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0章 虚假的白
小宝没有回头,它仍向着远离绫花,远离家的方向走去,背影却显得有些落魄。
决定强大与否的不是武器,而是运使武器的那个人,而自己似乎并没有那个天赋。
能够正确认知自己并不是什么值得愉悦的事情,有些时候期望值和现实的反差真的很让人打击。
但这不是它背叛自己内心的理由,活着不仅仅是为了活着,不是吗?
离鸵鸟麦加还有不短的一段距离,换做以前大大咧咧的它,甚至换做五分钟之前的它都会不管三七二十一地跑过去。
可现在,它却躲在树根之后,看了一眼天空,减缓步伐,尽量避免干枯的落叶在自己的脚步下破碎。
这片小宝原本熟悉的森林,以一种全然不同于白日的法则进行着自己的呼吸,于这片夜色之下,无论什么物种都在以自己的方式扮演着这呼吸的一环。
以前的自己暂且不提,如今的自己似乎已经能够隐隐察觉到大家共同保持着的节奏。
转身,吐气,闭眼,倾听风声。
逐渐能够察觉到身体中某种液体的流动,它在随着自己的呼吸而起伏,而自己的呼吸已经逐渐和夜风融为一体...
一条棕色的蛇在枝丫间缓缓地爬行,吐着蛇信,似乎察觉到了什么,停下来,将头转向一旁,之后仿佛有些疑惑一般晃了晃脑袋。
它闻到了某只动物的气味,很浓烈,和它只有数米的距离,明明如此之近它却没有看到应该出现的那个猎物。
就在此时,它的身旁传来了异响,好似某个不机灵的小家伙碰到了小树苗的叶子上,簌簌作响。
这惊动了它,它的注意力立刻从未知去向的气味转移到了这里。
但它还没有动,因为它看不见声音的主人。
然而那声响却再次发出,甚至一再发出,每次发生的地方竟然有渐远的征兆,丝毫没有等待棕蛇的意思,棕蛇急了,急忙向着声音传来的方向滑去,期间不断吐着信子,拼命想要捕捉到声音主人的气味...
在棕蛇走后,于其原地驻留之处的一条粗硕树根后,冒出了小宝惊魂未定的脸庞,在它手上还拿着一个石头。
刚才的异响便是它用石头不断扔出弄出来的,一次比一次远,弄出猎物远走的假象,见棕蛇顺着自己的意远走之后便将手里剩下的一块没扔出去的石头随手扔在了脚边,向和棕蛇走时相反的方向拔腿飞速溜走。
这条棕蛇还在向前滑行,它不知道的是,在不久之后它便会遇到另一条蛇,它们会四目相对,两脸茫然,随后井水不犯河水地并肩而行。
然后在那之后,它们又会遇上新的同伴,再次茫然,然后再次茫然,然后再再次地茫然,最后和五六条品种不一的同伴一起向着它们自己都不知道的目的地爬行而去。
这趟行往未知的旅途它并不孤单。
不知道哪家门户的猫头鹰半眯着眼蹲在树上,好似没打起精神一般半眯着眼,圆滚滚地像只球,在其一旁还有两只一模一样的小猫头鹰,身上还残留着一些没换完的灰色幼羽,以同样的姿势蹲在树上。
就在此时,其中大只的那个猫头鹰似乎察觉到了什么,浅色耳羽微动,眼睛忽然睁地滚圆,身体微俯后跳下树枝,张开羽翼无声盘旋而下,只剩那两只小猫头鹰跟着树枝微弹,像脚上碾了胶般纹丝不动。
那落叶之下有顿不谨慎的早餐在跑动着,仔细看还能看到落叶上起伏的波动。
观察了一下对方的轨迹,只是简单的横冲直撞,它放心了,在数次盘旋之后开始俯冲加速,两脚并拢的肥鸡践踏两把抓了上去。
命中!
...呃,手感似乎有哪里不对,可明明已经抓到了那个东西,但这只猫头鹰说不出来,就是有哪里不对。
新口味的早饭?
它好奇地看了看脚下,发现了一枚石头。
一枚牵着绳子的石头。
就在此时,不远处顿时传来了落叶被不断踩碎的脚步声,它看到,一只不知道什么品种但莫名眼熟的老鼠在自己面前跑了。
跑得飞快。
它捏着手里的石头,目瞪口呆。
它察觉到自己好像被猎物很没尊严地玩弄了感情。
它愤怒地咕咕叫了两声,在树上,那两只羽翼尚未丰满的猫头鹰睁开了眼,一先一后跳了下来,像两枚肥硕的航弹一般朝‘老鼠’奔走的方向扎了下去。
不久之后,地上传来了某鼠的惨叫:
“为什么这地方会扎堆这么多猫头鹰啊!你们窝在一起不嫌挤,不打架地吗?!”
