,就像一颗冉冉升起的政治明星,前途光明未来可期,成为乡镇的一方诸侯也是指日可待。
黎小牛依稀记得半壁镇政府在富河北岸甘宁路附近,他开着那辆三菱越野一路狂奔,当车子经过富河大闸的时候,他故意放慢了速度,1998年抗洪的情景历历在目,其时,他曾在这里参加过抗洪突击队。那次抢险经历,后来被记者写成一篇报道发表在《西塞山晚报》上,虽说是一份发行不足万份的小报,但平生第一次上新闻,感觉就是不一样。
此时的富河入江口风平浪静,七十年代修建的十个大闸一字排开巍然屹立,排灌站屋顶有一行大字:战无不胜的毛**思想万岁!很有那个年代战天斗地的意味。闸口处有几只机动船在清理上游冲下来的垃圾。98年大水过后,长江堤防建设成为国家基本建设的重中之中,朱总理曾为此专门作出批示:要把各级公路和长江干堤整合在一起修建,这样有利于形成资源合力,大堤坚实无比不说,路也变得宽阔通畅。富河大闸左边不远处是半壁山古战场遗址,这里自古是兵家必争之地,李自成农民军和洪秀全太平军都曾在此鏖战朝廷军队,且无一例外败北而去。如今鼓角铮鸣不闻,刀光剑影暗淡,悠悠富河水经闸口注入长江,江河相接云水苍茫。大闸右边则是富川人民的母亲河和那浩瀚无垠的网湖湿地。
当黎小牛驾着车一路朝北驶去的时候,他看到一个熟悉的倩影站在富河大闸边上,女孩穿着穿着套裙,外加一件驼色薄呢大衣,江面上吹来的不寒杨柳风不时撩起长裙的下摆,身旁刷有“此处有吸血虫,严禁下水”等字样,她似在欣赏这暮春时节长江的美景,且不时拿起相机拍着什么。
黎小牛总觉得那女孩在哪里见过,但实在又想不起来,车子一晃而过,很快到了镇政府。
不巧的是左嘉嘉下乡调研去了,估计一时半会回来不了。黎小牛在左嘉嘉平日坐的真皮转椅上,打量着她气派而讲究的办公室,赭红的办公桌上赫然放着一台三星电脑,旁边有一尊国旗党旗摆件装饰,给人严肃庄重的感觉。这时,黎小牛的视线落到办公桌上一个相框上,他顺手拿了起来,看着上面左嘉嘉身着警服的照片心想,原先,左嘉嘉崇拜的是她自己的父亲,现在开始自恋了。
这时,一位工作人员过来对黎小牛说,让他先去宾馆休息,等左书记回来一起去吃晚饭。黎小牛这时也有点困倦,于是跟工作人员去了宾馆。他倒头睡下,一觉醒来已经红日西沉了,没想到左嘉嘉还没有回来。
这时,宾馆楼下来了俩个人,开始挨个房间的检查。黎小牛认得其中一个是半壁派出所的,心想这大白天俩个便衣警察来查房,究竟是什么情况?
“请问你叫什么名字?”听动静是查到一个女房客了。
“你们是谁?”这是个女孩的声音。
“我们是派出所的,请出示你的身份证。”
“我是本地人,没带身份证。”
“那你叫什么名字?”
“我……我叫黛玉。”
“黛玉?你姓什么?姓戴?”
“不,我姓林。”
“姓林?搞笑!这么说,你叫林黛玉?”
“怎么?不行?你有想法?”
“你来半壁干什么?”
“我来干什么?来……来看三月三庙会啊!”
“就为了看庙会?提前两天就来了?……你到底叫什么?不说实话马上带你去派出所!”警察的声音显然变得严厉起来。
“我说的都是实话,你凭什么抓人?”女孩好像不甘示弱。
黎小牛在楼上听得真切,他下楼一看,果然证实了自己的判断,那女孩真是林思思,心想,白天在富河大闸上看到的应该是她了。怎么这么巧,她也在这里下榻?
“黎所长,你什么时候来的半壁的。”那个和黎小牛熟识的警察一眼认出了黎小牛。也难怪,黎小牛今天身着99式藏蓝新款警服,警帽上缀着银白警徽显得庄重而肃穆,这款警服最大的特点是从颜色上增大了与陆军、武警军服的识别度。
“这是我朋友,你不要为难她。”黎小牛总觉得今天俩个警察有点蹊跷,首先是这个时间点很少见,还有林思思是个女孩,又说的是本地话,很少有这样纠缠的。
“黎小牛!”林思思看到黎小牛的一刹那,有一种被解救的感觉。
“怎么,发生了什么案子?查得这么严?”黎小牛朝林思思点了点头,问那俩个警察。
“没有……没有的,只是例行检查。”俩人异口同声地说。
“她的确姓林,是跟我一起来的,我可以作证。”黎小牛见那俩个警察还没有要走的意思,便上前去拉住了林思思的手,“屋里太闷了,我们出去走走吧。”
林思思心领神会便同黎小牛一起出来了,扔下那俩个警察在那里面面相觑。
半壁镇的大街上看上去人气没有朝阳镇旺,或许,这就是工业强镇和商业重镇的区别。
“咦,这么巧!今天要不是你出现及时,我说不定真被他们带走了。”一直走到大闸上,林思思才不好意思地挣开了黎小牛的手,她望了一眼一身新警服帅气威武的黎小牛,竟有点眩目的感觉,心想,这左嘉嘉虽说仕途顺畅,和他还真有点不配。
“这么说,我今天是英雄救美了?”黎小牛揶揄了一句,乜着眼瞄了一下林思思,又得寸进尺道,“你该不会以身相许了吧?”
