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是东北的一个小村子,叫石碾村,夹在数座不高的小山之间,交通很是蹩脚,只有一条出村的大路,其他都是小路,像蚯蚓似的趴在连绵的山梁上,是抄近道的人们常年累月用脚底板磨出来的,连马车也通不过。大路也不够大,两驾马车都要相互让着才能通过,这时候就会听到车老板儿们大声的吆喝着“驾驾”“吁吁”“喔喔”“咦咦”,一连串地喊下来,很有韵味儿,车就擦着边儿过去了。

村里的房子都很老旧,十足的东北风格,青砖青瓦,还有泥坯子垒起来的,生产队解散后,大家不用再过集体日子,有些头脑活泛的,已经把房子翻建过了,用上了水泥,外墙也用彩石子镶了起来,再围上四四方方、高高的大院墙,住家连出气都感到鼻孔比别人的大。

不管什么样的房子,房顶上都竖着两根大烟囱管子,这些管子跟火炕的烟道相连,是东北的老少爷们儿、娘们儿崽子们抵抗寒冬的主要依靠。在屋子灶下的火门子里烧火,锅里的饭可以煮熟,那带着热气的烟顺着火炕底下的烟道奔着烟囱往外冲,一路走过的地方就都热起来了。滚烫的火炕是东北人儿的最爱,冰天雪地的冬天里,一家人围在炕桌边儿,炖上一锅酸菜粉条肉块儿或是小鸡儿蘑菇,哪怕是白菜豆腐也好,再用火盆儿烫上一壶白酒,吃一口热气腾腾的菜,啜一口火辣辣冒着热气儿的酒,嘴里“吱儿吱儿”“吧唧吧唧”的响着,那就是赛过神仙的生活。

村子中间有条小河沟,河的源头是一口大水井,直径有二十来米,现在是有些没落了,可是搞公社的时候那可是出了名的水气壮,据说当年挖井的时候,泉眼水太旺,只能用大锅把泉眼盖上才能砌墙。不管什么样的年头,水从来没干儿过,河两边百十户人家都靠着它,用水浇地,三台水泵抽一天不干,晚上缓一整夜,又是溜沿儿满。泉水清澈甘甜,喝一口爽心润肺。三伏天儿里,在地里干了一天活的人们,来到大井边儿,锄啊镐啊的往边上一撂,甩开衣服,半趴在井边儿就开始往嘴里吸水,像一头头牲口一样,约摸着过了两三分钟,才打着饱嗝儿直起腰来,擦干嘴边的水,心满意足的回家。这些水流过的地方还是孩子的乐园,夏天洗澡摸鱼,冬天滑冰车打冰嘎(陀螺),为他们匮乏的童年增添了一抹亮色。

山脚下的路边住有一户人家,房子的墙是泥坯和青砖混合垒起来的,窗户以下是泥坯,窗户以上也是泥坯,只有边角上用的是青砖,还有一间房子后来接瓦的,房梁已经不在一个水平面上,村里像这样的房子有很多,只不过人家的房梁还是平的。房子的主人是卓平,娶了个媳妇是聋哑人,不管怎样,好歹成了一户人家,这是他以前不敢想的。卓平从小体弱多病,母亲在他六岁头上就扔下他们哥儿几个撒手西归了,他呢,小时候老是心口疼,还发羊癫疯,玩的好好的,就突然躺倒在地上,口吐白沫,村里的老人说够活的,就连他自己的老爹也是看着没办法,只能听天由命。十四五岁时,他还没有上学,没事儿就跟着村里的庄稼人学着卷纸烟抽,也是歪打正着,竟然把心口疼的病治好了,羊癫疯也没再发作。十六岁的时候,他也跟着大家去上学,读书识几个字,赶上运动的年头,半天上学、半天放猪挣工分,也倒认下了几个字,自己的名字也能写下来,在上下去也没什么希望,家里又需要人挣工分,他就稀里糊涂的辍了学,学业就结束了。因为个子小,他被人嘲笑:没有三块儿豆腐高,到了该结婚成家的年龄,却一直没着落,这样的破落家境,这样的不起眼的人儿,谁会愿意嫁给他?

好在老天爷也有开眼的时候,他还真遇到了贵人,远房的姐姐、姐夫给他介绍了这个哑巴,人是顶好的人儿,就是不会说话,终卓平这一生,他也不说自己的媳妇儿是哑巴,只承认她不会说话,后来他们的儿子也这样讲,谁要是说她是哑巴,这爷儿俩非要跟人打上一架。人虽然不会说话,心里却明镜儿似的,看到卓平的样子,她也没有中意,嫌他个子矮,怕他不能干庄稼活,不能肩扛担挑,卓平只能挑着担水、扛着圆木在她面前来回走了好几趟,这才连哄带骗的把媳妇娶进门。若不是娘家也是这样的破落,就是哑巴,卓平也是娶不到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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故土难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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