小宝被两只毛还没长齐的猫头鹰打地惨不忍睹,后脑勺上的毛都被揪掉了一撮。
还好它们羽翼未丰,不然它们揪的就不只是毛,还有它的小命了。
然而更惨的就在后面,就在此时,好几只被同样玩弄了感情的猫头鹰打着旋儿从天空中转了下来,扑朔在地上,溅起大量灰尘。
它们看到彼此的时候显然有些惊讶,但在彼此的目光中很快就理解发生了什么,极快地达成了共识,不约而同地转过了头,对着被不断围殴的小宝走来,一步一个摇摆,眼中冒着令小宝心悸的光。
小宝吞了吞口水,想要躲在小猫头鹰们的身后。
可惜它俩不给面子,扑腾着翅膀就想要飞,但小宝眼疾手快,逮着了它俩的脚踝,想要搭一班顺风车。
光凭这波不计前嫌的操作,可以说小宝的求生欲是极强的了。
可惜,它俩的妈不给面子,一个飞腾,然后战术后仰,再接一个铁嘴开瓢朝着小宝的头顶磕了过来,差点将小宝的命磕没了。
等小宝从眩晕中醒了过来,它看到了那几只猫头鹰的大脸在自己面前为了一圈。
惊吓值max。
就在它以为吾命休矣的时候,它们那严若寒霜的面部表情突然化开,化身为咕咕鸡咕咕咕叫个不停。
那个咕咕咕的语调怎么听都不像是对它的声讨,更像是和蔼的安慰。
就像从凶恶的广场舞大妈变成了慈眉善目的邻家大嫂。
小宝心中有些慌乱,一脸懵逼。
一只咕咕鹰叼来了半青不红,但是格外大的果子(因为猫头鹰是色盲),将其扔在了小宝的面前。
小宝心里更慌了,但脸上懵逼不变。
一只咕咕鹰紧随其后,叼了个更大的畸形果子,仍旧将其扔在了小宝面前。
一只咕咕鹰将脑袋靠了过来,小宝心中的惊吓值再次上升,但人家只是用脑袋拱了拱小宝的胸脯。
一只咕咕鹰正不断地用咕咕咕的声音表示自己很咕咕咕,然后表示小宝很咕咕咕。
最后一只咕咕鹰在小宝面前用自己的嘴来回敲着两只小咕咕的脑袋,将两只小咕咕敲地委屈无比,随后大咕咕也想用自己的脑袋对小宝表示什么,但是它将脑袋伸过去时顿时看到小宝额头上被磕出的血迹,动作一僵,然后非常不自在地用自己的翅膀拂了拂小宝的脑袋。
两只小咕咕顿时将幽怨的眼神投向小宝,随后大咕咕用翅膀挡住了两只小咕咕的眼睛,不让它们和小宝对视。
小宝看到那只大咕咕对着自己咕咕咕叫了起来,就算只用耳朵它都能听出其满面的讨好。
小宝已然麻木。
之后,小宝在前面走着,大咕咕们在后面一摇一摆后面跟着,时不时它们会冲上去,从某个角落里拖出一条蛇来,七手八脚地以一种极为残忍的方式将那条可怜的家伙分尸,随后回过头,一摇一摆跑到小宝的身后继续跟着。
那带血的嘴角简直吓死个人儿!
小宝心理阴影面积+1
有些时候,它们会突然从小宝的身后扑腾起来,吓小宝一跳后朝着黑暗深处飞去,本来小宝都以为它们终于要走了,结果之后的不久,它的背后甚至又多了一只咕咕...
原来它们是去拦截其它咕咕,顺便拉拢它成为队友了啊!
只见咕咕们越来越多,而越来越多的咕咕们拉拢其它咕咕们的效率自然是越来越快,不多时,眼见浩浩荡荡一大群咕咕护送着小宝,这阵仗,简直比护送唐三藏上西天还厉害,毕竟唐僧上西天也就拉拢了四个保镖,而小宝拉拢了整整一个中队!
现在,小宝身后的这么多咕咕们怕是至少要一千五百颗树才养得活了,这么多的咕咕们只为护送小宝到达目的地,这阵容怕是连狗熊之类的都能啄个满脸血,简直可怕!
小宝麻木了,只是麻木地向前走着。
它已经不知道是自己带领着它们,还是它们押运着自己。
压力好大。
那该死的大鸟离这里有这么远吗?为什么还没到啊!
小宝仍一步一步向前走着,心里却在疯狂波动。
在大树的背后,绫花欣慰地抹了抹眼角的眼泪,从树干后边望着自己的孩子,逐渐走远。
‘...真的是非常精彩呢,小宝。”
绫花的眼中仍然有泪花涌现,却异彩连连。
一直以来,小宝所做的一切绫花都看在眼里,包括小宝和自己分居的以前,也包括现在,而刚才的一幕幕自然也不会例外,它,一直都看着自己的孩子,也一直在它看不见的地方保护着它。
可这一次却是例外,它没有对小宝出手相助,哪怕一丁点都没有,即便是在最惊险的时候,在那只灰鼠即将伤到小宝的那一刻也没有。
并不是它在生气小宝偷偷拿走了自己的黑箱,甚至不告而别。
而是因为,这是它给予小宝的最后的试炼。
试炼,事实上从最开始它就为尚未出生的小宝构筑好了。
那便是围困了小宝三年,让其无比痛恨的那十二道防线,那十二道防线仿佛结界一般将整个世界劈成了两半,那里面充盈着绫花的爱,是几乎等同于幻梦的温暖。
只是,当小宝走出去之后,绫花也并没有放开缰绳,而是在暗中将小宝引导到了自己早已准备好了的,一片‘无人’发现,‘无人’占领的天堂。
准备的意思,就是将那里所有对小宝有潜在危害性的生物,甚至包括松鼠这一物种全部驱逐,小宝在那里即便脱离自己的视线也不会受到来自外界的恶意伤害。
之后,自己只需要在小宝看不到的地方维持这片区域的物种洁净便是了。
事实上,那里可以说是绫花为小宝准备的第十三道防线,由和善且无害的素食动物们组成的素色真空。
然而这还不够!