“开玩笑!”林思思故作严肃,其实脸早就红到了脖子。
“我真是不明白了,你一良家女子,怎么盯着你不放呢?”黎小牛觉得这样一个小镇,对一个说本地话的女孩子,确实没有必要那样讲原则。
“这得问你们当警察的了。”林思思其实也觉得其中有点不对劲。
“哦,对了,我还没有问你,你来这里是干什么的?”黎小牛道。
“你看你们当警察的,都是一个德性,好像满世界都是坏人。”林思思笑着说,“我刚才不是说吗?就是来看三月三庙会的。”
“我看有点不像,你这次来肯定是另有所图。”黎小牛猜测刚才的警察查房说不定和林思思此行的目的有关。
黎小牛这样想也不是没有根据,他工作所在的石牛镇,非法小煤窑特别多,很多是无证开采,安全事故频发。一旦出了人命,老板都是折财消灾。除了矿难家属难打发,最难缠的还是那闻风而动真假莫辨的各路记者。这些人许多都是虚张声势有备而来,明里暗里也会落些好处,不然,真的难应付过去。
由于许多地方官员搅和其中,吃干股拿分红,这样,作为利益共同体的地方政府一般也会配合行动,对来路不明的记者进行打压。不过,黎小牛相信林思思不是这样的人,但正是有信仰重准则讲操守的记者软硬不吃才会构成潜在的威胁巨大的杀伤。
“我们说点别的吧!……这每年上游冲下来的垃圾可真是头疼,清理起来劳民伤财。”林思思和黎小牛一起伫立大闸上,指着江面上飘浮的垃圾说。
“98年大水过后,整个长江流域加大了生态环境整治力度,作为长江一级支流的富河流域也不例外,自从实行封山植树、退耕还林等一系列措施后,水土流失明显减少,但是随着人民生活水平提高了,生活垃圾逐年增加,人们环保意识却跟不上,不懂得珍惜和保护的家园……其实,最主要还是沿江企业污染问题,形势不容乐观!”林思思这次来半壁是就长江沿岸环境保护问题作专题报道的,她的所在《西塞山晚报》在千禧之年将更名为《东鄂晚报》,并全新改版,为壮声势,总得有大手笔才行。加上报纸定位为市民生活报,变读者为用户,只要事关百姓民生利益,报社倍加重视。
半壁镇是有名的“金铜之乡”,铸铜历史可追溯至商代,已探明金储量全国第三。早在黄冈专区管辖时,这里就办起了半壁化肥厂,后来富川转隶咸安地区,咸安磷肥厂等几十家国有企业又先后落户这里,加上数以百计村组民营私企,经济效益上去的同时,生态环境也日益恶化。
“这个自然环境确实要重视,不然真的会遗害子孙,公民环保意识要靠你们媒体在报纸电台多多呼吁,我们公安抓治安只能净化社会环境,只有自然环境和社会环境都好起来,老百姓才能安居乐业持续发展。”黎小牛说到这里若有所思道,“你刚才好像来过这里,难不成你又要报道富河大闸呀?”
“今天我是坐汽车来的,出车站后把方向搞反了走到大闸来了……”接着林思思告诉黎小牛说,报社接到群众举报,反映沿江镇域企业污染严重,她受命前来明查暗访。现在报社在搞中层干部竞争上岗,一般编辑记者未位淘汰,去年,就淘汰了8名采编人员。如果长期拿不出有份量的稿件,是有可能下岗的。
“原来是这样呀,可你站在这里望风景装得像没事一样?”黎小牛想到方才的警察查房好像有点针对的意味。
“这不是怀旧嘛,既然走错了就干脆将错就错,就当是到这里看一下长江风景……你还记得98年那场大洪水吧,那时,我跟你一起来这里……”林思思对当年的战斗情景肯定无法忘记,因为,那是她第一次冒着大雨采写报道。
“原来,你们俩个人在这里怀旧啊?……敢情你们是约好来这里的?”左嘉嘉不知什么时候站在了他们身后,车就停在旁边,她是刚刚回来。
“我们恰好碰到了。”林思思慌忙解释,她不想引起左嘉嘉的误会。
“左书记,这感觉应该很好吧?”黎小牛在左嘉嘉面前,自高中起就没有优越感,现在更觉得只有仰视的意味了。
“还行……不过,我也有危机感,明年听说要搞乡镇合并了,僧多粥少,别说我还是个副的,就是正职恐怕也得有人要动。”左嘉嘉的话语里充满了忧患意识。
“半壁镇可是富川县的经济强镇,矿业大镇,即便要撤乡合镇,也只有它兼并别的乡镇……要我说,你现在是坐在一座金山上都不为过啊。”黎小牛在跟左嘉嘉摊牌之前聊了点题外话。
“那可不一定!虽说半壁镇在长江在边上,但毗邻的棋盘镇、颡鱼镇一样有这种地缘优势,经济发展水平并不比半壁镇弱多少,不过,兼并邻近的陶坊镇、网湖开发区倒是有可能……但我还是觉得把农业大镇陶坊和以水产业为龙头的网湖开发区合并在一起,倒是相得益彰。”左嘉嘉从事了几年行政,似乎有了一般人不具备的政治智慧和战略眼光。
“看来,你这几年没白熬,算是找对路子了。”黎小牛道。
“你别光说我,我知道你是无事不登三宝殿,今天拜访有何见教?”左嘉嘉道。
“我是来辞行的,我要去深圳了!”黎小牛说完看着左嘉嘉。
“你要去深圳了?!”林思思闻听此言有点惊讶,她记得黎小牛上次好像因协助武汉警方破了一个重要的陈年积案还立了功的,前途一片光明,怎么突然要去外省呢?
