V第十二章
「太傅大人不知啊!」
太监掩嘴压低声音道:「今日上午,太子殿下不知怎的,竟将首辅给打了,陛下让殿下赔罪,殿下不肯,惹得陛下大怒呢!」
「哦?是吗?」
钟秀宣抚胡挡住唇角忍不住的笑意,咳了一声道:「还请公公告知陛下放心,臣,咳,臣会好好教导太子殿下的。」
妙啊。
同德帝回慈元宫时,皇后正抓着晏晗给他被打肿了的脸上药。
他坐在榻上不言不语,一双手攥成拳,眼眶还因为方才的愤怒而微微发红,皇后拿了帕子给他冰敷,晏晗稚嫩的眉头紧紧皱着,疼得咬牙仍不肯出声。
同德帝一进来便见到这个情景,皇后见他进来,方才忍住的怒气顿时泄了出来。
「陛下,你怎么忍心打得下手?晗儿才三岁,如何受得起你这一巴掌!」
同德帝不语,走了过来在晏晗身旁坐下,接过皇后手中的帕子,按在了晏晗面上。
「今日之事,你可知错?」
晏晗不应声,同德帝也不理他,又接着道:「太师是朕的老师,又是两朝重臣,即便你身为太子,也容不得这么顽劣放肆,说打就打。」
「告诉朕,你为何打他?」
晏晗抬头,喉头涩得厉害,双唇抿得久了就像被黏住了似得,他不知道该如何开口说出理由,前世发生的那些事,应该告诉他们吗?
方才冲动的劲头过后,晏晗冷静下来,也明白是自己一时头昏脑热了,但他仍觉得,自己没有做错。
「你既然不觉得自己做错了,那便给朕待着这里好好反省。」
同德帝见他油盐不进,心中也恼怒起来,将手中帕子狠狠往他脸上一按,疼得晏晗忍不住呜咽出声。
太子被同德帝下令,禁足在慈元宫中三个月不得出来,唯有在太傅进宫替太子教学时,能够前往同德帝办公的崇政殿偏殿听课,其余时间只能待在皇后宫中。
此举一出,一时间朝中纷纷起了猜测,太傅进崇政殿说是指导太子,可皇帝也在那,谁知真实情况又是什么呢?莫非皇帝又有让太傅重入内阁的打算?
且不论群臣如何是想,端坐在崇政殿偏殿的晏晗却苦不堪言,他早在提出要进学的想法时就该想到,前世今生有资格教他的能有几个人,而钟秀宣正是其一。
他只手撑着脸,看着钟秀宣指着千字文中的字逐字逐句念着,他视线在钟秀宣与书本中来回几转,最终抑下心中的郁闷,道:「太傅,这些字我都已经认识了,太傅教我些别的吧?」
钟秀宣翻页的手一顿,他微微挑眉「哦?」了一声,问道:「太子如此聪慧,千字文中的字都已识得?」
晏晗十分得意的点头,「当然。」
他前世虽有些混不吝,却好歹也是听夫子讲了几年课的,虽然时常逃课,但他自认为自己聪明,这些个什么字啊词啊之类的他随便学学也便会了。
钟秀宣点点头,又翻了两页,他伸手指着一个字道:「那么请问殿下可知此字念什么?」
晏晗自信满满看了过去,而后目光一凝,脸上的得意滞了一下,他眼珠小小一转。复又得意道:「昆。」
所谓秀才识字认半边,倒真是叫晏晗给读对了,只不过钟秀宣又问道:「游鹍独运,凌摩绛霄。那么太子可解其意?」
晏晗微勾的嘴脸瞬时僵住,看着书上的那八个字的目光变得有些呆滞,忽而他攥紧了拳,牙口隐忍咬着。
他又变成前世那样了。
静默了许久,久到钟秀宣忍不住敲了敲了桌,晏晗方才回过神来,他抬眼看向钟秀宣,眼中情绪复杂,而后他又垂下眸子来,长长呼了口气,带着一些释然和认真道:「我不明白,还请太傅告知。」
钟秀宣不禁怔松了一瞬,先帝的模样在他脑海中一闪而过,他看着晏晗,忽然叹了口气,眼眸里微微染上了笑意。
「陈根委翳,落叶飘摇,寒秋之中,鹍鸟独身翱翔于天际,它忽而振翅高飞,便直冲入了布满彩霞的云霄之中。」
见晏晗怔松的模样,钟秀宣忽而鬼使神差地问了一句:「殿下身为太子,可解其意?」
问完他便觉得自己有些莫名好笑,能做到此事者,只有先帝罢了。
晏晗抿唇不语,他转头看向窗外,目光遥遥穿越错乱的枝叶,透过缝隙,他看见了文德殿的飞檐,檐下挂着一只铜铃,随着风动,发出清脆的声响,恍惚传入了他的耳中。
「太傅觉得,我能做到吗?」
这一问好像先帝当初问过他的话,他当时是那样答的:「臣不知,前路漫漫,行事艰难,不到最后一刻,谁也不知自己能否做到。」
晏晗低下头来,看着书本上的字,前世的一幕幕涌上脑海,愈发坚定了他的内心。
「我想要做到。」他如是道。
钟秀宣恍惚回神,才发现自己竟是将当时的话说了出来,他见晏晗低着头,眼帘低垂看不清眸中神色,只嘴唇抿得发直,这般神态像极了先帝。
「不积跬步,无以至千里,殿下,现在可还觉得自己都已识得?」
晏晗将书本递与他,摇头道:「请太傅指点。」
三月时光倏忽而过,晏晗数了数日子,竟想起今日是什么日子来。
他重回三岁已满百日,而今日,同时也是谭嘉月满百日的日子。
前世同德帝早早的便给他与谭嘉月定下了亲事,三书六礼中的六礼已经将前五礼完成,只等最后二人长大而后迎亲。
当时皇后万般感慨,直言是委屈了谭家女儿,索性便拿了谭嘉月的庚帖来让他记下她的生辰八字,让他以后每年都要记得送生辰礼物。
他当时心想,自己堂堂太子,与他定亲难不成还会委屈了谭家女不成,当时他已经见过了谭嘉月一面,第一面印象最深的就是那瘪着嘴啪嗒啪嗒掉眼泪的模样,真是让人看了想欺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