第十四道防线,善缘之花香。
从小宝出生之前便开始了,绫花凭借着自己的知识化作动物医师,治疗着整片森林动物们的伤痛,无论凶残还是善良,一概平等而视,虽然不是无报酬的,但所有的动物们都对这只小小的松鼠心怀感激。
而那独特的花香,便是那个小医生身份的辨识物!
所有察觉到这股花香的动物们只要心怀感恩,就一定会以最大的善意回报它!
而如今,眼下这些鸟儿们对小宝浩浩荡荡的送行便是绫花日复一日,年复一年,无论春夏秋冬,无论寒暑,连冬眠天性都舍弃之后,那最终善意的具现!
只是,这样却并不能让绫花满足,因为心有两面,可以相信善意的存在,却绝不能因此而否决那毫无根由的本性之恶。
这种恶可以是因为一次小小的矛盾,可以是因为过于膨胀的自尊被无意磕碰,可以是因为无法满足的贪婪,也可以是因为...
那种无法理解,无法言喻的嫉妒,比如已经死去了的灰鼠。
恶意有万千钟理由,可恶果只有一个,绫花仅仅只是想象到那样的恶意会触及小宝便感受到那种深寒,不禁战栗。
它该怎么做才能将那些阴暗的世界从小宝身边分割开来?
第十五层,恶缘之花香。
同样在小宝出生之前,同样因结于花香,它在试图给这片森林的动物们植入一个概念:
身上缭绕着花香的动物便是它庇护的对象,在有些时候,向它寻求帮助的动物带来的报酬大大超过了它的预期,或是因为一些类似的其它理由,它会将自己住所的花朵揉碎,将其涂抹在对象身上,那个对象便是它庇护之人。
很简单,谁伤害了它庇护的对象,它就拆了谁,甚至有动物冒犯到这片森林的域主时,也就是白虎渊风,看在花香的份上也可以当做没看见。
有了白虎的帮助,加上‘小’朱红在鸟群之间的推广,这种认知在森林间的动物们中建立起来便容易地多了。
当然,这是看在绫花的面子上,虽然没有像绫花索要什么,可对绫花来说似乎心中已然背负上了某种很沉重的东西。
说不定那些猫头鹰化身为咕咕有这一层震慑存在。
可以说,为了小宝,绫花真的是倾尽了心血。
可眼下,如果小宝连自己家门口地这段路都无法独自走完地话,它绝对不会任其远走。
即便小宝吃到苦头它也不会伸手!甚至...
小宝会因此受到难以痊愈,甚至无法痊愈的伤害!
那十五层的防线便是绫花对这个世界的不信任,无比温柔的绫花对这个世界的残酷也有着极为阴暗的认知,它无论如何也不愿意自己的孩子怀揣着天真走向无可避免的死亡,唯独这点它绝不愿意!
所以,绫花为了小宝扭曲了这片森林的自然,创造了一个畸形的空间,然而这也成为了阻碍小宝认知这个世界的薄纱。
就像轻柔的羽衣,洁白,却轻柔,不会有一丝的负担。
这并不是什么坏的东西,这是绫花为小宝所构筑的美好,在它看来,小宝的世界是软绵绵的白色,可爱的粉色,爽利的蓝,憨憨的紫...这样的五颜六色所拼成的拼图。
但,这个拼图世界里,唯独没有黑色。
可这个世界并不是如此,那里有太多的棱角,棱角又太过锐利,一不小心就会受伤,而自己为小宝所编织的羽衣太过脆弱,绫花身为一个前游侠更是深深明白——
无知的小宝在那样的现实中会瞬间支离破碎。
然而现在,自己无比宠爱的孩子执意要走到那个充满尖锐和坚硬的世界中,它不会阻拦,但想要出去,就必须自己脱掉它为其编制的幻觉,又或者,小宝自己有足够的应变能力来承受世界观的破碎。
如果做不到,那么绫花宁愿选择将其圈养在身边,一辈子都行,它会一直照顾着它,爱着它!
断手断脚也无妨,如果能让小宝留下来的话!
只是,话虽然那么说的,在那千钧一发之际,躲在树根之后的绫花过于激动,不小心将手底下的一粒小石头给捏爆了。
那种浑圆的,实心的小鹅卵石。
这不算干扰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