“怎么想到去深圳呢?今天才来讲这个事情……先斩后奏?看来,你是越发放肆了!……说!是不是蓄谋已久了?!”左嘉嘉意外之余,隐隐觉得黎小牛心里像是有什么疙瘩。
“领导,你这话可有点过,我哪谈得上什么蓄谋已久……”黎小牛转向林思思,“林记者是最了解我的,我这人干什么事从来不藏着掖着。”
“你不会真的像坊间流传的那样,是因为得罪了分管政法的牛书记,调回城区广场派出所当教导员的事黄了,才远走他乡吧?”林思思也颇感意外,“不过,良禽择木而栖,良臣择主而事,去深圳或许有更大的发展空间。”
“你别跟我贫,是想逃避我就直说,没必要说得冠冕堂皇的,跟我说话又不是开党委会发言……”左嘉嘉显然对黎小牛的一番说词不以为然,既然黎小牛去意已决谁也无法阻拦。她决定先带俩人去吃饭。
在荷花路的一家嘉祥大酒店,左嘉嘉和镇政府的几个同僚一起宴请了黎小牛和林思思俩人。这是丰盛的午餐,酒店特意上了网湖的大闸蟹。林思思说她只知道蟹肉很香,但很少吃蟹,因为怕麻烦,也不怎么会吃。但黎小牛觉得盛情难却,既然来了,这网湖的大闸蟹还必须吃,这是他在幕阜山区所吃不到的。他抓起大闸蟹,剔出里面鲜嫩的蟹黄连盘子一起递给林思思说,这是一只母蟹,给女士吃吧!林思思尝了一口说,真香!
左嘉嘉看在眼里,一股醋意顿生,但碍着主人的身份也不好发作。她装着若无其事的样子,招呼大家一起吃,说完自己也动手吃了起来。
见大家都开吃了,黎小牛不再客气,跟旁边几个陪餐的人客套一声就拉开了大快朵颐的架势,一会儿,风卷残云,他面前就有了一堆大闸蟹的残肢剩骸。
左嘉嘉说,她感觉这比阳澄湖的大闸蟹好,让黎小牛把最后几个剩下的大闸蟹带上,拿回去让家人尝尝鲜。
吃完饭,黎小牛把打好包的大闸蟹放进了停在镇政府不远处的车内,林思思却说要去甘宁公园走走。黎小牛看了一下左嘉嘉,似在征求她的意见。
“林记者,马上就三月三民俗文化节,你去甘宁公园走走也好,换个环境就会换个思路……经济先行,市场发育,有些问题是不可避免的……半壁镇的历史文化底蕴难道不值得大书特书?!”这几句话,左嘉嘉刚才在席间就想说了。
“你说得有道理,有时间我好好采访一下您,你现在可是富川政界的新星!教育界有个汪月芳,当初,晚报记者在仙岛湖蹲点一个星期进行挖掘。这不,今年电视剧都播出来了。各级媒体至今还在持续关注。”由说事到论人,林思思不露痕迹地把问题的焦点给转移了。
其实,这个典型最早由民办老师向太阳挖掘出来。上世纪80年代,向太阳被调到乡、县政府从事宣传工作,汪月芳的名字经常见诸报端。后来,《湖北日报》跟进报道,汪月芳的事迹逐渐传播开来。而《西塞山晚报》开始关注,那是富川划归西塞山市以后的事情了。
一听这话,左嘉嘉有点哭笑不得。媒体的造星魔力,这是人所共知的。富川的一线民师那种苦那种累有目共睹,汪月芳只是千万个民师的代表和缩影,她再优秀再悲催,如果没有前期省市县三级媒体的一路追捧和央媒终极关注,就不可能在今年转正,拿到那其他民办老师心心念念的每月600元工资。这时,手机响了起来,左嘉嘉接了电话就对黎小牛说,有事要先走。
黎小牛和林思思俩人肩并肩走在去往公园的甘宁路上,左嘉嘉在后面看着他俩的背影,心里有一种说不出的感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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